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它是矿工的生命,14
井下密语
没到矿里之前 , 对矿里的语言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 自从穿上那套井下的工作服开始 , 就从头学起并运用井下工人独有的语言 。 有的人说 , 下井有什么特殊的语言 , 难道他们说的话别人听不懂?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 你就真的听不懂 , 他们说的都是中国话 , 东北话 , 其中夹杂着不少术语、俚语、玩笑和交情 , 挺有意思的 。 有些语言还挺灰 , 还挺黄 , 不是在地面上可以说的 。 有时候就是一种解乏、逗闷子的佐料 。 甚至是一种交情深厚的体现 。 如果交情不到位 , 没人跟你扯屁嗑 , 都是正而八经地说话 , 不像拜年也差不多 。
不信 , 我给你来一段听听 。 现在是井下夜班的的带班队长孙大牙在交班前给区调度大肥打的交班电话:“大肥 , 醒醒吧 , 这个点儿老爷子该晒腚了 , 鸟该出窝了 。 ”“大牙 , 我是你老姑父 , 是你老姑父 。 有话快说 , 有屁快放 , 吹泡憋大了”“把掌子头的情况和你叨咕叨咕 , 把你那兔子耳朵支楞起来 , 听准了 。 625西大巷进度两米五 , 砌碹两米 , 空顶500, 装车25个 。 安全 。 得告诉地质科画道的 , 该给红线了 , 再不给说不上歪到哪个胯骨轴子上去了!下边没车了 , 木场子剩下的全是一搂粗的柞木 , 妈死沉 , 没木头了 , 供应站下料的都死绝了?告诉他们下木头!对了 , 听说你老婆小肚鼓了 , 谁的?”“大牙放什么罗圈屁呢 , 等你上来 , 看我不掰掉你的大牙 , 抠一副麻将 , 外带俩骰子 , 别放屁了 , 有电话进来了 , 这个瘪犊子!”一场嘴仗结束了 。 一场骂作为清晨的早点 , 刚醒的精神了许多 , 一夜未睡的 , 也精神了许多 。
像这样的打嘴仗 , 都是搁着电话线打的 , 谁也看不着谁 , 光能听声 , 看不见表情 , 就是说得过点火 , 因为没有表情 , 你想发火都没办法 , 实在是急眼了 , 只能摔电话 。 有一次调度大肥值夜班 , 井下来电话要矿车 , 爱开玩笑的调度大肥出了一回丑 。 “大牙 , 半夜三更地你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 , 没奶吃了?”“你把奶吃足了 , 真是好孩子 。 睡几个婆婆娇了 。 ”“大牙 , 我是你老姑父 , 是你老姑父 , 是你老姑父 , 是你老姑父 , 是你老姑父是你老姑父是你老姑父是你老姑父是你老姑父····· 。 ”没完了 , 小嘴儿“叭叭”地像机关枪 。
他光顾打嘴仗了 , 忘了矿里所有的电话都在交换台的控制之下 。 也就是说井上井下的所有通话 , 交换台的女电话员都会听个一清二楚 , 也知道是谁和谁在通话 。 交换台的接线员一听大肥说起来没完了 , 再呆一会儿 , 不知道搁他嘴里还会秃噜出什么难听的话 , 就把接头了他家里电话的插孔 。 他的是采煤区的一个大区长 , 大半夜的电话铃一响 , 激灵一下子 , 心里都紧(矿上的各级领导最怕晚上来电话 , 多半是井下出了事故 。 有时候电话铃一响 , 吓得裤子直往脑袋上套 。 如果是事故 , 抬腿就得往矿里跑 , 不管多远 , 没有个好身板绝对不行)他接过电话一听 , “我是你老姑父是你老姑父是你老姑父···”地还在说个不休 。 他听出来了 , 是他弟弟在和谁打嘴仗 。 他很生气:“老三哪!五更半夜的和谁干呢 , 你是谁老姑父?快撂了吧 , 别耽误正事儿!”“咵嚓”电话撩了 。 大肥现在迷困眼睁地才翻过劲儿来 , 原来交换台的接线员把电话插到他家了 。 他没敢发火 , 不敢得罪接线员 , 否则有一天会把通话接到矿长家去 , 那笑话就闹大了 , 或者挨处分都不一定 。 从此留下一个话把:“不老实就把电话哥家去!”以后他真的不敢说“是你老姑父了”“老姑父”怎么回事儿?“老姑父”就是你老姑是他老婆呗!他占了你的便宜呗!就这么回事儿 , 自己想吧!
