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文学报刊联盟|《星火》 | 王家新:后圆恩寺胡同的秋天(诗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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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

全国文学报刊联盟|《星火》 | 王家新:后圆恩寺胡同的秋天(诗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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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 , 诗人、批评家、翻译家 , 1957年生于湖北丹江口 , 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 。 著有诗集《纪念》《游动悬崖》《王家新的诗》《未完成的诗》《塔可夫斯基的树》《重写一首旧诗》《未来的记忆》《旁注之诗》 , 诗论随笔集《人与世界的相遇》《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没有英雄的诗》《为凤凰找寻栖所》《雪的款待》《在你的晚脸前》《黄昏或黎明的诗人》《翻译的辨认》《教我灵魂歌唱的大师》《1941年夏天的火星》 , 翻译集《保罗·策兰诗文选》《新年问候:茨维塔耶娃诗选》《我的世纪 , 我的野兽: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死于黎明:洛尔迦诗选》《没有英雄的叙事诗:阿赫玛托娃诗选》等 。 另有《当代欧美诗选》《20世纪外国诗人论诗》《中国诗歌:九十年代备忘录》《中外现代诗歌导读》《新诗“精魂”的追寻:穆旦研究新探》等编著数十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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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圆恩寺胡同的秋天 (诗八首)
文 | 王家新
后圆恩寺胡同的秋天
从茅盾故居出来
“嗖”的一声
一辆自行车从我的身边窜过去了
是一位穿校服的少年
安静、寂寥的古老胡同
没有任何人 , 好像是
我自己的前生或来世与我擦身而过
我看着他起身蹬车 , 只那么几下
消失在小巷尽头……
青灰的墙 。 墙角
垃圾桶和上锁的三轮车……
两棵高出屋顶的老树
以黝黑的枝干、满树青黄的叶子
问候着我们生命中的
又一个秋天
我们家的兔子
我们家本来有两只兔子 ,
一只死了之后 , 另一只活到现在 。
我最爱我们家的兔子 ,
是在它抖抖地吃生菜叶的时候 。
我们已把它养了四年多 ,
我每天出去给它买吃的 。
我一走近它 , 它就趴到铁栏杆上 ,
激动地向我张望 。
孤独吗?但是我们也看不出
它有什么悲哀 。
只是有时早上起来发现
它把干草梗掀得满地板都是!
我们能做的 , 只是蹲下来 ,
轻轻地、久久地
抚摸它抽动的后背和大耳朵……
但是我们家的兔子从来不叫 ,
【全国文学报刊联盟|《星火》 | 王家新:后圆恩寺胡同的秋天(诗八首)】它只是有时在用前爪给自己挠痒痒时
会发出几声“嘟”“嘟” 。
我惊异世上还有如此安静的造物!
我给它、也为我自己
放上了巴赫 。
但现在 , 我却有点怕见到它 。
经常在夜半醒来后 , 当我起床 ,
打开灯的开关穿过房间
去厨房找水喝 , 我看到它
仍在那里蹲着 , 甚或站立着
静静地望向落地窗外……
它怎么不睡觉?
它在等待着什么把它带走?!
篁岭一日
——给陈离和他的学生们
我们在雨后的黄昏入住
在第二天的雨雾中离开
我们不是思想家 , 甚至也还不是诗人
如有可能 , 那就化为
这些在屋檐下来回飞翔的燕子
我听见了它们无声的鸣叫
我们在山道上散步 , 一会儿下雨
一会儿起雾 , 一会儿霞光
闪射在我们的额头上
而在满山的雨瀑声中
我更爱这墨色的屋瓦、赭红的砖墙
和小巷中撑伞的寻梦人了
我们都经历了很多 , 从风尘仆仆的
人世 , 到这山上 , 我们知道了
什么是一个人的感激和自由 分页标题
我们在夜晚读诗 , 每个字念下去
都应和着这高山上的安静
我们住在“添丁巷”的一座小楼上
但在“担水巷”的低矮门口
留下了我们最孩子气的合影
如今我已回来数日 , 眼前仍是青山流云
一条带着哗哗水响的小巷
和雨后窗玻璃上最晶莹的雨珠
“我听见一个声音……”
“我听见一个声音 , 一只鸟的声音 ,
这声音对我讲话……”
——“顾城在德国或维也纳的开场白
总是这样” , 顾彬回忆说 。
是 , 在伦敦时他也这样 , 我在场 。
那只鸟 , 好像是为了他的演讲 ,
从波恩飞到了英国 。
那只鸟在飞 , 在我们的童年
我也曾听到它的声音 。
那只鸟还在飞 , 但我们都不再可能
说出它的名字 。
那只鸟在飞 , 在鬼进城的时候 ,
它曾和蝙蝠一起飞撞进我们的胡同……
那只鸟还在飞 , 一会儿是卡夫卡的乌鸦 ,
一会儿是山东下放农场上空的百灵……
那只鸟在飞 , 它不飞 ,
整个世界都会朝深渊里坠……
那只鸟还在飞——当你飞过激流岛 ,
请飞得低一些吧 , 请哀悼
你的永远沉默了的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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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
秋天到来我们才感到自己植物学的贫乏 。
银杏树谁都知道 , 但是其他那些
也变成彩色的树呢?是枫树还是槭树?
