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第400期文学园地:商玉玲散文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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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玉玲散文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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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第400期文学园地:商玉玲散文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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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玉玲 , 笔名冰儿 , 70后;河南省作协会员 , 现任汝阳县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曾出版散文集《送你一束红玫瑰》《和你一起去看海》《岁月的温度》等 。
商玉玲散文一组
爱的模样
爸爸走的那年80岁 。 那年 , 妈妈76岁 , 她平静地坐在床上 , 一遍遍地对来看望她的人说着重复的一句话:没事 , 我能想得开 。
已将近7年了 , 这么长的时间里 , 我和妈妈提起爸爸的次数不超过30次 , 我们俩默契得像是共同遗忘了一个秘密似的 , 很少主动提起 。
下着春雨的一个晚上 , 我又做了一个梦 , 梦见童年的自己仍旧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前座上 。 雨声滴滴答答 , 爸爸把我用雨衣包裹得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 他蹬着自行车 , 足足蹬两个多小时 , 带我去找在县城党校学习的妈妈 。 那条路好长好长 , 雾气迷迷蒙蒙 , 路边的小树在我眼前斜晃着向后移动 , 我快乐地躲在雨衣里看雨景 , 偶尔使劲探头看自行车的前后车轮挟裹着一滴一滴的雨珠儿 , 我似乎在梦里高声喊着:快点爸爸 , 我要找妈妈……
梦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 醒来后 , 我没有睁开眼睛 , 而是在黑暗中伸出手臂抱紧了自己 , 就像依然蜗居在爸爸的自行车前座上 , 被他用宽大的臂膀罩在怀里 。
第二天 ,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妈妈聊到了这件事 。 我说 , 我又梦见我爸了 , 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去找你 , 我爸肚皮胖乎乎的 , 我那时候可最喜欢拍他的肚皮了 。 妈妈沉默了一会 , 笑着对我说 , 你爸爸 , 年轻的时候一点也不胖 , 长得可俊了 , 大高个 , 清瘦清瘦的 。
然后 , 我的妈妈给我讲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爱情初识版本 。 她说:那一年 , 我才17 , 正是相亲的年龄 ,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 , 要找个长得好看的男人 。
妈妈给我形容第一次见我爸的场景:你爸被介绍人领着 , 一个人腼腆地站在咱家的院子里和你姥姥说话 , 我从里屋的门缝里看过去 , 看到他大高个 , 又帅气又清秀……那天是个大晴的天 , 你爸就傻乎乎地站在太阳地下 , 汗珠子往下淌 , 他向外走的时候门框差点碰到了脑袋 , 我一直在想 , 他家那么穷 , 咋就长得那么高呢……后来知道 , 他当兵回来的 , 是骑兵连的 , 难怪长那么高那么帅!
我在心里描摹着妈妈描绘的情景 , 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你这些年梦见过我爸吗?妈妈说:很少梦见最后那些年 , 现在天天想起来的 , 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 。 那个大晴天 , 你爸流着汗腼腆的样子 , 大高个子晃得我眼都晕了……
我说:你记得有一年你在党校学习三个月 , 我总是闹着让爸爸带我去找你吗?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下着雨 , 爸爸把我裹在雨衣里 , 一路上给我讲着各种故事 , 带我去找你……
妈妈点点头又摇摇头:嗯 , 是在党校学习了好几个月 , 你爸带你去找我好几次呢 , 但我不记得是不是下雨了 , 你记得可真清楚……
是吗是吗?我嘴里重复着 。 心里却翻江倒海:原来我和妈妈 , 是这样的相似 , 我俩各自截取了人生画面中那帧最重要的生活胶片 , 定格在了自己的记忆中 。 我对我爸年轻时候的帅气模样一无所知 , 而妈妈 , 竟然也模糊了那个男人带她的宝贝女儿去看她的最珍贵的下雨场景 。
妈妈眼里 , 他那么帅那么耀眼 , 相亲那天的英俊少年 , 永远停留在她17岁那年的时光里 。
我的眼里 , 他那么平常那么慈祥 , 那个滴滴答答的雨季和宽厚温暖的臂膀 , 无限固执地藏在我的记忆里 。
我们活在各自的思念里 , 互不相干又血脉相连 , 把我们俩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分割成了两个画面 , 分别挂在各自的心上 , 永不相忘 。分页标题
没办法 , 谁让我们只记得各自最爱一个人的模样 。
当你老了
隔壁大爷家的儿子又在大声对他的父亲吼叫 , 原因是70多岁的大爷又往家里捡拾了很多垃圾 , 小院里已经拥挤不堪 , 他依旧乐此不疲地捡拾着 。
我一点都不惊讶于他儿子的焦躁 , 因为太理解他的情绪了 。 开始是一遍一遍好言劝解 , 然后是给大爷零花钱 , 说爸咱不缺钱啊 , 你去逛逛超市好吗?再然后自己在他后边跟着 , 说你看这是专门被运往垃圾站的 , 咱不要行吗?
