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钟|裴指海:当英雄 | 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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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钟|裴指海:当英雄 | 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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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裴指海 , 1974 年7 月出生于河南南召县 , 1992 年12 月入伍 , 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著有长篇小说《往生》《毛小姐与革命烈士》等六部 , 多部作品改编为影视作品;曾获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全军中短篇小说奖、紫金山文学奖等 , 现居南京 。
当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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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指海

李汉良从来没有想过要当兵 , 他一心想当科学家 。 他在南召县城上完小学 , 顺理成章到了南阳上了南都中学 。 再过一年 , 他就可以考大学了 。 他最想上的是北平的清华大学 , 将来到美国留学 , 然后再回国当科学家 , 给中国造原子弹 。
一夜醒来 , 这一切都成一个梦了 。
解放军突然来了 , 县城里的保安队象征性地放了几枪就投降了 。 县长和镇长换成了共产党的人 , 他们在每个村庄成立了农会 , 开始了土改 。 李村的地主只有李汉良家 。 在他父亲揪心的等待中 , 瘸着腿的农会主席李汉钟终于来了 , 带着村里的民兵 , 背着刺刀闪亮的长枪来了 。
李汉钟还是他们家没出五服的亲戚 , 叫他父亲伯父 。 李汉良家是村里的大户 , 全村都是他家的佃农 , 李汉钟也是 。 那年忙过秋 , 他突然不见了 , 有的说是去闯省城了 , 有的说是去当兵了 , 当的是啥兵 , 那就不知道了 。 这事 , 就连李汉良的父亲也说不清 , 只知道他去南阳贩红薯干 , 就再也没回来 。 也有人说 , 是在回来的路上 , 被韩信寨的土匪打死了 。 当然 , 也没人敢去韩信寨问那些土匪 。
提起这事儿 , 李汉良的父亲还有点遗憾呢 , 在李村 , 他的农活干得最好 。 就在人们慢慢要把他忘掉的时候 , 他在去年春天突然就回来了 。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 他瘸着腿出现在村口 , 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袄 , 腰里扎着一根稻草绳 , 胡子拉碴 , 上面还沾着僵硬的玉米糊糊 , 头发像堆杂草 。 他拄着一根用树枝胡乱做成的拐杖 , 手里拿着一个破碗 。 他穿过整个村庄 , 谁也没有认出他 。 他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 沉默得像块石头 , 慢慢地挪到了家门口 。 当他推开大门时 , 他父亲还以为来了一个乞丐 , 回屋拿着一块硬邦邦的红薯面馒头出来 , 刚要递给他 , 他笑了笑 , 嘶哑着喉咙说:“爹 , 是我 , 我是汉钟 。 ”
他回到家里还没顾得喘上一口气 , 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这些年他去了哪里、干了些啥 , 镇长就带着保安队来了 。 他那时一手拿着红薯面馒头 , 刚啃了两口 , 另一只手端着一碗开水 , 正要喝呢 , 保安队长把他从吱吱叫的椅子上拽起来 , 开水洒在手上 , 疼得咧着嘴 , 瞪着镇长叫道:“你们为啥要抓我?”镇长冷笑一声说:“你还有脸问为啥抓你?你当的是共军!我告诉你 , 不但要抓你 , 还要枪毙你呢!”
李汉钟“啪”地把那碗开水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 脖子上绷出一条条青筋 , 冲着镇长愤怒地吼道:“老子当的是国军 , 老子在前方卖命 , 你们他妈的在后方有吃有喝的 。 老子在徐埠会战 , 腿都被打断了 , 你们却把老子当共军 ,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我要找蒋委员长去!”
他甩掉他们的手 , 拨开镇长 , 一瘸一拐地就要往村外走 。 乡亲们忙让开一条道 , 好让他去找蒋委员长 。
镇长小跑几步 , 上前拦住他:“你说你当的是国军 , 有什么证据?”
