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BA』他们的黄金时代:80年代文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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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叉烧往事 (ID:chashaows)
80年代初的一个傍晚 , 《人民文学》小说编辑朱伟如往常一样 , 骑着辆凤凰牌自行车 , 呼呼穿过北京二环内的大街小巷 , 去阿城家里催稿 。
刚涉足文坛的阿城并不知道 , 多年后自己编剧的《刺客聂隐娘》 , 会帮助导演侯孝贤拿下第68届戛纳最佳导演奖 。 那时才30出头的朱伟也不会想到 , 自己在新世纪里更广为人知的身份 , 是资深主编 , 主管的杂志叫《三联生活周刊》 。
平时 , 朱伟若是早上去阿城家 , 阿城也不锁门 , 知道他来了 , 总会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一句:“催命鬼又来了?”算是打过招呼 。
这天傍晚朱伟进了屋去 , 没看到阿城 , 倒是看到了桌上给他的留言:面条在盆里 。
那是一个作家容易成为“明星” , 编辑也与有荣焉的时代 。 在《人民文学》做编辑的几年里 , 朱伟先后发掘了莫言、余华、苏童等一批青年作家 。 这些如群星般闪耀了中国文坛的年轻人 , 当时相处得如同一家人一样 , 完全不见外 。
那个时候 , 朱伟住在白家庄 。 几位青年作家中 , 史铁生住在雍和宫大街 , 阿城住在厂桥 , 张承志住在三里屯 , 李陀住在东大桥……距离最近的只有两站公交车的距离 。
没有电话和手机 , 他们兴致一来想见谁了 , 常常骑着自行车说到就到 。 坐在家里的人可能还在发着呆 , 哗的一帮人不打招呼就进了屋:“告诉你 , 今天找到一本萨特……”也不用太多寒暄 , 坐下就开聊 。
当时众人还有一个保留节目——夜里“轧”马路 。 一伙人经常从张承志家走到李陀家 , 可能在李陀家楼下买一个西瓜 , 当场切开 , 临着路灯坐在马路边 , 一边吃一边聊文学 。
吃完后 , 还没聊够的人又沿着朝阳门外大街一路晃荡 , 直到走进东四四条郑万隆家里 。 而此时 , 夜间活动的下半场似乎才刚刚开始 。
据此不久的1978年 , 《今天》杂志创刊 。 诗人北岛和芒克蹬着三轮车 , 带领朋友们穿越大半个北京城 , 先后把杂志张贴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单位的门口 , 又转身奔赴北大、清华 。
那时负责在北京电影学院张贴的 , 是刚刚入校的新生陈凯歌 。
大家都兴奋地意识到 , 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
北岛在《今天》的创刊词中郑重写下:“我们不能再等待了 , 等待就是倒退 , 因为历史已经前进了 。 ”
诗人是敏感的 。 即将迎接他们的 , 将是一个无与伦比的80年代 。 对于许多人来说 , 此前和此后许久 , 这样纯真的岁月都不曾、也再没有出现过 。
《今天》创刊同年年底 , 身为诗人和画家的黄锐拉着阿城等人成立了“星星画会” 。 成员几乎都是想创造些新艺术的年轻人 。
画会为争取艺术家自由表达的空间 , 首开突破权力先河 , 在露天办展 , 被屡屡叫停之后 , 并没有退让 , 最后不惜与官方公然对抗 , 引来众多社会人士在其中斡旋调停 , 一时成为社会热点 。
这也被视作整个80年代大幕拉开之前一段意味深长的预演 。 “星星美展”上有观众留言: 但愿星星落下之后 , 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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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美展 >
黄锐一开始为画会取名“星星” , 为的就是强调在十年动荡之后 , 每个人都应该如同天上的星辰一样 , 作为独立的发光体而存在 。
作为串连起80年代文坛众人的幸运儿 , 朱伟出生于上海 , 60年代末开始在黑龙江插队 。 1971年 , 心气颇高的他写出了一部40万字的小说 , 那年他才19岁 。
因正逢培养“知青作家”风潮 , 不久 , 他被请到北京修改小说 , 从此告别艰苦的农活 , 还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分页标题