一周前我在锣鼓巷看见几棵满树黄叶的老树 ,
我以为是黄栌树 ,
但他们告诉我叫“白蜡树” 。
……秋末 , 我们攀上北京西山 。
曾是一片苍翠的世界 , 现在一片褐灰 ,
愈来愈接近岩石的颜色 。
霜降过后 , 除了几株还挂着红黄圆叶的黄栌 ,
满山杂树的叶子都已落尽 。
而我们静静地走在山路上 , 好像也不是
看红叶来的(我们来看什么?)
路边灌木丛中的小浆果早已熄灭 ,
脚下的落叶 , 一片焦枯……
只有一棵苍黑的树上还挂着几个鲜红的柿子 ,
它们让人仰望 , 但却够不着——
好像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一生
能拥有的最后的果实 。
伦勃朗晚年自画像
伦敦 , 国家艺术馆 。
两幅伦勃朗自画像 , 一张是年轻时的 ,
自信地面对着世界;
一张是六十三岁时的 ,
但那似乎已是另一个人 。
他在望着什么?
——这已是很多年前的一次参观了 。
今天 , 当我从外地归来 ,
踩着一路干燥的落叶 , 疲惫地
回到我的书桌前 ,
你晚年的那幅自画像 ,
好像从幽暗的光中释放 ,
出现在了我面对的墙壁上——
平和 , 而又锐利、深邃
睿智 , 但又带着审视
好像是从你的调色板上调头
你的目光 , 径直向我投来
而我接受了这样的注视 ,
好像是从一个什么大梦中醒来;
好像我多走了这么多年 ,
就是为了与这样的目光相遇;
好像我已可以去死……
我接受了这样的注视 。
我知道 , 它就为我准备 。
我接受了这样的注视 , 既然
它出现在了这样一个秋天 。
在冬日的颐和园
1
如果 , 在巴黎的街巷
也能出现这一棵松树 , 在冬日
依然葱茏的松树
(我们谈到了策兰)
如果 , 那条陷入冰川纪的石船
也能够起航
如果
在我家从一楼到五楼的昏暗楼道里
每天也能涌上一阵初雪的
清凉的气息
如果 , ……
2
这是十二月 , 我们
在半结冰的昆明湖边上行走
谈话中有穿堂风 分页标题
有瑟瑟抖动的荻花 , 也有
来自天空的石头
下午的黄金般的光打在冰面上
有点让人想哭
而芦苇 , 一枝北方的凛冽
而垂柳 , 它们在各自想着
自己的心事
3
但是 , 我们还是走吧
我已无力注视
远山变暗的剪影
(石拱桥上 , 残雪 ,
词的一角湿润)
我们来了一趟
我们能否再来?