李汉钟狠狠地瞪着镇长 , 眼睛充血 , 像要杀人一样:“我当然有证据 , 可我怕遇到共产党 , 他们要是搜出国军给我开的证明 , 那我还能活着回来吗?我把它扔了 。 ”
镇长仍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 , 眉毛痛苦地揪在一起 , 额头上堆起一层皱纹 。 他显然也拿不准了 。 看来有戏了 。 乡亲们津津有味地挤在一起指指点点 , 他们也不知道李汉钟到底当的是国军还是共军 , 只知道他那时是到南阳贩红薯干 , 然后就不见了 。 这小子 , 原来是去当了兵 。分页标题
那时 , 李汉良的父亲正坐在院里的太师椅里抽着旱烟闭目晒着太阳 , 小鸟站在树上唱歌 , 他的手指随着鸟叫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 。 在小鸟欢乐的歌声中 , 他听到了吵吵嚷嚷的人声 。 他有些烦恼地摇了摇头 , 想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吵闹声甩到一边 , 但他不仅没有甩掉 , 那些声音反而更大了 。 他只得出来 , 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 明白是怎么回事后 , 对镇长有些恼怒 , 我大小也是个保长 , 你来抓人 , 人命关天的事情 , 也不对我说一声吗?
李汉良后来听父亲给他说过 , 他那天和镇长顶牛 , 除了履行保长的职责 , 还有与镇长赌气的成分 。 保长虽然是个芝麻粒一样的官 , 但那也是官 , 再大的官到了李村 , 也得给他这个面子 。 县官不如现管 , 县长都懂这个道理 , 镇长就不懂?父亲板着脸来到镇长跟前说:“镇长 , 家有家规 , 国有国法 , 你不能说抓人就抓人 。 ”
镇长恼怒地说:“这事儿你别管 , 这家伙当的是共军 , 是要杀头的罪 。 ”
父亲说:“汉钟是我看着长大的 , 他是个好娃 , 绝对不会当土匪 。 ”镇
长着急地说:“不是土匪 , 是共产党 。 ”
父亲有些疑惑:“既然不是土匪 , 那你们干吗要抓他?”
镇长说:“李保长 , 我和你说不清 , 反正参加共产党的都得死 。 ”
父亲扭头去问李汉钟:“汉钟 , 那你说你参加共产党没有?”
李汉钟用袖口擦了一下鼻涕 , 那里结满闪亮的污垢 , 他好像怕冷一样缩了缩脖子说:“大伯 , 我给镇长说了 , 他就是不信我 , 我没有参加共产党 , 我参加的是国军 。 ”
父亲转身很肯定地对镇长说:“汉钟从小就不会撒谎 , 他说当的是国军 , 那肯定就是国军 , 我可以作保 。 ”
镇长痛苦地皱着眉头沉思默想了一会儿 , 抬起头来 , 庄重地对父亲说:“那好 , 既然你要作保 , 将来万一查到他当的是共军 , 你也得负责任 。 ”
父亲严肃地点了点头:“那当然 , 我说过的话我认 。 ”
镇长带着保安队走了 , 他们的背影拖在地上 , 垂头丧气 , 像一群枯萎的玉米 。 父亲看了看瘸着腿的李汉钟 , 叹了口气 , 又摇了摇头说:“娃呀 , 好好的日子你不过 , 当啥兵啊?以后可咋办啊?”
李汉钟歪着脑袋看看父亲 , 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大伯 , 我以后给你喂牛吧 , 工钱你看着出 , 能管口饭吃就行 。 ”
父亲为难地说:“老王头在喂牛 , 喂得也挺好 , 我总不能说把他赶走就赶走吧 。 这样吧 , 村子北头我有两亩薄田 , 你要是不嫌弃 , 就拿去种吧 , 也不用交租子 。 ”
父亲说到做到 , 那一年 , 不但那两亩薄田的租子没要 , 李汉钟家租种的另外几亩良田的租子 , 父亲也没要 。 李汉钟年纪轻轻腿就瘸了 , 怪可怜的 。 他甚至还想给他介绍个媳妇 。 那女的是十几里外黄楝庄的 , 是个哑巴 。 父亲觉得 , 他腿瘸了 , 能娶上一个哑巴已经不错了 。 那个女的家里也愿意 , 但要两块大洋 。 父亲甚至决定了 , 只要李汉钟同意 , 他就把这两块大洋出了 。 都是一个村的 , 能帮衬就帮衬着 。 谁知他给李汉钟说了 , 李汉钟却没答应 , 他苦着脸对父亲说 , 就我这条件 , 娶了人家 , 还不是坑了人家吗?父亲有些意外 , 他虽然瘸了 , 但毕竟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 怎么会是坑了人家呢?但李汉钟就是咬定会坑了人家 , 死活不答应 。 父亲只得回了话 , 不想人家急了 , 说 , 不要钱了 , 一个子儿都不要 , 白让他娶行不行?父亲为难地摇了摇头 。 父亲想不通 , 人家虽然是个哑巴 , 但模样周正 , 人又不傻 , 也没缺胳膊少腿 , 你还是一个瘸子呢 , 有什么可挑剔的?