虽然小说经过几番修改 , 最终没能完成 , 但修改过程中 , 朱伟发现相比于写小说 , 自己的天赋更多在编辑上 。 《人民文学》也发现了他对文字的判断力 , 起了爱才之心 , 想把他留在北京 。
刊物领导跟他交底:你的户口在黑龙江 , 《人民文学》没法为你解决户口 , 但准备复刊的《中国青年》可以 。 最终 , 朱伟曲线救国 , 在1978年先去了《中国青年》 。
就在朱伟加入《中国青年》的第二年 , “伤痕文学”的代表作家冯骥才写出了自己的中篇三部曲 。 得到稿费后 , 他终于可以把“战斗”牌香烟换成“恒大”牌的 。 那时最让他发愁的 , 是每天收到的读者来信实在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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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骥才 >
他动手用木板专门制作了一个大信箱 , 挂在院中墙上 , 此外还准备了一个敞口提篮 。 每次打开信箱 , 他都得用提篮在下面接着 , 不然来信就会落满一地 。
一些读者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地址 , 只是写着“天津 , 冯骥才” , 居然也能顺利寄到 。 更多读者把素未谋面的作家当做了最值得信赖的人 , 很多信的开头大同小异:我要告诉你一个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秘密……
冯骥才看过太多秘密后 , 深觉责任重大 , 又写了一篇《作家的社会职责》:我认为作家的社会职责就是“回答时代向我们重新提出的问题” 。
那两年他因为写作过劳 , 心脏不好 , 只能停写 , 到北戴河静养 。 不想这惊到了众多圈中好友 。 还在《北京文学》做编辑的刘恒代表整个编辑部扛了个大西瓜前去探望 。 更戏剧化的是陈建功 , 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冯骥才已经去世的误传 , 白白动情地大哭一场 。
1982年 , 朱伟所在的《中国青年》举办第二届“五四”青年文学征文活动 , 包含笔会环节 。
相比于第一届时 , 朱伟只能简单收拾出《中国青年》杂志社的几间宿舍让青年作家们闭关写作 , 这第二届笔会 , 选址在风景如画的桂林 。
那一年三月里的桂林 , 会有年轻人手拿一本存在主义哲学家索尔·贝娄的《洪堡的礼物》到处晃荡 , 也有人更享受榕树下的闲散漫谈 。 上海青年陈村脖子上挂了个相机有备而来 , 目标最为清晰 。 他提出:我要去手术室看医生做手术 , 体验生活!
至于朱伟 , 充当的是“监工”的角色 , 每天的工作就是软硬兼施 , 逼这些年轻人写出最好的小说 。 期间 , 他成功阻止了陈村和另两位青年作家偷跑去张家界游玩的密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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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2年桂林笔会成员 。 前排左二:朱伟 。 右一:陈村 。 > 来源:《重读八十年代》 朱伟 中信出版社
朱伟对笔会作品的要求非常高 , 但一开始陈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20多天的悠哉时光很快过去 , 陈村随便应付出了一篇小说 , 不想被朱伟毫不客气地毙掉 。 朱伟知道他的才气 , 逼他再写一篇 。
在朱伟的强迫下 , 本来想着收拾好行李就可以开心回家的陈村 , 不得已又埋头赶出了《花狗子嘎利》 。
朱伟对陈村哭笑不得:他不愿写长 , 写累 , 除非被我逼着 。
《花狗子嘎利》最后在朱伟的建议下改名为《蓝旗》 , 并获了大奖 , 可陈村仍然忍不住当面“控诉”朱伟:因受你压迫 , 方知写稿笔会的风险!以后再不会答应参加要立马交稿的笔会 。 我不会上当了!
直到90年代 , 朱伟还对已经拿了好几次上海文学艺术奖的陈村说:你比(王)安忆懒多了 。 陈村接受批评 , 回道:Yes , 她专心 。
1984年春天 , 和陈村同病相怜、也被朱伟在笔会上折磨过的作家李陀 , 在西安电影制片厂招待所里写剧本 。 同一栋楼里还有陈凯歌的《黄土地》摄制组 。分页标题
几天后 , 摄制组出发拍外景 , 他去送行 , 也因此第一次见到了摄制组全部成员 。 大家都戴着太阳帽、穿着牛仔裤叽叽喳喳准备上大巴 。 李陀大吃一惊:印象中能参与拍摄的应该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 没想到这个组几乎全是一群孩子模样的年轻人!
