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姐姐|一次追求爱情的越轨,毁掉了她经营的一切丨人间



茉莉姐姐|一次追求爱情的越轨,毁掉了她经营的一切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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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当过婊子、离过婚、又坐牢的女人 , 好像是罪恶滔天了 , 但世界上唯有她自己了解自己 。
她觉得是最初入错了行 , 一切都是报应 , 但所有苦业承受了一遍 , 她又毫不服气 , 只觉老天爷也是个新手厨子 , 对她千刀万剐 , 只雕出这样一盘荒废的景 。
配图 |《暴雪将至》剧照
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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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前辈说我:“你写熟人的故事太残酷了 , 笔如同手术刀 , 在熟人的经历中肆意解剖 。 ”
这句话的确给我带来了一点困扰 , 相当一段时间 , 我都在想“如何做到更温情、更得体的叙事” , “消解掉文本中的残酷性” , 顾全当事人更多的“脸面” 。
可这并不容易 。
例如这篇故事中的主人公 , 曾是一位小姐 , 一出场 , 似乎立刻失去了所有的“脸面” 。
刑释人员的圈子其实很好建立 , 每个人都因过去的经历在家庭和社会中碰壁 , 相当孤独 , 大多都有强烈的抱团意愿 。 我原本就有两个狱友群 , 人拉人的 , 圈子里自然有了一定比例的女性刑释人员 。
我从不避讳“故事猎手”的身份 , 有了新文章也发在群里 , 大伙儿就会讨论写的是谁 , 哪里“言重”了 , 哪里“没写到位”——这种热闹之中 , 也藏着每个人的倾诉欲望 , 他们渴望被书写 , 继而获得理解 。
群友陈翠婷 , 70年代生人 , 90年代进入色情行业 , 后回乡“从良” , 组建家庭后又创业开店 。 她对我说 , 本以为自己可以牢牢握住自己选定的人生 , 却最终被一场又一场风暴所裹挟 , 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错位 。
刑期已满丨连载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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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入了这种行当 , 陈翠婷并没有啥“苦衷” , “只怪虚荣心” 。 不像其他几个要好的姐妹 。
她最好的姊妹丁丁 , 3岁的儿子在老家摸了捕鱼的电箱 , 烧得浑身不见一点儿好 , 亲戚朋友好不容易凑了2万医疗费 , 男人却畜生一样拿去在赌桌上输去大半 , 半夜还在被窝里冲撞她 , 嚷着“再造一个” 。 丁丁没办法 , 只能出来做这个 。
陈翠婷每回上钟 , 都先跟客人起腻 , 鼓动他们耍“双飞” 。 大半男人是经不起诱惑的 , 遇到爱惜钞票的 , 她就会轻飘飘地挑一句“不行啊?”——这十分管用 。
然后 , 丁丁就立刻进来包厢 , 两人“合作”一个钟 , 活儿更轻巧 , 再挣双份的钞票 。
等陈翠婷要回老家了 , 丁丁送她 , 姊妹俩抱一处 , 哭了小一会儿 。 临到检票了 , 陈翠婷将一个记账本交给丁丁 , 里头存着回头客的号码 , 千八百个 , “手气大的 , 手气小的 , 素质高的 , 流里流气的 , 喝了酒来撒疯的 , 我都备注妥了” 。
丁丁捂紧陈翠婷的手 , 泪汪汪的 。 陈翠婷最后叮嘱:“你晓得吧 , 朱老板是书法家呢 , 指甲缝里卡着墨呢 , 喜欢抠来摸去的 , 那几根脏指头你要清理干净呀……他钞票是舍得的 , 你好好稳住他呐 。 ”
丁丁点个头 , 泪珠砸她手背上 , 姊妹俩又抱紧了一下 。
就这样 , 1995年的春天 , 25岁的陈翠婷在外省长途汽车站做了今生最难舍的诀别 。
她几年前从农村老家出来“苦钱” , 入行之前 , 先在常州的一家棉纺厂工作过 , 噪音太大了 , 工装也毁形象 , 一站就是12个小时 , 收工回了宿舍 , 澡房都懒得去了 , 臭烘烘地睡过去臭烘烘地醒过来 , 鼻孔里都是黑巴巴的棉团子 , “活得太不像个女人呐” 。