父亲后来才知道 , 人家看中的是镇长的女儿 。

冬天第一场雪来的时候 , 解放军跟着开进了县城 , 接着到了镇里 , 又到了村里 。 他们是押着镇长来的 。 镇长把他们带到李汉钟家破烂的草房前 , 讨好地对那些解放军说:“就是这家 , 这家的李汉钟是国军 , 参加过徐埠会战 , 不 , 淮海战役 , 打死过你们好多人……” 分页标题
李汉钟出来了 , 解放军围上去 , 他们身上背着的步枪上的刺刀比年初镇长带来的保安队背的步枪上的刺刀还要闪亮 , 发出的光芒还要寒冷 。 乡亲们都怕 , 躲躲闪闪地不敢看 , 李汉钟不怕 。 他还是穿着去年那件破烂的棉袄 , 他低下头 , 用袖口擦了一下鼻涕 , 那里依旧结满闪亮的污垢 。 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个腰里插着短枪的解放军军官说:“首长好!”
乡亲们愣愣地看着他 , 都听说过“长官好” , 从来没听说过“首长好” 。 解放军军官皱起眉头 , 口气里也有了些疑惑:“你当过国军?”
李汉钟的笑容更加灿烂:“我当的是解放军 , 响当当的六纵十六旅一00 团 , 打过日本鬼子 , 参加过千里挺进大别山 , 还打了淮海战役 , 一直到双堆集小王庄拼刺刀时才负了伤……”
解放军军官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你当的是解放军 , 有什么证据?”李汉钟说:“有 , 我当然有证据 。 ”他笑嘻嘻地脱下棉袄 , 用牙齿把衣角的线咬断 , 撕开棉布 , 从破烂的黑色棉絮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 , 递给那个解放军军官 , 指指点点:“这是复员军人证 , 这是医院开的负伤证明 , 这是部队开的路条……”
解放军军官很仔细地看着 , 突然抬手冲他敬个礼 , 然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使劲地摇 着说:“您还立过一等功 , 英雄啊 , 功臣啊!”
镇长吃惊地看着李汉钟 , 脸色慢慢地变得灰白 。
镇长是在镇子外边的响水河边被枪毙的 , 执行枪决的就是李汉钟 。 新来的镇长是个外地人 , 他说他是山西武乡的 , 是南下干部 。 李汉钟对他说 , 我一年多没摸过枪了 , 还怪想的 , 能不能让我把这个反动派枪毙了?新镇长很尊重他 , 立即同意了 。 枪毙别人时 , 都是把步枪抵在脑袋上枪毙的 。 枪毙镇长时 , 李汉钟是站在一百米外开的枪 , 枪声一响 , 镇长就一头栽倒在了沙滩上 。
冬天还没有过完 , 李汉钟当上了村里的农会主席 , 春天来的时候 , 他把老镇长长得像花儿一样的女儿娶到了家里 。
人们再看到李汉钟 , 都感到害怕 , 就连李汉良的父亲也是绕着他走 。 父亲感到羞愧难当 , 人家是共产党的功臣呢 , 自己还想着把一个哑巴说给他 , 还以为这是一件大好事儿 , 哪知却是一个笑话 。
父亲躲着他 , 但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去 , 他终究还是来了 , 带着村里的民兵 , 背着刺刀闪亮的长枪来了 。
他们是来打土豪分田地的 。
父亲很老实 , 他们要地契 , 父亲立即把所有的地契都拿出来了 。 李汉钟掏出火柴 , 把地契烧掉了 。 他撇着嘴看父亲 , 一脸嘲讽 。 父亲也撇着嘴看他 , 一脸讨好 , 既像笑 , 又像哭 , 这让他的脸看上去更难看 。 李汉钟说 , 这还不算完 , 还要把你们剥削劳动人民的所有财产都分了 。 父亲灰着脸 , 诚惶诚恐地说 , 分吧分吧 , 我支持政府工作 , 我们全家都支持政府 。 民兵把他拨拉到一边 , 拥进屋里 , 把家里所有的东西 , 甚至包括内衣都拿出来扔在了院里 。 他们把全村的乡亲叫来 , 把它们全分了 。 房子也分了 , 只剩下两间喂牲口的茅草屋 。