当时就算组中年纪最大的两人——导演陈凯歌和摄像张艺谋 , 也不过三十出头 。
《黄土地》拍出来后 , 因为不同于以往主旋律电影 , 一度遭到一些无端批评 。 李陀想到那一车年轻人 , 不忍心 , 特地撰文声援摄制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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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剧照 >
李陀是内蒙人 , 有少数民族血统 , 仗义豪爽 , 平时大家都很爱聚到他家 。 江湖上人称“陀爷” 。
同年秋天 , 年轻作家马原带着新作《冈底斯的诱惑》慕名拜访李陀 , 两人相约聊聊小说 。 极有个性的马原一进门坐下 , 就宣称:“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是霍桑 。 ”语气简直不容置疑 。 李陀表示不同意 , 马原又立刻回道:“你根本不懂小说!”陀爷听了 , 竟然也没把马原赶出门去 。
第二年 , 朱伟就在《人民文学》上刊登了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 。 马原出名后 , 顶着一头长发到华东师大讲课 , 再配上一双大皮靴 , 下面的女学生们全看傻了 , 觉得他就是超级明星 。
1985年 , 调到《人民文学》两年后的朱伟 , 被破格提升为小说编辑室副主任 , 副处级别 。 他一时春风得意 , 立下豪言:我只和一流作家合作!
当时他眼里的一流作家有一位 , 叫莫言 , 刚满30岁 。
那个时候 , 他们合作了好几部作品 , 互相已经非常信任 。 莫言告诉他 , 自己正在研究家乡的红高粱地和其中的传奇 , 小说名字就叫《红高粱》 。 朱伟知道了很兴奋 , 马上与莫言口头约定:你写完了一定先拿给我看 。 莫言答应了 。
当时全国各大编辑部为了争取到好作者 , 常常发生“抢稿”大战 。 所以朱伟煞费苦心 , 一边要盯紧莫言的稿子 , 一边又不敢催他太急 , 怕催急了给写砸了 , 只能久不久问候一下 。 有一天朱伟照常问他写完了没有 , 却听到莫言说:刚写完 , 但被《十月》的创始人张守仁拿走了 。
朱伟当场就急了 。 莫言也很无奈:我亦没办法 , 刚写完他就到了 , 说想看 , 坐在那儿看了就一定要拿走 。 这么好的人 , 我没办法拒绝啊!
朱伟当时就一个念头 , 一定要代表《人民文学》从《十月》手中抢回《红高粱》 。
他也不顾张守仁是自己的前辈 , 一个电话打过去:老张 , 这稿子是莫言说好给我们《人民文学》的 , 您怎能就拿走了呢?文学界如果都这样 , 还有信义吗?!
张守仁很有雅量 , 没有废话也没有开高价 , 两天后又把稿子退给了小辈朱伟 。
一年后 , 张艺谋看上了刊登在《人民文学》上的《红高粱》小说 , 因为莫言不愿意自己改编 , 就辗转请来朱伟改第一稿 。
张艺谋那时在拍《老井》 , 一有空就找朱伟聊剧本 。 两人常在朱伟20多平米的家里指点剧中河山:这里需要大片大片的高粱地!北影厂烟火不够 , 这里战争场面需要简化!罗汉死后 , 那首歌要唱起来:高粱红了 , 东阳鬼子来了 , 国破了 , 家亡了……!
把第一稿写完时 , 是一个雪后天 , 朱伟骑着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在冰缝里扭来扭去前去送稿 。
自行车仿佛在雪地里跳舞 , 好几次要摔倒 , 却终究没有 。 那天极冷 , 但朱伟心里充满热情:这是什么样的岁月啊!
1982年 , 22岁的余华还在浙江的乡镇卫生所里认真履行一名牙医的职责 。
这时专跟虫牙、假牙打交道的余华 , 断然料不到 , 12年后 , 他的现实主义小说《活着》会被改编成禁片 , 并成就了中国电影史上难以逾越的一个高光时刻——为葛优赢得了中国第一个戛纳影帝 。分页标题
在乡镇卫生所工作的日子里 , 余华偶然读到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 , 顿时惊为天人 。 他深情地形容:“川端拥有两根如同冬天里的枯树枝一样的手臂 , 他挂在嘴角的微笑有一种衰败的景象 。 ”
把川端康成引为知己的第二年 , 余华奉献出了稍显稚嫩的小说《星星》 , 登在《北京文学》上 。 因为这篇小说 , 他告别牙医生涯 , 进入海盐县文化馆 。
1986年春天 , 余华在杭州的一家书店里看到了一本《卡夫卡小说选》 , 那是整个书店的最后一本卡夫卡 , 却被同去的朋友抢先买去 。 他一路追到朋友家 , 憋了很久 , 说:“我有一本《战争与和平》 。 ”终于 , 他用托尔斯泰把卡夫卡换回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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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华 >
读到其中的《乡村医生》时 , 他恍神愣了半天 , 然后突然明白 , 什么叫做“用异常锋利的思维 , 轻而易举 , 就直抵人类的痛处 。 ”
随之他写出了一篇残酷的《十八岁出门远行》 , 并暗自得意:“这篇文章发表后 , 朱伟就会来找我!”
