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余静如:写《404的客人》,是出于一种乐趣,而不是寻找意义


_本文原题:余静如:写《404的客人》 , 是出于一种乐趣 , 而不是寻找意义

小说月报|余静如:写《404的客人》,是出于一种乐趣,而不是寻找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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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静如 , 生于江西 , 2012年进入复旦大学写作班 , 毕业后开始发表作品 。 小说散见于《钟山》《西湖》等杂志 , 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安娜表哥》 。 现居上海 , 从事编辑工作 。
我常常听到一个观点 , 说我们这一代没有生活 , 因此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写 。 我想大部分持有这个观点的人 , 心里想的都是一些时代大事件 , 战争、饥荒、革命 , 这也是许许多多经典文学作品给人带来的印象 , 说实话 , 我自己也很受这方面的影响 , 认为严肃的文学作品必然要反映时代 , 有现实意义 。 包括我自己做编辑 , 也很注意在稿件中寻找“意义” 。 但是在找到“意义”之前 , 我更想在一篇小说中得到阅读的乐趣 , 这也是我作为一个读者对一篇小说最初的期待 。
我写这一篇《404的客人》 , 是出于一种乐趣 , 而不是寻找意义 。 我想短篇小说是适合达到这个目的的 , 所以选择了短篇小说的形式 。 我有很多喜欢的短篇小说 , 从小到大看了不少 , 很多都不记得作品的名字 , 也不记得作者 , 但里面的情节却记得很清楚 。 比如有个小说大概讲的是一个父亲去接孩子的路上 , 把一只烦人的蝴蝶拍死了 。 后来在校门口等 , 等了很久很久 , 始终没有等到人 , 后来终于等到了 , 却是一只只蝴蝶从里面飞出来 , 原本来接孩子的人们都带走属于自己的蝴蝶 , 唯独主人公没有等到 。 这样一个故事深深吸引我 , 它给了我阅读的乐趣 , 我说不清它有什么意义 , 但它当然有 。 还有很多故事让我印象深刻 , 就不一一举例了 , 关于这些故事的记忆多少影响了我的写作观 。
在我开始写作之后 , 尤其是做了编辑以后 , 时常会想什么题材该写 , 什么不该写 , 我始终认为没有什么不该写的题材 , 一切都在于怎么写 , 也就是如何处理题材 。 我看过一些人写一些生活中的苦恼 , 失恋、结婚、婚外恋、职场苦恼等等 , 但是看起来非常枯燥 , 似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一些事情 , 诸如婚礼前发现男友手机里和别人的调情 , 对某个一直爱慕的人幻想破灭 , 这都是一种常见的设置 , 这样的戏剧性在小说里并不吸引人 , 但是这确实也来自于当下人的真实生活 , 也有人把本身就枯燥的生活也写得很枯燥 , 作为一种“观念小说” , 这同样看起来很乏味 , 毕竟生活枯燥这件事情 , 人所共知 , 不是什么新发现 。 可我能说这样的题材并不值得写吗?似乎不能 。 所以 , 还是怎样处理题材的问题 。 多数人看到的只是生活的表面 , 而作者理应看得更深一点 , 倘若不能 , 至少也要想得多一点 , 哪怕是困惑 , 也应该得比普通读者更困惑一点儿 。
我看过一篇外国小说叫《电话游戏》 , 是谁写的我已经忘记了 。 倒不是说这个小说多么好 , 但它对日常生活的处理方式可以部分地回答上面我提出的问题 。 这个小说写的是婚礼前一天 , 新郎新娘和双方的众多好友在一起狂欢游戏 , 有人出一个点子 , 让每个人给陌生人打电话 , 谁能和陌生人通话时间保持最久谁就赢 。 接下来每个人都想尽办法 , 在轮到新郎的时候 , 他想到一个点子 , 骗对方说自己是自来水公司的人 , 要指导对方修理水管 。 而接电话的人是一个老妇 , 称自己腿脚不便 , 独自在家 , 修水管要爬到阁楼上才行 。 新郎坚持要她那样做 , 她不置可否 , 没有挂电话也一直没有再说话 , 直到清晨 。 其间新娘一度担心老妇 , 想要报警 , 而新郎阻止了她 。 新娘的恐慌一直持续到婚礼之前 , 她甚至想过要毁掉婚约 , 但得到老妇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 , 他们还是正常举办了结婚典礼 。