会来 , 那些溜冰的孩子会来
(当气温降至零下……)
那些冬天的小燕子会来
会来 , 一个雪人会来 , 被废黜的
盲眼王子会来
会来 , 愿你也会再来——
从你还遥远的晚年赶来
雪中吟
1
白茫茫耀眼、落雪的冰湖
一串还未走到湖心
又折回的脚印
好像那就是我未能完成的一首诗
开始是想试一试 , 后来每一步
都伴随着恐惧
2
似乎雀鸟比我们更喜欢雪天
路过一个小公园
在一棵高高的白杨树上
我看到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
有八只
我把这张照片放在朋友圈里
有人说:“在你诗中还有一只”
是的 , 我都忘了 , 但它就在那里
我有一颗石头之心
也有一颗喜鹊之心
我有一颗喜鹊之心
只是它已很难找到它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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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王家新印象记
“只有一棵苍黑的树上
还挂着几个鲜红的柿子”
文 | 陈离
第一次读王家新的诗是什么时候 , 已经记不清了——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 , 也许是三十年前 , 或者是更久远的某个时间 。 那时候我还是个文学青年 , 还没有开始学习写诗 , 甚至也不知道诗歌是什么 , 但却喜欢阅读诗歌 , 喜欢阅读诗歌所带来的有时沉醉有时迷茫、有时欢喜有时痛苦、有时悲哀有时激越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文学体验 。 后来我在大学讲台上和年轻的朋友讲授中国新诗 , 因为教学工作的需要 , 我读过的中国现当代诗人 , 也可说不计其数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 我选择王家新作为我重点关注的中国诗人之一 , 试图通过他的诗歌 , 他的诗学随笔 , 以及他的诗歌翻译 , 观察中国新诗的发展态势 , 也作为观察“时代的精神状况”的一个窗口 , 其中的原因 , 也实在一时难以厘清 。 我常常被所读到的他的诗歌“击中” , 肯定是重要的原因 。 他的文字有一种迷人的气息 , 让人沉陷其中难以自拔 , 也是一个原因 。 我想最为重要的 , 还是他的诗歌的“高度及物”吧——我从他的诗歌里能够读到来自心灵世界的信息 , 那些发生在人的灵魂深处的重大心灵情节 , 那些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密切相关的世界上的重要事件 , 以及这两者之间的密切联接 , 都会在他的诗歌里以某种方式得到体现 。 总而言之 , 我从一位诗人写下的文字里读到了他的“体验”“承受”(可能是无比痛苦的)和“担当”(可能是十分艰难的)——我理解的大诗人 , 应该也必然具有这样的品质 。
见到诗人本人 , 却是很晚的事 。 那是去年的暮春或者初夏 , 他应邀来我任教的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参加一个文学活动 , 我和几位在读的研究生一起去机场接他 。 这是与诗人的第一次见面 , 他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是什么?我觉得这个“最初印象”很重要 。 我后来不时地回到那个时间节点:2019年6月的某一天的下午 , 我和几位年轻的朋友见到了心仪已久的诗人 。 我的“最初印象”是:这是一个朴素的人!是的 , “朴素” , 这就是我见到他时想到的第一个词 。 他看上去是太朴素了 , 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朴素 。 他的衣着打扮 , 他的言行举止 , 他的随身携带的小小的行李箱 , 他的带着浓重的鄂西北口音的普通话 , 一切的一切 , 都是那么朴素——它们根本不符合我对一位大诗人的想象吗?或者正符合我对一个大诗人的想象……我们见了面 , 打了招呼 , 走出机场大厅 , 他对我和一起来接他的研究生说:“你们等我一下 , 我要抽支烟……”分页标题
他抽的烟 , 他抽烟的动作 , 也是非常朴素的 。 我们站在他身边等他 , 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几位研究生同学是怎样想的 , 我在他的朴素之外 , 还从他站在飞机场大楼边上抽烟的形象里 , 读到了“忧郁”和“沉思” 。 我们见到的 , 是一位朴素的、总是在“忧郁”地“沉思”的诗人——我这样说 , 真是毫无新意可言 , 难道不是所有可以真正称得上是诗人的人 , 都应该这样吗?我们期待着见到能真正称得上是诗人的人 , 但现实却总是让我们失望 , 尤其是让正在读诗和正在写诗的青年失望 。 我们面前的这位诗人 , 因为其超出想象的“朴素” , 却一下子让我们感到无比亲近 , 仿佛一下子可以毫无阻碍和毫无距离地交流起来 。 我知道同行的几位青年 , 心里都有许多话 , 要和仰慕已久的诗人倾诉 。 我知道他们都读过他的许多诗 , 也许是他已经发表的所有的诗 , 以及他所有的诗学随笔(《人与世界的相遇》《教我灵魂歌唱的大师》 , (这样的书名 , 多么亲切 , 又多么具有一种引领的力量) , 以及他所有的诗歌翻译(他翻译的策兰、阿赫玛托娃 , 以及曼德尔施塔姆) 。