父亲以为这样就完了 , 谁知这仅仅是开始 , 第二天 , 李汉钟又带着民兵来了 , 把父亲五花大绑起来 , 拉到村口的梧桐树下开批斗会 。 先是乡亲控诉 , 接着李汉钟带头 , 他们用长满刺儿的酸枣枝抽父亲 , 从早上抽到中午 , 父亲浑身是血 , 衣服被抽得片片缕缕 。 他不停地抽泣着 , 哀求他们 , 甚至给那些连胡子都没长出来的民兵喊爷 , 爷啊爷啊 , 我求你们了 , 不要打我了……他越这样 , 民兵抽得越凶 , 他们满脸红彤彤的 , 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 父亲脸色惨白 , 鲜血点缀其中 , 姹紫嫣红 , 像个戏子一样 , 令人喷饭 。 他浑身筛糠 , 委顿在地 , 很不争气地大小便失禁 , 整个会场臭气熏天 , 乡亲们厌恶地连连挥手 。 看看日头到了头顶 , 批斗会这才散了 。 李汉良把父亲背回家里 , 父亲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 成了一个瘫子 。分页标题
第二天是开学的日子 , 母亲说 , 娃啊 , 你还是上学去吧 。 李汉良看了看小黑狗一样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 摇了摇头 。 他是老大 , 这个时候 , 他怎么能扔下他们 , 自己跑去上学呢?他就是想去上学 , 也是不可能了 , 因为家里一无所有 , 连学费都交不了 。
母亲低下头 , 小声啜泣 , 弟弟妹妹围着母亲 , 呜呜哭着 , 都感觉这天要塌下来了 。 李汉良赶紧过去把门关上 , 低低地说:“妈 , 你不要哭了 , 他们要是听到了 , 又是事儿 。 ”母亲惊恐地看着他 , 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声 , 硬是把那些涌到嗓子边的哭声吞咽下去了 。 他却抱着头蹲在地上 , 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 , 再也不能上学了 , 去不了清华大学 , 也不可能到美国留学了 , 更不能造原子弹了 , 完了 , 这一辈子算完了……
春天还没过完 , 父亲就死了 , 用一张破 烂的草席卷着埋在了村子北边的山沟里 。 那里长满荒草 , 夜里传来黄鼠狼的叫声 , 像一群人在哭 。

以后的日子就是在批斗和没有批斗中度过的 。
老实说 , 李汉良还是感谢李汉钟 , 他只批斗他 , 从来没有批斗过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 , 不像旁边几个村庄的 , 只要是地主 , 全家老少都要被批斗 , 被扇耳光 , 被酸枣枝抽 。 也有人要批斗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 , 李汉钟把眼一瞪说:“好男不与女斗 , 批女人算什么本事?”他是当过正牌解放军、立过一等功的英雄 , 就连新镇长也让他三分 , 他这样一说 , 其他人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 母亲原是省立南阳女子中学毕业的 , 没吃过什么苦头 , 她哪里能经受得了这样的批斗?李汉良甚至想 , 如果他们不批斗母亲和弟弟妹妹 , 就是把他枪毙了 , 他也愿意 。 批斗有什么呢?时间如箭 , 虽然万箭穿心 , 但忍一忍也就嗖嗖地过去了 。
眨眼之间到了1951 年春天 。 形势越来越紧张 , 美国和朝鲜打起来了 , 接着又听说和中国军队也打起来了 。 为了防止反动分子破坏 , 批斗地主的次数更多了 。 这天早上 , 村里的钟响起来时 , 李汉良慌慌地跳起来 , 母亲急急地牵着弟弟妹妹向会场走去 。 肯定又是批斗会 。 李汉良是主角 , 母亲和弟弟妹妹是重点对象 , 他们必须得参加 , 并且还得积极参加 。
当乡亲们黑压压地来到会场坐下 , 李汉良像往常一样 , 不用别人招呼 , 自觉走上台子 , 低着头弯着腰立正站好 。 坐在主席台上的李汉钟却皱起眉头 , 走到他跟前 , 一脸惊讶地问他:“你上来干啥?”李汉良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 , 完了 , 自己做错事儿了 。 但这事儿到底错在哪里 , 他又想不起来 。 他迟疑地看着李汉钟 , 慌慌地说:“李主席 , 不是 , 不是要批斗我吗?”
