马可瓦尔多:那个总是倒霉的都市观察者


_本文原题:那个总是倒霉的都市观察者

马可瓦尔多:那个总是倒霉的都市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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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耕耘
《马可瓦尔多》可能是卡尔维诺最具东方气质的作品 。 这种精神契合 , 并不像《看不见的城市》里东西方的象征性对话 , 而是一种审美情趣和书写认知的“东方化” 。 小说从组织结构上因循四时之流变 , 物哀之静观 。 很少有西方作品 , 深谙这种妙趣 , 并植根于叙事气脉中 。 在我看来 , 作家重新发现了新的感官世界 , “纯化的自然”——主人公马可瓦尔多最常干的事儿就是冥想 , 总被一种出神状态所“摄走” , 这让他有了奇异感应 。
不妨用“默会”一词 , 理解这种神会自然的通灵气息 。 “一群常在秋季迁徙的丘鹬却出现在一条街上方的那片天空中 。 只有马可瓦尔多发现了它们 , 他走路的时候总是鼻子朝天 。 ”“那些只有他认识的蘑菇 , 正在安静而缓慢地酝酿着自己多孔的果肉 。 ”卡尔维诺用“只有”说明这种唯一 , 提醒我们一件重要之事:别忘记生活 。 马可瓦尔多只是因为留意生活的微末 , 发现生活的欣喜 , 才让他异于常人 , 远离麻木迟钝 。
反讽的是 , 马可瓦尔多的幻想往往又是不愿清醒的自我安慰 。 这种叙事氛围 , 其实有安徒生童话的残影 。 一片温宁伪装了辛酸 , 背后掩藏有关压抑与异化的生存困境 。 “消失在雪里的城市” , 讲的就是不平等的界限感被短暂抹除 。 “人行道和车行道之间的每一处差别都消失了……但他现在成了马路的主人 , 可以步行在马路中央 , 可以肆意践踏花园 , 可以踩在斑马线外过马路 。 ”“马可瓦尔多觉得这雪就像是自己的朋友 , 也好像一种什么成分 , 能消除掉把自己的生活囚禁于其中的牢笼 。 ”
但当雪花消失 , “院子又呈现出了原来的模样:灰秃秃的墙 , 仓库里的箱子 , 各种东西又像那样棱是棱角是角的 , 充满了敌意 。 ”卡尔维诺很有暗示意味:对那个异己 , 世界就是那么冰冷逼仄 , 小工马可瓦尔多随时被仓库主任呼来喝去 , 这是现实 , 无从逃避 。 他的境遇 , 让我联想到四个字:“寂寞伤心” 。 他虽没什么大不幸、大悲剧 , 但始终蹩脚清苦 。 这正是底层和边缘的样貌 , 只能占据一点儿城市生活的“边角料” 。
他私下和“小少爷”交换吃食 , 结果被女管家呵斥 , 饭盒被摔坏;他拖欠房租 , 担心被房东太太赶走;他粘住了市政府的鸽子 , 惧怕警察调查……从而 , 这本书与《看不见的城市》有了某种隐在关联——一方面是不可见与被遮蔽 , 一方面是想象与重现 。 《看不见的城市》更梦幻 , 更像虚构记忆;《马可瓦尔多》更实在 , 更有感官质地 。
你会发现 , 主人公厌倦家庭 , 厌恶工作 。 最合适他的角色 , 倒像一个城市观察家 , 抑或拾荒者 。 他宁愿吃隔天的剩菜残羹 , 也不愿在家里 , “伴着吵架 , 哭泣吃饭 。 ”他抱着枕头 , 在外边长椅卧眠 , 也好过在家中床上失眠 。 我很好奇 , 作家的这种设置何以可能?在我看来 , 马可瓦尔多的怪癖、潦倒 , 以及匪夷所思的脑洞 , 都更满足一个苦哈哈穷光棍的各种元素 。
加之故事中弄巧成拙的滑稽 , 荒唐的闹剧 , 使作品消融了某种沉重 , 不经意间变得轻快 。 我不知道这是否恰好暗合作家在文学讲稿里的“轻逸”观念 , 但它确实起到了反差、调试的效用 。 如马可瓦尔多用“黄蜂疗法” , 推广治风湿病 , 结果当真捅了蜂窝 , 引来群蜂 , 害人害己 。 后来尝试“沙疗法” , 自己埋身河沙中 , 被冲到下游 。 他最早发现蘑菇 , 反而被周围人“截胡”采走 , 结局却是食物中毒 。 他发现的丘鹬 , 反而被主管视为猎物 。 换言之 , 主人公永远被未遂、失败、落空和沮丧围困 。 这反而是生活的真实:阴差阳错、不可理喻、像口香糖般粘着你的“倒霉运” 。 但终归也有窃喜:经过五个四季轮回 , 马可瓦尔多一家从地下室搬到了阁楼 。分页标题
马可瓦尔多 , 成了卡尔维诺寄寓理想的观察者——都市隐士 。 他的生存位置是城市 , 他的意识又归属于自然 , 这种断裂才让作品深邃迷人 。 他“有着一双不是很适合城市生活的眼睛:标志牌、橱窗、红绿灯、宣传画 , 那些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吸引人注意力的东西 , 从来都留不住马可瓦尔多的目光 , 他看这些东西就好似一眼扫过沙漠里的沙子 。 ”
他对月亮和红绿灯的比较 , 其实分别指涉自然与社会——“月亮虽说也是黄色的 , 可神秘而苍白 , 底子里却偏绿 , 而且还泛着蓝 , 而红绿灯呢 , 它那点黄色 , 颇为庸俗 。 月亮十分沉静 , 虽然偶尔会被文以薄薄的残云 , 但却形容庄严 , 毫不在意 , 不紧不慢地放着自己的光辉;红绿灯总在那里亮了又暗 , 亮了又暗 , 急促不安 , 虚假而疲劳地活跃着 , 被奴役了一般 。 ”沿着这个思路 , 你能在小说中随处发现对立:鸟鸣和闹铃 , 凉爽的绿荫与潮湿的房间 , 寂静与电车嘈杂 , 夜晚的黑暗与百叶窗制造的黑暗……
这造就了小说中二元价值的缠绕 , 无论卡尔维诺是否有意为之 , 我们都确实感到自然与人为 , 现代的与前现代两种世界的“对照” 。 而马可瓦尔多 , 无一例外地 , 倾向于前者 。 从某个角度看 , 他可以视为作家的趣味投影 。 如果翻看《圣约翰之路》这部回忆作品 , 你就会理解卡尔维诺的成长之路 , 与父亲的植物研究有何关联 。 在农艺系的学习 , 又决定了作家亲近自然的文学观 。
卡尔维诺的态度 , 未尝不是一种“生态文学”的尝试 。 从某个层面看 , 它延伸成为“诗性智慧” , 呈现出“后城市化”的文学诉求 。 这既是作家对未来的预感把握 , 又像对牧歌田园的迷恋复返 。 卡尔维诺同时占据了过往和未来两种“向度” 。 在小说的背后与空隙 , 你都能觉察到他对工具理性、启蒙神话的警惕怀疑 , 对灵韵和诗性生存的追寻召唤 。
《马可瓦尔多》
[意] 伊塔洛·卡尔维诺 著
【马可瓦尔多:那个总是倒霉的都市观察者】译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