因为写下了所有这一切 , 他才成为一个诗人 , 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 。 当然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必须首先是一个诗人 , 他才能够写出他写下的所有的诗——到底是先有诗人 , 还是先有诗 , 这是一个难题 , 没有人能够回答 。 但是我们在讨论一个诗人的时候 , 不讨论他的诗是不可能的 。 何况他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诗人” , 而是几乎将一生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了诗 , 一生都在为诗歌工作 。 他为中国新诗贡献了不少名作 , 《帕斯捷尔纳克》《瓦雷金诺叙事曲》《塔可夫斯基的树》《回答》 , 等等——那确实是名作 , 对中国新诗稍有研究的人 , 都不可能不知晓 。 一个以诗歌为一生的志业的人 , 一辈子能写出一首这样的诗就足够了 , 而他却写出了那么多好诗 , 影响了那么多人 , 而且在我看来 , 一定会传之久远 。
在一篇短文里 , 要讨论太多他的诗作是不可能的 。 而且 , 我们应该暂且把那几首最有名的诗先放到一边 , 它们太有名了 , 已经被谈论得太多 , 无论诗人自己的意愿如何 , 它们确乎已经进入了文学史(我们知道诗人自己很讨厌“进入文学史”这样的说法) 。 我们还是看看诗人最新的作品 , 《后园恩寺胡同的秋天》(诗八首) 。
你喜欢这样的诗吗?第一次读到这样的诗 , 你的“最初印象”是什么?我的回答依然是“朴素” , 甚至有些“平常” , 一点也不晦涩 , 更谈不上“先锋” , 是吗?——但就是这样“朴素”而又“平常”的诗 , 如果用心去读 , 它们却会用一种特别强劲的力量 , 深深地击中你 。 你甚至觉察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被击中 , 什么地方被击中 , 为什么被击中 。 它们让你百感交集 , 然后引领你思考 , 这一切的一切 ,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 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 他叙述的调子有些低沉 , 他所有的沉思 , 都用一种缓慢而从容的声音表达出来 。 这是来自生活的诗 , 这里有一个人在生活中的百感交集 。 但是它们又仿佛来自生活之外 , 来自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 仿佛我们在尘世之内 , 听到了一种来自天外的声音 。 就像我和诗人短暂的接触所得到的印象 , 他就在你身边 , 是一个朴素的人 , 那么亲切那么平常 , 但是突然地 ,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 也许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 , 他又进入了一个没有人知道 ,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另外一个世界——这是他的诗歌的“秘密”吗?这是所有伟大的诗歌的秘密吗?
这是诗人王家新的《诗八首》 。 除了题目 , 诗的内容和风格 , 也很容易让我们想起穆旦——是的 , 是诗人穆旦的晚年 , 是诗人穆旦在晚年写下的那些中国新诗史上不朽的杰作 。 但是和穆旦那首著名的以深刻地思考与表达青春和爱情的《诗八首》不同 , 王家新的这组诗写得最多的季节是秋天和冬天 , 这是典型的“晚期风格” 。 有人不喜欢这样的诗吗?也许 。 因为这样的诗太沉重了 , 诗艺上没有表现出多少“探索性” , 有些“简单”和“直接”(真是这样吗?) , 其中有一种“姿态” , 多少有些说教的意味;而且 , 你看 , 诗人有点不知道节制 , 他的诗里出现了太多的“我” , 太多地写到了疼痛 , 他甚至写到了“有点让人想哭”(《在冬日的颐和园》)……不喜欢他的诗的人当然可以说出自己不喜欢的理由 , 诸如此类 , 不一而足 。分页标题
我却被这样的诗强烈地吸引 。 在我看来 , 它们是这样的诗:初读仿佛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 因为其“朴素”和“平常”(或者换一个词 , 沈从文先生喜欢用的“家常”) , 但诗中总有一种东西吸引你 , 逼迫你停下匆促而纷乱的思绪 , 去仔细感受、体会和思索诗人用这样分行的文字所表达出的一切 。 时代的风云变幻 , 无常的世事 , 不测的“命运” , 难解的生命之谜 , 必然会引起一个置身其中的诗人内心的波澜起伏 。 他从日常生活和普通的事物上面 , 看到了“时间” , 看到了“时间”所带走和留下的 , 看到了那些我们也曾看到 , 以及那些我们不曾看到的一切;听到了那些我们也曾听见 , 以及那些我们不曾听见的 ,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诗 。