果然 , 一切仿佛尽在这个年轻人的掌握之中 。 朱伟找到他 , 相谈甚欢 , 两人第一次见面讨论的话题是:古人的想象力与叙述之简洁 。
因为卡夫卡 , 这个似乎总是一脸坏笑的年轻人 , 从此不惧于在作品中直面人类所有苦难 。
几乎同一时间 , 《北京文学》登出了一篇《桑园留念》 。 作者23岁 , 外表看上去 , 就“像个虎头虎脑的清纯少年” , 非常羞涩 。
但朱伟评价他:一出场就是一流作家 , 写的最好的就是欲望 。 “吱呀响的木门 , 涂过桐油的木窗 , 沿河濯衣的石阶 , 还有桑园里开花甜腻的桂花树 , 都为表达霉菌一样在其中发酵的欲望 。 ”
这个年轻人是苏童 。 看着这个害羞的大男孩竟这般熟知旧时代中姨太太们之间的战争 , 朱伟推测是因为他来自苏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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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童 >
后来他写的最好的小说 , 被张艺谋拍成了电影 , 叫做《大红灯笼高高挂》 。
1988年 , 苏童新婚不久 , 在北京新街口附近分到一个上下两层的小木楼 , 没地方做饭 , 却有咯吱响的老木梯 , 舒适老旧的调调 , 总吸引着一帮朋友跑去席地而坐大聊特聊 。
那一年 , 朱伟全家回上海过年之前特去拜访 。 为表贴心 , 苏童还尽地主之谊 , 在自己的书房外为客人精心准备了地铺 。 可最终也没让客人睡好——当时的人谈起文学来 , 可以不分昼夜 。 苏童除了偶尔抱怨一下微波炉热饭完全没法吃之外 , 一直都抓着朱伟狂聊西方文学 。
《大红灯笼高高挂》拍摄时 , 朱伟去乔家大院探班 。 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身上落满雪的张艺谋忙得一个镜头来回拍 , 根本没空招呼他们 。 一行人就自己顺着梯子登上了房顶 。 整个大院的房顶都是相通的 , 但有隔墙 。 人在其间穿梭找路 , 宛若进入迷宫 。
在全院最高处 , 他们看到了雪夜里的乔家大院全景——“门窗都是黑的 , 窗口透着青光” 。 院落里 , 将会响起那句著名的吆喝:“一院点灯!……二院点灯!……”大红灯笼挂起 。
很多年之后 , 朱伟还记得——“那天的好处 , 是在全院的最高处 , 领略了雪光中这座北方院落之美 。 ”
如果非要给80年代的文坛选择一记最高音 , 大概许多人都不会反对1986年冬天举办的“中国·星星诗歌节”当选 。
诗歌节上 , 顾城、北岛、舒婷……十大诗人从全国各地赶来 , 首次聚齐 , 却也是十个人最后一次聚首 。 粉丝们“诗人万岁”的高呼声中 , 摄像师肖全摁下快门 , 那些风华正茂的脸庞从此得以不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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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起:舒婷、北岛、谢烨、顾城、李刚、傅天琳 >
也是这次诗歌节中 , 盛名之下的朦胧诗派被第一次公开呛声 , 新的诗人和诗歌找到了崛起的空间 。
如今回望1986年的鼎盛荣光 , 会发现在那之后 , 许多事情都慢慢发生了变化 。
1987年 , 诗人张枣出国一年后 , 又带着无限眷恋与国内诗人朋友们重聚 。 可他失望了:“我在国外最怀念的谈话突然变得不那么沉醉过瘾 , 大家在谈论诗歌的时候也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 ”
当时全国较有名气的诗人里 , 就属北岛不怎么和大伙打成一片 。 他还一度设立了“今天诗歌奖” , 试图与他眼中的“官方文学”抗衡 。 也许因为他一直抵抗的姿态 , 他总是表情严肃 。
可清高如北岛 , 在1988年春节前夕 , 还是来到中国作协领取了“优秀诗集奖” 。 这是他一直“看不上”的官方荣誉 , 奖金2000元 。 领奖时见到老朋友 , 北岛有些尴尬:唉 , 快过年了 , 没钱花了 。
朱伟很早就向北岛约小说稿 , 但两人直到1985年才第一次见面 。 见面时 , 朱伟看到北岛神情持重 , 还暗自好奇——早时的北岛 , 也是这般永无释怀的样子吗?
