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闻评论|东西南北广州塔

_本文原题：东西南北广州塔 | 扯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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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广州塔尚未兴建之前来的广州，下车的地点就在维加斯广场南边的车站，现在早已经没了。如果当时有小蛮腰，应该是看得到的，但是没有，却也不觉得缺了什么。
因为那时还有更有意思的塔。
最早注意到塔在广州城中的踪影，是在光孝寺。那里有两座铁塔，东汉铸造的，分布的地点，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在西边那座已然是颓废了，露天搁着，受不了风餐露宿罢，早早就没了一大截。但不影响信男善女的朝拜，后来它的香火更旺，也不知为啥。
东边那座藏在一个专门搭建的棚屋里，只能透过门缝去张望，黑色的，在一束光里透着寂寞的光泽。它不接受朝拜，所以不用写上什么说明的文字，多少年兴建，及其垂范至今的由来，塔似乎也特轻松。
光孝寺里还有第三座塔，慧能瘗发塔，是埋藏六组珍贵头发的所在，是一个直观的七级浮屠。我最早看到的光景时，它也是无人的，是视线里可又似乎不影响什么。在牌面上写上绕塔行礼的规矩，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以矫正礼佛的盛大仪式，那已经是后来的事情。
广州乃至广东的寺庙，大都要决意与慧能扯上瓜葛，尊陈为开枝散叶的祖师，陆续兴建供奉的专门祖庙是后来的事。刚到广州时尚且不是风尚，各自为政也有自由自在的好。现在搞成了六组的连锁庙宇，尽管是把尊崇弄了起来，可当年寺庙的颓败之美是全无了。
【旧闻评论|东西南北广州塔 | 扯谈】光孝寺最美的时候，是它大半围墙坍塌的年代，滴水观音簇拥着西塔，夜猫跳来跳去，而簕刻女香客进香的清代禁令的石碑还躺在泥地里，在那尊卧佛边上，任人践踏。
与光孝寺一箭之遥的六榕寺也有塔，而且是最光鲜的花塔，完工伊始，是为城西最高登临点，高度不到广州塔的百分之一，现在拥挤在狭窄的六榕寺里，也早就不允许攀登。
那个时候，六榕寺花塔还是可以自由进出的，石的阶梯，上下通道仅容两人侧身而过。最好的，是它塔身内部雕刻着罗汉造像，移步换佛，一旦走到每一层的围栏边，能明显感觉塔身的倾斜，越往上层，倾斜越厉害。
花塔的内部，周遭都是造像，千姿百态，渲染了强烈的虚无主义，很适合做点什么，要么是静坐？但尽管我爬过好几次，可也没觉悟什么。恐高的惧怕可能盖过了诀窍的开启，是为憾事。
当然，要找苏轼的六棵榕树也是白搭。
相比之下，花塔的形制到了六榕寺这，规模算是抵达建筑能力的极限，所以它就是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当然在海珠区的几个地方，花塔也有，但都是缩略版的，人不能内进，孤寒地站立在木棉花与绿树的丛中，给人徒有其表的观感。
对广州塔，或者说，对一切超高的建筑，我天然地排斥。这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缺少了从极高处安心拍点照片的机会。至于好处，总归是没有的，你不能给它什么，就像它也不能给你什么。
广州塔成为广州制高点之后，它成了天际线的挑高之处，无论你在城中的哪个位置，似乎都得以它为参照。这是最让人不忿的地方，就像是它夺去了太多的视线，让其他的天边失去意义一样。
我第一次感觉“近距离”地看广州塔，是某次在炳胜吃饭，有人推开了南向的窗户，广州塔裹着灯光在夜空中赫然露出，不知道是谁先窥探了谁。再后来，打量过它是在花城广场的夜里，小孩沿着地面的灯光带跑着，脸面上映着霓虹的幻影，和广州塔身自揭的颜色有得一拼。分页标题
轮到人在广州塔的西边，是更久以后。
那是一个不太炙热的白天午后，一个人，在游艇广场边上的步道往西暴走。一回头，看见广州塔的夺人身形，因为天空并不蔚蓝，呈淡薄的灰白色，与素颜的塔身相互融解，并落在近处游艇码头的背景中，为最近的倒影制造了更高的象征，所以拍了这一张图片。
很喜欢当时的色调，可后来这张照片不知去了哪里。后来有机会去过同样的地方，但天时不对，原先拍照的地方也被施工的围挡遮蔽，不仅时空无法复制，什么也不好重现。
在广州塔的西边还看过它几次，比如二沙岛上，它可以在道路的尽头以绝不瘦秀的身姿倒映在镜面上，没有任何美感，当然这只是个别人诅咒一般的感叹，并不占多数。
进入广州的方式太多，假如选择走高速华快进来，在经过一个左拐后就能看见东西塔和广州塔的局部高度，随着越向南走，它们会毫无自尊地显示更多外貌，在珠江两岸的灯光秀中，竭尽表现之能事。
最有意思的在于，如果你真的走进广州塔。我有过一两次在它下面穿过，感觉是它竟然消失了——当然不是说它不存在，而是它变成了商场、地下停车场、人行道和广场这样的地方，不再是一个向上耸立的物体。这种错觉，要归功于它立于不败之地的庞大基础，用空旷的穿透空间，制造出身临其境的虚空。
这一刻，广州从广州塔的压迫下解放了。
如果从番禺北部进入省城，从洛溪桥这条道进来，或者从新光快速过江，再或者从华快经番禺大桥入珠江新城东边边缘，看到的广州塔都不一样。不一样的是它被目击的高度、与建筑群的亲密程度以及被触及的侧面，总之是为枯燥的存在增添了一些必然的改观。
其中，这种改变以中间通道的新光快线最佳，它像是被奠基在绿野之上，而那不过是海珠湖未砍完的万亩果林的效果。最东的华快一览，无甚可观，但如果遇上风云最诡谲的天气，珠江新城笼罩在黑云之下，广州塔的改观几乎可以媲美它向新光线的袒露。
当然，你也可以从猎德桥上一遍遍过，忽南忽北，广州塔都以缺乏更多创意的色彩变化着，掩映着，坦承着。广州塔建起来的时候。猎德村原址还在，现在消失了，无猎无德。广州塔则继承了紧邻珠江的风气，向四面八方散布其高处的存在感。
它自给自足。没有树，没有什么遮挡。
六榕寺花塔的时代，广州的重心在西边，所谓西关。广州塔落成，实现了斗转星移的广州梦，重心移到新的河南河北。这是曾经的耕田所在，是冼村的地盘，跟我啥关系也没有。但因为广州塔强制性地牵扯着视线，它成了一个恼人的地标，夺走虚无，接受闪电的击打几乎是它为数不多的忏悔方式，却也还是活着，没有灵魂地矗立着。
一个有幸看过没有广州塔统治的年代，那是一个天空未被战胜的历史阶段，而在其象征性地败给最高塔后，便被利索地遗弃。一个外乡人至今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个无聊的事实。
题图当代水墨，作者：@秃头倔人（李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