她那时也有个对象 , 厂里的机修工 , 本地壮汉 , 在单位食堂每顿能“造”两人份的饭 , 晚上回了房间连床板都能压断 。 她不喜欢这种野蛮 , 但在外务工 , 这份依托又提供她厚重的安全感 。分页标题
男人经常开她玩笑:“要在古代 , 你一定是个青楼红牌 。 ”她生气 , 男人就又赶紧圆:“这是夸你 , 但你也不要小瞧她们 。 ”还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句讨巧的话:“每个人都用身体的某一部位苦钱 , 她们只不过选了个讨巧一点儿的 。 ”
陈翠婷说 , 自己后来入了这行当 , 对谁都不愿交代实际原因 , 但并不否认 , 这话有点儿歪理 , 她记牢了 。
她长相普通 , 讨巧之处只有白 , 可一白遮百丑——何况她也不算丑 , 这优点就更显出来了 。 在这行当里泡了几年 , 她像贴过护身符 , 无灾无难 , 只受过几次惊吓 。
最惊险的一次 , 在包厢上钟 , 忽然听出走廊的一阵脚步声不对劲 , 立刻撇了客人躲去厕所 。 她从门缝里窥见 , 果真涌入了一批穿制服的 。 客人们、姊妹们、经理抱头蹲在了走廊里 , 两三个协警从各个包厢进进出出 , 搜捕漏网之鱼 。
一个年轻的协警透过门缝也瞅见了她 , 目光却往下面看——她的尿正顺着光溜溜的大腿淌下来——她一辈子都没那样怕过 , 那时她才入行不久 , 常听几个老姐妹讲劳教所里的经历 , 生怕自己被抓后落不着个好下场 。
门缝只有一点点宽 , 她看不全协警的长相 。 协警往厕所门前走近了两步 , 手伸了出来 , 秤了秤她的乳房 , 又慌忙缩了回去 。
这些往事陈翠婷早该忘掉的 , 可现在想起来 , 还跟昨天一样 , “手掌心有个凹洞 , 蚕豆大小 , 是块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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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 陈翠婷做到了按摩店的头牌 , 返乡这桩事 , 老板千般阻碍万般刁难 , 软硬皆施 , 磨了小半年 , 才终于放掉她 。 她也想过这辈子都不回老家了 , 但在外漂了几年 , 再是狠心 , 也绕不开家中的老爹老娘 。
老爹老娘都是本分的庄稼人 , 要不是太溺爱她那个没出息的哥哥 , 她肯定是铁了心地孝敬二老 。 每回老爹老娘挨了哥嫂的打骂打电话过来 , 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 骂二老贱骨头 , 非要下人一般伺候这窝狼心狗肺的东西 。
出来这几年 , 陈翠婷寄回去的钱都被哥嫂刮干净了 , 有一年寄钱晚了三五天 , 除夕那天 , 哥哥在电话里连着骂了她15声“贱”——这是她一辈子都忘不尽的恨 。
回到家第一天 , 醉酒的哥哥就因她上了桌面吃饭 , 忽然拽住她的头发 , 一通打骂 。 老爹老娘也不吭声 , 只是一味劝她忍让 。
她可不是以前的陈翠婷了 , 抓起个菜碗直往哥哥头上猛削 , 一块头皮耷拉下来 , 血淌得满桌子都红了 。 老爹老娘就推着她跑 。 在外头躲了几天 , 想到哥嫂一定拿老爹老娘出气 , 陈翠婷索性去银行里提了3万块现钞 , 跑到哥哥床头 , 一沓一沓地砸他身上 , 砸得他开心了 , 嫂子也来假模假式地劝 。
都开心了 , 独独老娘只顾着哭 。 嫂子将钱摊开了 , 嚷着:“钞票呐 , 傻娘哭个什么啊?”老娘哭得更大声了 。 陈翠婷说 , 肯定是老娘领会了这堆钞票里的苦楚 , “那种事也只有当娘的悟到了” 。
安顿了哥哥 , 她自己也在被窝里哭了一场 , 心疼那些钞票 。 后悔 , “不如1千1千地丢过去 , 干嘛要1万1万地砸 , 肉包子打狗了” 。
这些钞票是多少个钟啊 , 她连算都不敢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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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要回老家 , 行当里的人和感情 , 就都要抛个干净 。
她以为那个小本交出去 , 就没人再知道荤场里的那个“婷婷”了 。 她要用身份证上那个土里土气的“陈翠婷”重启生活 , 光明正大、有模有样地 , 在老家找个人嫁了 , 过女人该有的安稳日子 。
更何况 , 老家距离曾经的那个花花世界相隔“十万八千里”——这是令她十分“自信”的距离 , 完全可以在县城大马路上抬起头走路 , 撞不见一个“熟人”——干这一行没有不怕熟人的 , 她那些江苏姊妹 , 有时难免碰见一两个老乡 , 还有撞见表哥的 , 场面比抓嫖现场还难堪 。分页标题