李汉钟抬起那条没受伤的腿 , 飞起一脚 , 把他踢得在台子上转了一圈 , 吼道:“滚下去 , 今天不是批斗会 , 你抬起狗头看看上面的横幅 。 ”
李汉良忙抬起狗头看了看主席台上挂着的横幅 ,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抗美援朝誓师动员大会 。 ”噢 , 看来不是批斗会 。 他心里一松 , 忙像条狗一样朝李汉钟笑笑 , 急急地跑下台子 。
原来是动员乡亲参加志愿军保家卫国的 , 镇里给了村里八个参军指标 。
李汉钟挥舞着大手 , 用力地砍着空气 , 他的唾沫星子纷飞 , 使劲地动员大家当兵保家卫国 。 李汉钟说 , 美国鬼子是坏种 , 支持国民党蒋介石打毛主席 , 毛主席带领我们把它打败了 , 它还不死心 , 又从朝鲜那边开打了 , 想要从那里打到东北 , 再从北打到南 , 把咱们亡国灭种了 。 乡亲们 , 你们能答应吗?
有两三个毛头小伙子立即站起来 , 喊着要当兵 , 但很快就被家人拉着坐下来了 。 小伙子挣扎着要再站起来 , 被家人拽得更死了 , 小声地教训他 , 当兵是要打仗的 , 打仗是要死人的 , 就是死不了 , 缺胳膊少腿也不是好玩的 。 李汉钟运气好 , 只是腿瘸了 , 但别人却不可能像他那样运气好 , 万一腿被炸掉了呢?万一死了呢? 分页标题
那两三个毛头小伙子听了 , 再一想 , 确实是这样 , 蔫蔫地把头低了下去 。
李汉钟见没人响应 , 艰难地咽口唾沫 , 又挥着手说当兵的种种好处 。 比如 , 没有媳妇的 , 打完仗 , 也能像他一样 , 娶个女大学 生 。 乡亲们紧张地盘算着 , 如果不死 , 回来了也娶不上女大学生 , 因为镇里只有老镇长女儿这一个女大学生 , 早就被你娶走了 , 哪里还有女大学生?睁眼说瞎话 。 李汉钟说得越有劲 , 人们把头低得越低 , 都快抵着地了 。 一直到日头当午 , 还是没有一个人报名参军 。 李汉钟急得满头汗水 , 站在台上用手指戳着骂他们:“你们这群狗X 的白眼狼 , 都他妈的想着三亩地一头牛 , 搂着黄脸老婆热炕头 , 我要是急了 , 谁不报名我就把谁家的地和牛收回来 , 还给人家李汉良去……”
乡亲们惊恐地抬起头来 , 他真要这么干吗?他们紧张地交头接耳 , 像群蚕在桑叶上蠕动 , 犹豫不决 , 虽然怕死 , 但更怕自己报名晚了 , 地和牛就要被收回去了 , 这好日子就没法过了 。 那两三个毛头小伙子的家人松了手 , 另外几个老头推着自己年轻的儿子或者孙子 , 催着他们赶紧去报名 。 李汉钟却宣布散会 , 让他们回家好好想想 , 想清楚了 , 明天再来开会 。
那时 , 李汉良正和众乡亲一样坐在台下 , 春天的大地还很冰冷 , 他袖着双手 , 不停地打着寒战 。 有好几次 , 他都想把手举起来报名参军 , 但把手举到脑袋前了 , 就赶紧改变了方向 , 装作挠脑袋 。 他一个地主的儿子 , 怎么可能会让他当兵呢?
他低下头 , 看着自己佝偻着身子的影子在地上晃着 , 想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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