我们很容易从这样的诗里读出诗人的不安和无力 。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 这是一个诗人面对世界和时代的诚实的表达 。 在我看来 , 他的诗之所以能够打动我们 , 是因为他的不安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不安 , 他的无力 , 正是我们内心深处时时感受到的无力 。 当然还有我们常常隐而不宣的忧伤 , 迷茫 , 痛苦 , 以及愤怒 , 更多的人将这些深藏于内心 , 诗人却呈现出来 , 而且是诗艺的表达 , 看上去不动声色 , 隐忍和克制处处可见 , 却在不经意的时候引起我们内心深处剧烈的电闪雷鸣 。
于是我们总是在他的诗里看见一只鸟在飞 , 一只燕子 , 一只喜鹊 , 一只斑鸠 , 一只布谷 , 一只鸽子 , 一只夜莺……或者一只我们根本叫不出名字的鸟 , 从我们的童年飞来 , 飞过我们的窗口 , 然后在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之后 , 在夜晚的天空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啼鸣 。 我们听见了 , 但是我们装着没有听见 , 仿佛这样就可以对我们心中的不安视而不见 。 但是诗人总是不停地提醒我们那只鸟的存在 , 而且希望它“飞得更低一些” , 当整个世界都在“朝深渊里坠”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 。
在这一组诗里 , 诗人写得更多的还不是鸟 , 而是树 。 在这八首短诗里 , 有好几首诗中都出现了树的形象 。 各种各样的树 , 银杏树 , 白蜡树 , 黄栌树 , 梧桐树 , 松树 , 柳树 , 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我印象最深的 , 还是那棵柿子树(这一次 , 它没有生长在海边 , 而是生长在山上) , 在秋天快要过去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 , 在“路边灌木丛中的小浆果早已熄灭” , 在“脚下的落叶 , 一片焦枯……”之时 , 只有那棵躯干“苍黑”的老柿子树上 , 还挂着几个“鲜红的柿子” , 突然出现在行路的人面前(《秋末》)——我们会被这样的诗击中么?也许一些特别追求诗的“技艺”的人 , 会以为这样的诗有点过于“直白”了?至少我不这样看 。 我喜欢这样无比朴素而又无比深沉的诗 。 在经历过无数次的风吹雨打之后 , 在一再地感受到“无人能够继承卡夫卡的痛苦”(这无疑是一种“更深的痛苦”)(《重读〈卡夫卡传〉》)之后 , 一棵老树依然能够以这样的方式 , 表达出对于“生命的感谢”(《三月之诗——给陈育虹》) , 面对这样的一棵“生命之树” , 我们能不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引领的力量么?
据说诗坛是个是非之地 。 我虽然不是诗人 , 也对发生在诗坛上的诸多争议略知一二 。 诗人也会受到这些争议的困扰么?关于“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 , 关于“先锋”“学院”与“口语” , 关于“中国气派”与“伪奥登风” 。 但是在我看来 , 可能许多这一类的“问题”本来都不是问题 , 或者说是假问题——关键是 , 你必须写出令人信服的能够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好诗(而不是小圈子里的自我欣赏和相互吹捧) 。 事情仿佛是这样:曾经指向穆旦的批评也指向了王家新 。 有人批评他的写作是“面向西方” , 他的诗表达的是“二手经验” , 诸如此类 。 我不知道这种批评的根据是什么 。 以我对他的诗歌的长期阅读 , 和与诗人为期不长的近距离接触 , 在我看来 , 无论是作为诗人 , 还是作为诗人写下的所有的诗 , 其“本色”和“底色” , 都是非常“中国”的 。 他朴素的衣着 , 终生难改的楚地口音 , 略有些黝黑的肤色 , 风尘仆仆的面容 , 以及总是带着一丝拂之难去的愁思的神情 , 都让人感觉到他曾经是也一直是那个从大山深处走出来 , 并对脚下的土地魂牵梦萦念念难忘的中国孩子 。 他在诗歌中流下的所有泪水 , 都与那片土地息息相关 , 尽管他在诗里一再地写到哈姆雷特 , 卡夫卡 , 里尔克 , 策兰 , 尽管此刻他可能正走在巴黎或伦敦的街头 。 也许正是这样 , 他才能够写出那么多“又热烈又恬静 , 又朴素又深刻 , 又温柔又骄傲 , 又微妙又率直”的读来让人百感交集的好诗 。分页标题
陈离 , 本名陈怀琦 , 江西彭泽人 , 祖籍安徽桐城 。 文学博士 , 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 江西省作协副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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