关于嫁人 , 陈翠婷想 , 自己怎么样也得嫁个老实人 。 什么样的男人算“老实” , 这方面她算是鉴别师了——文化人肯定不能嫁的 , 脑袋瓜子太活络了 , 虚的实的 , 什么地方都要沾尽便宜;官员也不能嫁的 , 但凡和这种角色同床 , 她就心虚 。
可抛开排除法 , 其实她也想不出“老实人”的具体标准 , 倒是格外想念过一个雕石头的手艺人 , 每回都是他妻子来 , 他自己站在楼下 , 孤零零地守着 , 结账时才上来一下 。 手艺人的老婆过来找她 , 也就是搂搂抱抱 , 顶多亲亲嘴巴 , 这桩稀奇事被姊妹们笑话了很久 , 大家猜来想去 , 有人就说这对儿是“形婚” 。
陈翠婷也不多想 , 只觉如若夫妻两人真有互相要保守的秘密 , 那相处状态真就好极了——旁人不能明白 , 有些秘密就是一个女人的命 , 嫁人这桩事对她这种经历的女人来讲 , 漏了底子就要了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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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翠婷回来前 , 已在银行里存了一大笔 。 她比县里大部分男人有钱 , 这是她的底气 , 她不需要靠男人的钱 , 只需要找个厚点的肩膀贴着 , 找个真心实意拿命来疼她的 。
找上门的几个男的 , 有看上去文质彬彬私下却手不老实的——这种男人她从前在店里见多了 , 自信能像逗小狗一样逗他们;有吹牛不打草稿的、带块假劳力士还总伸着那只胳膊的;还有样貌不行猪头猪脑的……总之 , 没一个她相得中 。
有天 , 她去咖啡馆见一个水利局的公务员——嫂子小学同学的朋友 。 她预感十有八九不是靠谱的 , 因为嫂子嘴里那些金贵的男人 , 她早就阅了几百上千个 , “都一个狗德性” 。 但她还是要去的 , 消遣一下时间罢了 , 毕竟小县城的一天是相当漫长的 。
从咖啡馆推门出来时 , 她就连男人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 只记得他的声音难听 , 还时不时吐出点唾沫星子 , 张县长王局长什么的喋喋不休 , 一直在谈自己的关系、将来的出息 。 她压根就没拿正眼看他 。
一出门 , 一只高跟鞋就断了跟儿 。
陈翠婷钱攒了不少 , 但还是头一次买这么贵的名牌鞋 。 她不怪这鞋子不经穿 , 只怪家门口那几条石头路太糟了 , 穿这双细跟儿崴过两次 , 鞋子肯定伤了 , 这鞋本就不是造出来走山路的嘛 。
她索性脱了鞋 , 光着脚去马路上拦出租 , 车半天不来 , 就光脚走进巷弄 , 拐来拐去 , 没想到 , 里面竟藏了个修鞋铺 。
老太们的洗脸水、洗菜水都浇到门外 , 青石板路面一整天都湿漉漉的 。 陈翠婷没处下脚 , 就在巷口喊了几声“师傅” , 伞下面探出来一颗方正的大脑袋 , 是个中年男人 , 粗粗壮壮的 。
“师傅 , 帮帮忙撒 , 递个鞋儿我呐 。 ”
陈翠婷扬了一下鞋 , 男人愣着 , 她干脆抬了一下脚丫子 , 腿打得老高 。 这幅光景师傅却似全然不领情 , 只是转头指给她一块墙角处的楼板 , 让她从那儿抄过来 。
等到了伞下 , 她才看见修鞋机旁靠着一副木拐 , 再看看男人空荡荡的裤管 , 蚂蚁咬了脖子似的 , 羞愧极了 。
“腿不争气的 , 小儿麻痹落下的 , 腿不如胳膊 , 手头劲道倒大呢 , 不然就抱你过来了——鞋给我 。 ”虽然这个小城的男人都兴油腔滑调 , 但这番调戏的话从这么个人嘴里说出来 , 陈翠婷倒是心头一暖 。
男人修鞋的技术相当好 , 干活儿时专心的样子格外迷人 。 陈翠婷仔细瞅他的脸庞 , 端正 , 英武 , 再瞅他上半身 , 肩膀那么厚 , 臂膀上鼓起漂亮的田鸡肉 , 要不是两条废掉的小腿 , 他不应当坐在这儿修鞋……
“你看看呐 。 ”男人将鞋放回她手上 , 打断了她的白日幻想 。
“呀 , 师傅真神啊!拿放大镜来看 , 这哪里还见断过的样子 。 ”
鞋修得相当漂亮 , 陈翠婷喜滋滋的 , 觉得眼下这个男人千好万好 , 也不问个工价——怎么也要丢下一张百元大钞犒赏人家一下 。分页标题
男人却只要1块钱 。 陈翠婷就穿了鞋要跑 , 男人赶忙抓来一个饼干盒子 , 抓出一把零钞塞给她 。 陈翠婷鞋也来不及穿 , 三步并两步就跑出了巷口 , 扭身大喊一句:“你不慌找钱 , 我还有一百双鞋等你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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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 , 陈翠婷就觉得自己蛮可笑 , 咋就这么钟意一个“残废佬”?