这个故事讲得有点长 , 但是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 这个小说的主题当然不是电话游戏 , 而是婚礼前新娘和新郎之间发生的一些可大可小的事情 , 让新娘对相处已久的新郎的认识发生了改变 , 这个改变同样可大可小 。 而这些不说的部分便形成了小说的留白 , 作为短篇 , 做到这里就够了 。 这不是要比婚礼前新娘看新郎手机短信这种设置要高明得多吗?当然 , 这只是一种方式而已 , 还有许许多多处理题材的方式有待于小说家去创造 。分页标题
篇幅所限 , 我就不再举例子了 。 回到我自己的小说 , 我这一篇也是处理日常生活的题材 , 我做了一些设置 , 尽量让它显得有趣 , 我没有刻意追求什么意义 , 只要它能让某些读者得到阅读的乐趣 , 我就满足了 。 写小说是挺苦的一件事情 , 只有写作中的乐趣可以调和这种“苦” , 写这一篇小说也是在给自己找一点乐趣 , 以后我也会在短篇小说中做更多的尝试 。
《404的客人》节选
作者|余静如
阿布此刻在地铁上 , 瘦瘦小小的身体在人与人之间的夹缝中晃荡着 , 她又一次感到饥饿 , 她摸摸口袋 ,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着 , 是姨妈 。
“阿布 。 ”电话那头传来姨妈爽朗的声音 。
“姨妈 。 ”
“吃了早饭没有?上班没有?好久没和你打电话了 。 ”姨妈说 。
“嗯嗯 。 ”阿布回答着 , 又什么都没回答 。
“你搬家了吧?我听你爸爸说了 , 新环境还好吗?租金贵不贵?怎么也不跟姨妈说呢?姨妈还想去看你呢 , 给你做做菜 , 养养胃 。 ”姨妈一口气不停地说了许多 。
“哎 , 姨妈……我在地铁上呢 , 手机都要被挤掉了 , 现在下地铁不说了啊 , 一会儿有空跟你说 。 ”阿布说着 , 挂断了电话 。 心下疑惑 , 父亲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搬家的事情 , 回忆许久 , 才想起来搬家那天 , 自己正指挥搬家师傅开车的时候 , 父亲曾打来一个电话 , 而自己说搬家正忙 , 便把电话给挂了 。
阿布的母亲在阿布很小的时候就因意外去世了 , 父亲不久之后便再婚 , 生下一个弟弟 。 阿布童年时期有一段时间跟着姨妈生活 , 所以阿布和姨妈亲近 , 只是后来阿布大了 , 姨夫似乎不愿意让阿布住在家里 , 况且 , 姨妈家里也有个小霸王般的表弟 , 阿布便搬了出去 , 和外婆住了两年 , 再以后 , 阿布便开始在学校寄宿的生活 。 渐渐地 , 阿布和姨妈也疏远了 , 和父亲的关系就更不用谈 。 不过近两年 , 姨妈却和阿布联络得密切起来 , 时常在电话里数落表弟的不争气 , 叛逆、考不上大学 , 在一个专科学校里混日子 。 又感慨阿布的乖巧 , 细数阿布小时候住在家里 , 自己是如何地照顾 。
阿布听着这些 , 倒不是无动于衷 , 却也有些许厌烦了 。 虽然地铁上正饿时 , 姨妈说起自己做的菜 , 阿布有些嘴馋——姨妈做得一手好菜 , 可阿布现在的胃已是无福消受 。 阿布这一天回到家已是九点 , 也不算太晚 , 开门之后 , 屋子里亮堂堂 , 所有的灯都开着 , 狭小的几间屋子里油烟弥漫 , 阿芒正在做菜 。
“我现在在焖牛肉 , 明天吃 。 今天你先吃桌上的冰糖雪梨吧 , 特地给你做了养胃的 。 ”