但就是不行 。 大爷坚持一遍一遍地捡着垃圾 , 神情木然而坚决 , 身上特别邋遢 , 但他视而不见 , 每天眼里只有那些垃圾 。
其实 , 根本原因就是 , 他老了 。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之前经常往报社副刊投稿的赵伯伯了 。 后来偶尔在路上见过一次 , 已经是步履蹒跚 , 走路一摇一晃 , 说起以前写的文章 , 他的眼睛里现出几分茫然 。 村上春树说 , 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 , 其实不是 , 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 看到赵伯伯的神态 , 我信了这句话 。
我忆起来 , 他几年前曾写过一篇春日盛景 。 描述春天像个毛绒绒的孩子 , 怎么看怎么可爱 。 可是 , 他怎么这么快就变老了呢?我明白 , 他再也不会有心思琢磨这些可爱的形容词了 。
小区的街口 , 经常见有个拄拐杖的老大爷在散步 , 他走路时身体尽量笔挺 , 脖子上挂着几个像章 , 和人打招呼的时候 , 喜欢做挥手致意状 , 依稀带着几分挥斥方遒 。 他年轻时是个军人 , 挥手那一刻 , 我觉得他是在缅怀自己的青春 。
他走路越来越慢 , 终于有一天 , 我发现他坐在了轮椅上 , 不再挥手致意 。 孩子们照例是没有功夫天天陪护的 , 身边的护工例行公事似的站在旁边陪着 , 神态里藏不住那份厌倦与漠然 。
上班途中 , 要经过一个长长的街道 , 街道旁边有几个台阶 , 每天都能看见很多老人神色木然地坐在那儿 , 就那么长久地坐着 , 沉默地坐着 , 不喧嚣不说笑 , 似乎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
是的 , 他们老了 , 这是一个老了的群体 , 并且在日益庞大着 。
那天 , 我在街上慢慢走着 , 街道两边 , 两个场景扑面而来 。
一个婴儿坐在手推车里吸吮着手指 , 年轻的父母在商量 , 说咱们马上要出去打工了 , 把囡囡送回老家吧 。 我走近看 , 婴儿一脸天真与混沌 , 甜甜地笑着 。 他尚且不懂得离别 , 在懵懂中就将被送到另一个地方 。
街道另一边 , 一个护工推着轮椅上的老人 , 絮絮叨叨地说着:老爷子 , 过几天你就该轮到你小儿子家去住了 , 他家离这儿好几里地呢 。 轮椅上的老人沉默着 , 不知道是没有听懂 , 还是听懂了也并不想回答 。
其实 , 老人和那个婴儿一样 , 根本不拥有选择的权利 。 唯一不同的是 , 鲜花般的生命有人真切真意地牵挂着 , 而行将枯萎的老人 , 逐渐成为了沉重的负担 。
并不是指责这种不公 。 这是人类的天性 , 谁不喜欢朝气蓬勃正在绽开的生命?谁又能面对衰老与枯萎仍旧满心愉悦?
你会悲哀地发现 , 其实人的最初与最终 , 都归结在一个“无可选择”上 。 婴儿时期和老年时期你都无法做自己的主 , 都要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出去 , 只不过 , 婴儿时期的无可选择大都不伴随尊严这个词 , 而老年时期 , 你的尊严会随着你的衰老一并凋落 , 最终放手任人摆布 。
所以 , 当你老了 , 真的能优雅从容 , 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吗?这个几率很低很低 , 且单薄如蝉翼 , 根本禁不起时间这个魔头的随手一捋 。
谁能躲过岁月的浩劫?