她故意让自己恶毒一些 , 使劲儿想想那个男人的坏处——不就是那两条麻杆儿似的小腿 。 她想到这儿 , 心又疼了 。 想这么个人 , 他怎么吃、怎么穿、怎么住、怎么自力更生呀?1元1元地修鞋 , 遇到病趟了灾 , 怎样子对付呀……
她收着劲儿抽了自己一记小耳光:神经病了 , 为这么个人着想 。 不一会儿 , 实在睡不着 , 她又起身翻家里的鞋子 , 想着白天出手未免太阔绰 , 怎样也得将家里的破鞋都让这个人修掉 。
统共就翻出来几双破鞋 ,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 , 忽然眼睛就糊了 , 泪水哗哗地淌了下来 。
她想到从前的一件事:一个酒鬼半夜找她 , 醉到那副样子 , 啥也干不成了 , 就拿她出气 , 让她跪着 , 自己骂自己“破鞋” , 骂一声100块 。 一个钟下来 , 她胸罩、裤头里都是钞票 。 下了钟 , 姊妹们都嫌她傻:“不能嘴巴快一点?不然更多钞票啊 。 ”
她哭归哭 , 但心里头拎得清 , “自己挣的就是这种没皮没脸的钱 , 不怨什么 , 什么也不怨” 。 她觉得遇到这个修鞋匠 , 似乎是老天赐自己的一个赎还机会 , 可以补一补这几年她在自选的这条荆棘路里扎穿的破洞 。
不曾想 , 这个鞋匠竟如此难“上手” 。 倒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当然是光棍 , 家里独剩一个吃低保的姥姥 , 77岁了 , 一身的病 , 吊住一口气 , 就想是进棺材前给外孙讨个老婆 。
老太太对陈翠婷欢喜到不得了 , 差点儿跪下来求憨包外孙醒醒 , 认清这桩天上掉的美事儿 。 可鞋匠吓得直甩自己两耳光 , 骂自己是没出息的废物 , 怎能连累这样一个好女人 。
老人家就把这些话塞到陈翠婷耳朵里 , 把一辈子攒下来的两只金耳环还有从低保里省出来的1万块钱塞到陈翠婷手里 , 讲:我这辈子肯定是亏欠你了 , 等死后拼了劲地保佑你 。
陈翠婷心里倒是欢喜的 , 想来这样的男人更加可靠 。 残疾 , 她压根不在意——臭男人的皮囊她见得还不多么?嫁人 , 就是寻一颗牢靠的心 , 这是关键 。
这桩婚她认准了 , 但也有更大的难处——怎样说服自己的老爹老娘 。 还有不省心的哥嫂 , 更是专业的搅屎棍 。
当然 , 陈翠婷自诩是见过世面的 , 识人面知人心 , 应付家里这几口人绰绰有余 。 她将户头里的钱取了一点儿出来 , 考了个驾照 , 给自己买了辆车 , 时不常开回老家 , 跟那几口人只讲:她给一个大老板当司机了 , 人家实在钟意自己 , 硬是求婚 , 家业那样大 , 自己一个穷农户的女儿配不起的 , 怕死了 。
家里人早就催她结婚 , 哥嫂以前时不常跟她普及本地的彩礼价码 。 陈翠婷就拿这个当引子 , 说真要嫁给这老板 , 怕进门的彩礼得拿担子去挑 。 哥嫂当然耐不住 , 怪她傻了吧唧的 , 天赐的良缘不晓得珍惜 。 她这才抛出关键点 , 装出为难的样子讲:这位大老板也有缺陷的 。 一家人就继续查问 , 她便说:这人千好万好 , 就是一双腿不好 。
一家人又为难了一小会儿 。 但陈翠婷相当自信 , “这方圆百里的山村内 , 钱在每户每家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
于是 , 结婚这天 , 陈翠婷真的安排男方往家里挑了一担子彩礼 , 面上铺满了钞票 , 十几万 。 家里谁见过这样的大钱?哥嫂膝盖都吓软了 , 蹲在担子旁 , 嘴巴和鼻孔都张开着 , 模样相当难看 。
当然 , 这笔钱陈翠婷是拿来做样子的 , 她给哥嫂说 , 大老板手头有个大工程 , 先走个结婚的场面 , 钱马上要填进去 , 等工程回款了 , 全部再送过来 。 说到这儿 , 家里人谁还不信?哥嫂更是马屁精 , 立刻还要搭补一些 , 取了1万6现金 , 又买了5千块的金手镯 , 说是要在妹妹的这桩婚上“撑一下娘家的场面” 。分页标题
陈翠婷暗喜——先前那“砸”出去的3万 , 不曾想竟回来大半个本儿 。
陈翠婷嘴上的“大工程”一做就是两年 , 哥嫂旁敲侧击 , 催她那笔彩礼 , 她发了一顿“阔太太”脾气 , 讲了一番宏观经济大背景、GDP , 还有金融危机 。 这些词吓坏了哥嫂后 , 她又软了口气“安稳”道:“勿要怕 , 你们妹夫那样的能人 , 老大一座靠山 , 缓过来 , 这点儿钱都是小钱 。 ”
这样子一发作 , 她又能再耍几年滑头 。