阿布走向阿芒 , 环抱了一下他的腰 , 随即端着那碗冰糖雪梨进了卧室 。 她坐在床上 , 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 阿芒的手艺应该是好的 , 可她只觉得嘴里甜得发腻 , 就连牙齿都像是被厚厚的一层糖包裹着 , 变得酸软无力 。 正是这时 , 手机屏幕亮了 , 是支付宝的提醒 , 收到一笔转账 。 阿布打开一看 , 姨妈转了五千元过来 , 附带一句话:吃好喝好休息好 。 阿布才想起 , 自己没有给姨妈打电话 。 阿布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五千”这个数字上 。 五千元差不多是姨妈两个月的退休工资 , 对自己来说也是值得高兴的一笔意外惊喜 。 姨妈好久没有这样大方 , 阿布回忆起上一次姨妈赠与自己礼物的时间 , 那还是她小学毕业时 , 姨妈给她买了一双彩虹色的凉鞋 。 她很珍惜地穿着 , 不到一个星期 , 鞋面却断了 。 阿布懊丧不已 , 胆战心惊地拿着鞋给姨妈看 , 姨妈倒半点也没有责怪 , 只是自言自语:“几块钱的东西就是不好 。 ”姨妈全然没有想要修复那双鞋的意思 , 转手便把它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
在阿布搬进新居的第四十八天 , 她终于接到了房东的电话 。 阿布看见来电显示 , 心脏突突地加快了跳动 , 又像接受宿命一般有几分安心 。 房东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呢? 分页标题
“阿布” , 是老妇人的声音 , 哪怕只是听见声音 , 阿布也知道她在笑 。
“阿姨好 。 ”
“住过来一个多月了 , 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的 , 阿姨的房子很好 。 ”
“阿姨最近啊 , 身体不好 , 叔叔又腰疼 , 所以没有请你上家里来吃饭 , 你微波炉买好了吗?洗衣机买好了吗?”
“嗯 。 ”阿布含糊地应着 , 心里飞速地对老妇人的话做出种种推测 , 排列组合着 。 身体不好、腰疼、吃饭、微波炉、洗衣机……
“过几天 , 天气好 , 请你来我们家做客 , 好吗?”老妇人说 。
【小说月报|余静如:写《404的客人》,是出于一种乐趣,而不是寻找意义】“啊 , 好的 。 ”阿布很快回答 , “过几天”的事情 , 可以“过几天”再说 。
“还有 , 小区新换了门禁卡 , 我去领过了 , 今天你下班 , 我给你送去吧 。 ”老妇人说 。
“不不 , 阿姨……我今天要加班 , 回来太晚了 , 你那时候也该休息了 , 门禁卡我不着急 , 小区门平时都开着 , 过几天我去您家里拜访 , 顺便就拿了 , 不麻烦您跑一趟 。 ”阿布说完 , 暗叹自己反应快 , 不过这样一来 , “过几天”这事 , 就确凿了 。
这天夜里 , 阿布在床上翻来覆去 , 身体已经陷入极度疲劳 , 开始发热 , 大脑却活跃着 , 始终难以入睡 。 阿芒在身边鼾声大作 , 阿布莫名生出一股怒气 , 把他推醒 。
“你说我哪天去房东家好呢?周六?周日?上午去还是下午去 , 我带点水果可以吧?”
“什么啊 。 ”阿芒在半睡半醒中嘟囔 , 阿布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
“大半夜的你怎么在想这种事?快睡吧 。 ”阿芒伸手去揽阿布的脖子 。
“我睡不着 。 ”阿布有些无奈 。
“怎么啦?”
“我不舒服 。 ”
“哪里不舒服?”阿芒用胳膊支起身子 , 打开夜灯 。 微弱的灯光下 , 阿布的五官陷在阴影里 , 眼窝凹下去 。
“想到要去房东家里 , 我不舒服 。 ”
“那就不要去啊 。 ”
“怎么能不去 , 有什么理由不去?”阿布有些恼火 , 从床上坐了起来 。
“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去?”阿芒感到莫名其妙 , 也坐起来 。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我不懂什么?”
阿布明白再说下去也是徒劳 , 阿芒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 然而她理解自己吗?一定要用语言梳理 , 她害怕的或许是房东对自己的期待 , 抑或是与陌生人的交往 , 又或者 , 一种被动形成的亲密关系 。 可是 , 那对老夫妇真的会对她有所期待吗?
阿布自己也判断不了 , 阿芒翻身避开夜灯的光亮 , 再次睡去 。 阿布突然厌恶阿芒熟睡的脸 , 她把灯关了 ,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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