老了 , 就像花朵总要在绽放之后枯萎 , 就像星星总要在天亮之时隐去 , 就像玫瑰花不会总属于小王子一个人 。 你的容颜和你的思想一起在老化 , 无论你有多么不甘心 , 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 这个选择的按钮属于岁月本尊 , 你只能被动地坐在岁月发动机上 , 不能回头 。分页标题
婴儿和老年时期 , 也是人生没有面具的两个时段 , 婴儿是未经雕琢的原生态 , 老人则摘下面具 , 重新回到了生命的原生态 。
对于老人来说 , 岁月的厮杀已经风平浪静 , 我不再需要横刀立马 , 我逐渐没有了社会角色 , 我退回到世界的角落 , 慢慢只有一隅之地 。
于是 , 捡垃圾有什么奇怪?于是 , 春日盛景慢慢枯萎在了脑海里 , 于是 , 轮椅生活就要拉开帷幕……
博尔赫斯有句话说:你的肉体只是时光 , 不停流逝的时光 , 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
但是 , 在这不停流逝的时光里 , 唯一公平的是 , 每个人 , 都逃不过这样的轮回 。
你懂得了这些 , 就会对这个世界心生很多悲悯 。
就像我见了那些老年人 , 不管他们懂不懂 , 我总要勾起嘴角 , 对他们报以一个甜甜的微笑 。 不管这个温度能否回馈 , 请坚持吧 。
有一天 , 我们也会老 。
友谊这件事
去某个城市开会 , 下午很早就结束了 , 晚上便是自由时间 。
这么长的时间 , 是不是找个朋友聚会一下?一个人呆在宾馆里 , 也挺无聊的 。 于是 , 开始翻手机通讯录 。 一个个名字看过去 , 筛选出了两个人 , 他们俩都住在这个城市 。
第一个是我的一个文友 。 经常一起探讨文学、诗歌、电影以及各自看过的有趣的书的心得体会 , 意趣相投且默契有加 。 算起来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了 , 这次正好可以探讨一下他上次说的正在创作的一部小说 。
电话拨过去 , 他惊奇地大笑:“哇 , 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正在外边吃酒呢 , 你在哪?”听到这句话 , 我忽然就打了个折扣 , 觉得自己很冒失 , 他正在那边兴致盎然地聚会 , 我怎么好意思让他弃酒抛友来到城市的另一端 , 仅仅就为了探讨一下他的小说?于是支吾了一下 , 说 , 没在哪啊 , 就顺便打个电话看你干嘛呢 。 他说 , 你啥时候来啊?我现在开始写电影剧本了 , 你哪天来了咱们讨论一下吧 , 那篇小说和这个电影剧本 。 我说 , 好 , 来了联系你 。
于是 , 挂断电话 。 想想自己挺有点虚伪的 , 为什么就不能潇洒地来一句 , 我就在这个城市的新区呢 , 你快别喝酒了 , 过来见我 。 我明明知道 , 只要我说一声 , 他就会过来 , 可我就是不想那样说 , 怕他心里有为难之感 , 车途劳顿 , 仅为相谈 , 还是不要勉为其难的好 。
第二个是我学生时代的闺蜜 。 我俩当时是同桌 , 无话不谈的那种 。 记得我结婚前夕 , 她辗转数百里坐公交车跑到我上班的地方 , 送我了一个特别珍贵的毛熊礼物 。 我俩手牵手在单位外边的马路牙子边转了三个小时 , 说的什么都忘记了 , 唯记得那天特别特别冷 , 我俩时不时跺跺脚以取暖 。 那天 , 她只请了一天假 , 还要在3个小时后赶回去 , 临别的时候 , 我俩都有点泪汪汪的 。 之后的之后 , 各自结婚生子 , 各种纷繁杂事 , 无来由地忙碌起来 , 仅仅在节假日发个问候 。
我的手指滑来滑去 , 几乎要拨动那个号码了 , 最终又停了下来 。 那个潇洒的文友尚且在聚会 , 家庭主妇的她这个时候会有悠闲时间吗?是不是在陪孩子 , 是不是在忙于俗务?毕竟不是多年前的小女孩了 , 路远夜深 , 仅为叙旧 , 怎么能肯定不是一种麻烦?还是算了吧 。
禁不住自嘲一下:什么时候 , 我变得这样斤斤计较于和友谊无关的琐事了呢?这种恰到好处的见外可能就是成人世界的规则与矫情 。 尽管那个文友一直说我是个例外 , 可我心里明白 , 我终究也未能免俗 。
曾几何时 , 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 呼朋唤友 , 杯盘相碰 , 就像北岛写的《波兰来客》:那个时候 , 我们有梦 , 关于文学 , 关于爱情 ,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可现在 , 想和谁在一起 , 多了些许莫名其妙的踌躇 , 也许少了些年少轻狂 , 却多了丝成熟伪装? 分页标题
我一个人走出宾馆 , 漫步在外边的林荫路上 , 天上的月亮很圆 , 站在路边的树下 , 仰起脸看月亮 , 忽然就想到了东坡 , 那个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的夜晚 , 东坡“解衣欲睡 , 月色入户 , 欣然起行 。 念无为与乐者 , 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与步于中庭 。 ”他描述那份美好情境:“庭下如积水空明……盖竹柏影也 。 ”最后 , 东坡君悠悠然感叹了一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 ”
在路边默默温习了一遍东坡与怀民的友谊 , 心里恍然若失 。 友谊这件事 , 能做到如此随心随情随意的 , 今人怕是不多了 。 闲人如苏东坡邀约看月 , 雅人如王子遒雪夜访戴 , 都是时光的浪花了 , 它们黯然地退隐在了旧日海岸上 。
这会儿 , 人影瞳瞳 , 微风吹拂 。 站在路边的月光下 , 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调皮的念头 , 此刻 , 我如果披一身溶溶月光 , 不通知不预约 , 乘车前往 , 忽然出现在我的闺蜜面前 , 她会开心一笑吗?会感到惊喜吗?
当然 , 最终我没有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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