至此 , 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 陈翠婷将自己的人生大事全捂在手掌心里 , 一丝半点儿都漏不到旁人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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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虽不够 , 坏日子却也都在陈翠婷的预想之内:嫁个腿脚不灵便的人 , 方方面面自然都得自己照应着 , 唯一超了她预料的 , 是“夫妻生活” 。
小团子是婚后一年多生下来的 , 顺产 , 7斤6两的大胖丫头 , 双眼皮随了丈夫 , 肤质随了陈翠婷 , 美人胚子 , 两颗小梨涡叫人爱得不行 。 能生下这块宝 , 陈翠婷心里实在有些苦——男人在她面前极度自卑 , 到了脱裤子都不敢的程度 , 陈翠婷费了好大劲 , 才叫男人的一点点“种子”种在自己肚里 , 育下了这块宝 。
打小团子一出生 , 陈翠婷就想:“这辈子大概不会再和这么个男人有一丝半点儿的肉体接触了 。 ”
这种隐隐的预感让她相当难受 , 觉得自己残忍 , 但生理上又没法克服 , 男人在被窝里摸她的手 , 她都觉得针扎一般 。 当然 , 也有一丝丝后悔 , 但她能自洽 , “这就是‘代价’嘛” , 当年入行后 , 她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两个字——她觉得算平衡:换来得的也够多了 , 吃利息也管够的钞票 , 一个把自己当女神供着的老公 , 最重要的——还有女儿啊 。
未等小团子断奶 , 陈翠婷就租下县城黄金地段一间130平的店铺 , 90平的区域用来卖鞋 , 剩下的卖内衣和帽子 。
男鞋女鞋童鞋 , 皮鞋布鞋胶鞋 , 什么鞋都卖 。 小地方做生意拼实惠 , 陈翠婷的货源渠道相当靠谱 , 价格上碾压所有的同行 , 售后服务上更加没得挑——谁叫她有个修鞋匠的老公呢 。 凡店内售出的鞋 , 不论价码 , 哪怕10元两双的解放鞋 , 也是“终身保修” 。
这四个字就打在店的门头上 , 围了一圈荧光 , 在夜里格外诱人 。 这当然是个噱头 , 5块钱一双的鞋谁会“终身”穿呀?陈翠婷就是天生的买卖人 , 太精了 , 这样一搞 , 家里那位也就够忙了 。
鞋匠干活不惜力 , 有时半夜三更还在跟几双破鞋较劲 , 敲敲打打的 , 又不敢惊动老婆孩子 , 有时就住在店里 。 陈翠婷刚开始是默许的 , 后来嫂子嚷着要来店里当售货员 , 她便不准男人在店里修鞋了——这要是被家人知道 , 婚前她耍的那些滑头就露馅儿了 。
虽然生米早就煮成熟饭 , 那她也绝不允许这样滑稽的事情发生 。 她自信自己能将这点儿“谎”撒一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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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子 , 县城的小年轻们流行穿靴子 , 陈翠婷试着进了一批 , 摆在店铺前排 , 质优价美 , 很气派 , 蛮吃香 。
那天 , 下了一阵雨 , 两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在店门口躲雨 。 一个又高又瘦 , 细长的脖子长了颗钉子般的喉结;另一个身材健壮 , 脸面漆黑 , 模样有几分英气 , 像当过兵的 。 两人倚在玻璃门上抽烟 。 陈翠婷看不惯了 , 去问:“买鞋么?”
没人理她 , 她就拿了块抹布过来擦玻璃 , 让两人站旁边去 。 谁知这两个男的太不识相 , 叼着烟进店里了 , 烟灰直接弹在地上 。
陈翠婷也不客气:“你两个不买东西 , 就出去抽吧 。 ”可两人竟将烟头摔在地下 , 火星一下烫在靴子上 。 陈翠婷正要开口骂 , 两个愣头青就猛地拔脚出了店门 , 从摩托车油箱侧边抽出两把砍刀 , 举起来朝街对面的酒楼冲了过去 。分页标题
酒楼门口停一辆黑轿车 , 几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脚刚落地 , 车门尚未关合 , 就被这两个愣头青砍倒了 。 雨冲刷着街道 , 血水染了一地 。 陈翠婷吓坏了 , 还没等她回身 , 一个血淋淋的男人冲进了店里 , 一只胳膊皮搭着肉 , 像折断的甘蔗 。 陈翠婷骇得大叫的瞬间 , 两个愣头青也追到店里 , 瘦子用膝盖顶住那个血人 , 黑壮的提刀就剁 。 陈翠婷吓得声都哑了 , 黑壮男子一手拎着那截胳膊 , 另一只手忽然拍了拍陈翠婷的脸 , 指着一地狼藉里那双被火星烫过的皮鞋 , 问:“多少钱?”