矿工下井在语言上还有不少的禁忌 , 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 就好像上了船不许说“翻”一样 。 船上的“帆”要说“蓬”坐飞机不能说“一路顺风”一顺风就不知道“顺”哪去了 , 还不失联?在井下凡是有关生命的话不许说 。 像:死、冒、垮、塌、火等 , 都是极为忌讳的 。 一个头的掌子 , 不许说“死头”的 , 要说“独头”的 。 放炮时避炮要说“躲炮”“避”和“毙”同音 , 不好听 , 因此叫“躲”两人抬东西不能说“抬”要说扛 。 实际上真不是一个动作 , 死人才抬呢 。 比如采煤的充填工要抬“毛头”话就是电机每个三百多斤 , 明明白白是需要两人抬 , 但就是要说“扛”气人不 , 但就得这么说 , 说“抬”就会挨叱哒 。 我们刚下井的时候不注意 , 没少叫人管教、直溜 , 弄得不敢乱说乱动 。分页标题
井下还有一种语言是手语 。 一般出现在掌子头 。 掌子头噪音特别大 , 我估计都在100分贝以上 。 特别是凿岩机一开 , 钻头碰在坚硬的岩石比如花岗岩上 , 那种噪音震得你什么都听不见 , 全靠手势指挥 。 手心对着大伙是往后退 , 手背冲着大伙是往前来 , 手心朝上是向上 , 往下按是放低 。 手掌一勾是装岩 , 手掌圈起在肩头前后晃动是装炮 , 两手一捂双耳是躲炮 , 等等 。
还有一种语言是灯语 , 矿灯是矿工必不可少的用品 。 有文化的人把它比作矿工的眼睛 , 我说它是矿工的生命 。 如果没有矿灯 , 在井下可以说一分钟都难以生存 。 井下的黑是不可想象的 , 叫伸手不见五指 , 就是手放在你鼻子尖儿 , 眼睛也看不见 , 这句话放在井下才算准确 。 没有了矿灯 , 就好像整个不存在了 , 你就像处在什么地方呢 , 我真不好形容 。 所以矿工爱护矿灯 , 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 。
还有一种语言是常用的 , 叫“打点”我一直没给归到哪一类 。 科学一点儿应该叫信号 , 是一种声光信号 , 就好像是地面电铁道口的声光信号一样 , 但比那种信号要复杂 , 有语言的功能 。 地面道口的声光信号就是一个点 , “当当”地响到列车通过 , 井下的信号就是语言 。
我们上下井要坐大罐和人车 , 人车有平巷人车和斜巷人车两种 。 罐和人车的运行全靠前面说的声光信号 。 声光信号有自己的语言规则 , 多少年都这样沿用 。 据我所知 , 抚顺矿务局的全一样 。 在大罐平台和人车站有专门的打点机 , 打点机的打点手柄和一根8号铁丝相连 , 打点的时候就只要拽动铁丝就可以打出“要罐、要车、慢、快、停”等语言指令 , 信号就逐级传到绞车室 , 规则是:“哒—哒”是要罐、要车 。 “哒哒哒”是快车指令 。 “哒—哒—哒”是慢车指令 。 “哒——”是停车指令 。
【我说它是矿工的生命,14】再一个危险的就是斜巷人车 , 有登钩的师傅负责打点 , 他们个个身手敏捷 , 像猴子一样 , 飞上飞下 , 把人车恰到好处地停在各个水平的站点儿 。 但有时候也出事故 。 1986年6月份 , 出现一次跑车事故 , 人车在下行的时候掉道 , 登钩工打点来不及 , 人车继续下行 , 车上人员纷纷跳车逃命 , 伤亡好几个 , 其中就有我小时候教我武术的师傅倪xx 。 他在跳车的过程中 , 被人车挤在支护的棚梁之间而丧命 , 才48岁 。
井下的语言丰富而神秘 , 不容虚假和含糊 , 井下的语言亲切而饶有兴趣 , 是人与人 , 人与物、物与人之间交流、和谐相处的工具 , 掌握和运用得当 , 是一个相当长的锻练过程 , 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
本文相关词条概念解析:
姑父
姑父 , 即姑爸 。 姑妈的丈夫 。
人车
【我说它是矿工的生命,14】矿山运送人员的车辆 。 包括“平巷人车(roadwaymancar)”、“斜井人车(inclined-shaftmancar)”和“斜坡道人车(slopemanca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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