80年代末 , 北岛远走国外 。 1990年 , 朱伟第一次到美国 。 北岛带他进了一家唱片店 , 说:送你一张CD , 自己挑 。 朱伟选了一张马勒第二交响曲 , 39美金 。 付钱时北岛就笑:这小子真会挑 , 花我40美金 。
当时北岛的经济也并不宽裕 , 常需要教课贴补家用 。 虽然教的是写作课 , 但他每次开课前都会重申:写作是教不会的!因为它来自每个人的内心 。
朱伟曾说 , 80年代 , 起码在文化圈内 , 还是一个不谈钱的时代 。 但韩少功却有不同的经历 。
1988年 , 刚翻译完《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的韩少功 , 决定远赴新成立的海南省 。 受“新建一个‘精神意义’之岛”的理想感召 , 他创办了市场化杂志《海南纪实》 , 首期就卖出60万册 , 开杂志实现经济自立之先 。
在韩少功的带领下 , 这个杂志文人小团体很像一个理想主义公社——有公约 , 遵循民主、按劳分配等原则 。
可惜一年后 , 乌托邦散伙 。 原因是:公约无力阻止团队在创获财富后产生的分歧 。
那是1989年 。
面对即将到来的90年代商品化浪潮 , 文人们沉浮其间 , 并不清楚等待他们的 , 会是怎样的一个新十年 。
同年 , 诗人海子自杀 。 一个时代结束了 。 许多年轻人仿佛在那一年纷纷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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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子 >
朱伟记下一笔 , 就像一声轻叹:那一年 , 大家都无暇于文学了 。
回望这段岁月 , 北岛写下了那段被熟知的文字:
那时我们有梦 ,
关于文学 ,
关于爱情 ,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
杯子碰到一起 ,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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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最后那两三年里 , 原本长发不羁、走到哪儿都有文学女青年求教的马原娶了太太、生了孩子 , 时间越来越多地被世俗生活占用 , 一度远离了原来的圈子 。
90年代初 , 他突然找来器材 , 并给全国文学圈旧友们一一打电话——他要拍一部《中国文学梦》 。 “使大家能看到活生生的汪曾祺 , 看到活生生的莫言与余华 。 ”
才进入90年代 , 他就已经开始怀念80年代了 。
1998年冬天 , 李陀在90年代初去美国后 , 第一次回国 , 约了朱伟等一群老友 , 去看望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的史铁生 。
大家快十年没有聚得这么齐 , 都在一个小饭铺里坐下 。 凳子很小 , 每个人都挤在一起 。 有那么一瞬 , 仿佛80年代的时光又回来了 。 可聊起各自近况 , 又让人顿时叹息:彼此已经分道扬镳 , 距离已远 。分页标题
2018年 , 朱伟已经从《三联生活周刊》主编的位置上退休三年 。 《三联》于1995年创刊 , 创刊之初就意在市场化 。
即使主编一职为朱伟在21世纪里带来了更多荣光 , 可让他无比眷恋的 , 还是那个更遥远的80年代 , 他这样回忆:“八十年代的重要性在于 , 国家的强大首先是因为个人的强大……我自己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 通过八十年代怎么样从一个很小的我慢慢变得越来越大 。 ”
转眼40年流过 。
80年代 , 应该会永远召唤着这些多情的亲历者们 , 无法抹除、忘却 , 只是不会再轻易重现 。
【『MBA』他们的黄金时代:80年代文坛往事】但它也永远会在那里 , 等着后来的人去发现:原来有人曾经那样热火朝天地活过 ,而你本来也可以 , 或者 , 你也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