陈翠婷一声也不敢吱 , 男子就在自己衣服上揩了揩手上的血 , 从口袋里夹出两张百元大钞 , 往柜台里一丢 。
陈翠婷吓坏了 。 等警察来店里问她 , 那俩人长什么样子、开什么摩托车、刀具体是啥样、往哪个方向跑了……她忘了大半 , 脑子里空白一片 。
雨停了 , 太阳出来了 , 街道上围了好多人 。 陈翠婷蹲在店门口 , 眼珠子卡住了似的 , 死死盯着正前方 。 事发时她嫂子在货房里午睡 , 雨天睡得格外沉 , 是警察到了后才醒的 , 一看陈翠婷心头堵着做不来任何事情 , 就不敢偷半点儿懒了 , 赶紧整理店铺 , 拖地洒水 , 拎出一桶洗拖把的血水直往马路上泼 。
陈翠婷发疯似的站起来 , 拿过水桶奋力一砸 , 大吼:“你叫我以后怎样做生意?!”
嫂子吓得缩回去 , 陈翠婷又慢慢蹲了下来 , 继续呆着 。
陈翠婷并不是真的被这番社会人砍斗的场面吓丢了魂 , 以前在荤场做事 , 这种事她早见怪不怪了——是那只拍她面孔的手 , 令她的脑袋瓜子就像灯泡短路一样 , “呲”一声就灭了:
她看见了那个手掌心的凹洞 。
她蹲在店门口 , 调动了全身所有的力量 , 试图说服自己 , 这仅是个巧合或是眼花 , 她不可能用一只手去确认一个人 。
但问题是 , 她对这只手 , 实在太过熟悉——这是一只清晰存在于她精神层面的手 , 掌心的凹洞像被利刃透穿的伤疤 , 这只无数次出现在情欲幻想中的手 , 解救过她又抚摸了她 , 不曾想如今竟又活生生地伸了出来 , 显见在她眼前 。
陈翠婷好几个夜里都没睡安生 , 她到底没能说服自己 , 表面祥和富足的小船就这样被礁石击中 , 欲望的海啸呼之欲出 。
砍人案件久未了结 , 店里三番五次有警察过来 , 顾客都避开了 , 几个竞争对手趁火打劫 , 编排了很多个不干不净的说法 , 还有人拿店门的招牌说晦气的 , “顾客穿了这家的鞋 , 就是修终身了嘛 , 圆寂了嘛” 。 陈翠婷就把招牌拆掉了 。
天蒙蒙亮 , 陈翠婷就去店里理货 , 她准备亏本大甩卖 , 搞几日促销 , 拉回一点儿人气 。 忙到上午10点 , 店里来了一些客人 , 挑挑选选 , 生意热闹了起来 。
可好迹象没持续一会儿 , 店门口就停了两辆警车 , 先进来几个警员驱散了店里的人 。 陈翠婷窝着火 , 正要去骂 , 见另一辆警车的门开了 , 两个警员押着一个穿脚镣的瘦子 , 进来店里 。
陈翠婷晓得了 , 砍人案破了 , 这是带着嫌疑人来指认现场 。
一群警察挤在店里 , 未跟陈翠婷商议就将她几个货架移开了——那是她一大早摆好的 , 现在被弄得乱七八糟 。 县电视台还来了几个摄像的采访人员 。 陈翠婷见这么多讨厌的人 , 立刻炸了 , 拦在众人中间 , 躺下来打滚撒泼 。 警察先是劝 , 但陈翠婷叫嚷个不休 , 哭唤自己触了八辈子霉头 , 让所有人滚 。
警察警告她莫再妨碍公务 , 再不配合 , 就要对她“来硬的” 。 陈翠婷摸爬滚打那么多年 , 哪里怕这个?“腾”地弹起来 , 撩开上衣 , 露出一对雪花花的乳房 , 直往那个吓唬她的警察身上趴 , 嚷着:“你硬呀 , 你硬呀!”警察躲让了几次 , 她又朝门口围观的众人嚷:“警察欺负女人 , 警察强奸女人!”
几个警察立刻对她使绊子 , 给她上了手铐 , 拎她去了警车上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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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翠婷在拘留室相当恼火:在荤场做事好几年 , 一次都没蹲过局子 , 正儿八经做买卖了 , 倒被关来这晦气的地方 。
那个去指认现场的瘦高个儿关在隔着铁栏杆的旁边一间 , 晚上要被送去看守所 , 现在倒有空盯着她 , 眼神很不干净 。
陈翠婷骂:“枪毙鬼!做的烂事 , 害老娘也遭殃!”
瘦高个儿笑笑:“你骂我一个做啥 , 砍人的还没抓到呢 , 等抓到了 , 你骂他去 , 我只是个帮衬的小瘪三 , 吃花生米的待遇还轮不着我 。 ”
陈翠婷好久不吭声 , 听见外头铁门响了 , 进了两个警察 , 一个问她:“脾气下来了没?”她白了这警察一眼 , 另一个警察就说:“行 , 你就再蹲一会儿 , 什么时候没脾气了 , 什么时候再放你 。 ”
铁门又关上了 。
瘦高个儿嘻嘻地笑话她 , 骂她真是个女憨包 , “跟这儿较什么劲” 。 陈翠婷挨过去一点儿 , 小声问了一句:“那个男的没抓住啊?”见对方没听清 , 她又调高了嗓门:“那个没抓到么?”
瘦高个儿上上下下地瞅她 , 瞅得她心慌:“干嘛 , 惦记人家啊?”陈翠婷就骂 , 神经病 , 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都不晓得 , 一毛钱不挨着的人 。
“你不认得他 , 不代表他不认得你 。 ”瘦高个儿忽然来了一句 , 像是晴天霹雳 。 “嘿嘿 , 我俩到你店门口抽烟时 , 他跟我讲认得你 , 是老相好 。 还以为他狗日的吹牛呢 , 他又讲你身子白 , 左侧奶头上一颗茶色痣 , 还比划大小给我看 , 像颗红豆……”
瘦高个儿说这话时 , 眼睛扫描着陈翠婷的胸口 。 陈翠婷想到刚才在店里撒泼的场景 , 又仔细一琢磨——当年抓嫖时 , 她藏在门缝里 , 那人在外头铁定是认不清她面孔的 。 于是立刻骂:“放你娘的狗臭屁!少编排老娘 , 臭流氓!”
瘦高个儿笑得拢不住嘴 , 陈翠婷觉得这是个问话的时机 , 就把心窝子里憋着的一番话 , 小声地问了出去:“那人蛮猛哦 , 剁人家一只手眼睛也不眨的……他是你好弟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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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晚饭时辰 , 陈翠婷才从派出所出来 。
一家人早在派出所门口等着 , 男人的残疾三轮车也开来了 。 陈翠婷看着父母、哥嫂和抱着小团子的男人 , 心里像坠了铁 , 千斤万斤的 , 人直往下陷 , 像进了一个大泥潭子里 。 她浑身没了发火的劲儿 , 就让这一大帮子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们帮不着她一丁半点的忙 , 除了在马路上添堵 , 还在她心里头添堵 。
陈翠婷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打听那个“不相干”人 , 还打听得这么细 。
但她还是知道了 , 男的也姓陈 , 叫陈宏斌 , 比她小两岁 , 28了 , 没成家 。 老家是本地县里的 , 上职校时就是地界上有名的痞子 , 家里条件蛮好 , 有个在苏州当军官的叔父 。 当初父母管不住他 , 送他去叔父那里当了几年兵 , 复员时 , 叔父已转业到公安系统 , 便继续沾光 , 进了那家派出所当协警 。
若是正正经经做事 , 陈宏斌本有入编制的机会 , 问题出在1996年 , 他跟队带一个强奸杀人犯去一处顶楼指认现场 , 主事民警在楼道里抽了支烟的功夫 , 犯人跳楼了 。 责任倒追时 , 陈宏斌供认 , 犯人当时问他“这事有没有个缓儿” , 他对犯人来了这么一句:“你把女的杀了 , 他妈从哪爬出来的就从哪儿再钻回去 , 还要活着干嘛?”于是 , 犯人趁其不备就把自己了结了 。
陈宏斌因玩忽职守罪进去蹲了2年 , 出狱才1个月 , 就接着端起社会饭碗 。 那天在鞋店 , 陈宏斌砍的是“公司的竞标对象” , 公司是县城黑老大的 , 陈宏斌一战成名了 。
瘦高个儿讲完这些 , 还托陈翠婷帮忙给躲在外头的陈宏斌捎话:近期千万不要回县里 , 等公司摆平这“账”再定回程 。 联络号码也给陈翠婷说了 。分页标题
陈翠婷醒了几分后就骂自个儿神经病 , 帮不相干的痞子办这种事 。 但既然答应了 , 到头来只能劝自己:“他帮我一回 , 我也还这一次 。 ”
最重要的是 , 她给自己找到一个大台阶:“他害掉我生意 , 以后若在县里混出点头儿 , 他哪能不帮衬着点儿?小地方做买卖 , 野蛮的 , 不沾点儿痞 , 哪能真正站稳脚?”
陈翠婷料想不到 , 这种事情针扎一个眼儿 , 接下来刀就能撕开一块大口子 。
她给陈宏斌通风报信了 , 电话里的口气很不客气 , 只让他千万躲着点 , “万一当了枪毙鬼 , 找不到人讨账了” 。 陈宏斌笑问:哪个朝代啊 , 砍人一截手掌 , 就要我当枪毙鬼?她就骂:你这种狠心黑肺的小瘪三 , 活着是祸害 , 枪毙你一次都便宜你一次 。 陈宏斌火了 , 问她什么人 。 她就自报门头 , “美婷鞋店” , 又讲 , 你害掉我生意 , 不死你就来赔我!陈宏斌就在电话里笑 , “一定来赔” 。
陈翠婷赶紧撂了电话 , 之后就过去了一年 。
闲暇时 , 陈翠婷有时也想:那个陈宏斌是不是真的进去了 , 怎么从未来过鞋店?要是未曾进去 , 自己起码算他的“恩人” , 他说过的话就是放屁 。 不过 , 她又赶紧劝说自己 , 幸好没和这样的人产生瓜葛 。
这堆搅人的心思很快都过去了 , 店里的生意又占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

茉莉姐姐|一次追求爱情的越轨,毁掉了她经营的一切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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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 , 鞋店生意又恢复了 , 小团子也上小班了 , 她开店忙得顾不上 , 就不给男人鞋修了 , 让他全职当爸 。
有天她忽然想到 , 自己不知多久没抱过女儿了 , 夜里想去抱一会儿 , 不曾想女儿却吓哭了 , 搅得全家人半宿都没觉睡 。
小团子4岁生日那天 , 陈翠婷店里关张了一天 , 一家人在酒楼摆了一桌 , 蛋糕订了好大一个 。 本来计划中饭吃完 , 全家人打上一下午牌 , 到了晚饭的点再续上一桌 。 结果中午这顿菜还没上全 , 陈翠婷就发脾气了——她想让小团子坐到她腿上 , 自己夹菜喂孩子 , 可小团子很不情愿 , 菜就从嘴巴里吐出来了 。 陈翠婷火了 , 一筷子敲在小团子嘴巴上 , 孩子哭得没完 , 直往爸爸的怀里趴 。
陈翠婷冷静下来 , 觉得自己这个娘不称职 , 跑去翻翻女儿的嘴皮子 , 都肿了 。 她去卫生间抹了两把泪 , 叮嘱剩在包厢里的人陪小团子吃好耍好 , 就去店里了——今天有她这个吓人的娘在 , 女儿的生日就过不好 。
往常下午2点之后 , 店里总是满满当当的人头 , 陈翠婷眼睛都要盯出血丝 , 生怕有手脚不干净的人顺走东西 。 可那天一个人都没有 , 鬼一般的蹊跷 。 陈翠婷乏了 , 趴在收银台合了一会儿眼皮 , 明明听见有脚步声进来店里 , 还是困得抬不起头 , 只能将嘴巴捂在臂弯里喊了声:“自己挑一挑哈 。 ”
但这人却不是真心买东西的——她听见玻璃柜台被两根手指敲来敲去 , 一股浓烟也从她胳膊缝隙里钻了进来 。 她猛抬起头 , 正要开骂 , 只见一个黑汉站在跟前 , 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 , 冲她吐烟圈儿 。
人看清了 , 是剃了光头的陈宏斌 , 手腕上带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 , 咯吱窝里夹住一个黑皮包 , 鼓鼓囊囊的 。
“神经病啊你 , 烟往人身上喷!”陈翠婷骂道 。
陈宏斌将烟叼住 , 从皮包里抽出一沓钱 , 足有1万多 , 摔柜面上 , 又将一嘴烟细细地喷在陈翠婷脸上 。
“撕烂你的嘴!谁稀罕你的臭钱 , 也不知道是偷来的抢来的?!”话刚脱出口 , 陈翠婷又赶紧将钱抱怀里 , 讲 , “不管你什么钱了 , 总归是必须赔我 , 我被你害掉大半年生意 , 这还少呢!”
她一边说话 , 一边点钱 。 陈宏斌续上一根烟 , 在店里转了几圈 , 挑了一双军靴在脚上试着 。
“挑一双穿走 。 ”
陈宏斌将鞋放回原处:“你这儿都是假鞋 。 ” 分页标题
“不要拉倒 。 ”
陈宏斌绕回柜台处:“那个电话 , 到位了 , 我当天本来要回来 , 要那天被逮住 , 公司再怎么运作 , 我起码5年牢——那个电话免了我4年牢 。 ”
陈翠婷高兴了一下 , 又赶紧端住样子 , 讲:“狗屁公司 , 就是痞子窟!”然后又甩甩手里的钱:“说就这么点儿?算报恩了啊?你给我当4年劳动力才差不多呢!”
陈宏斌扳着个脸 , 走到店门口:“等你打烊 , 我找你一块儿吃个饭 。 ”未等陈翠婷应声 , 就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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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换一天 , 陈翠婷也不会去吃那顿饭 。 但那天一家人的晚餐是订好的 , 她本就心里酸酸的 , 也就不想去吃那顿饭 。
两人喝了好多酒 。 陈翠婷没了时间概念 , 醉意朦胧 , 等意识到很晚了 , 就抓起包往街面跑 。 陈宏斌跟她身后 , 两人在路上追来跑去 。
小县城的夜街冷清 , 路灯却布置得暧昧 。 陈翠婷有些犯颠儿 , 抱住一根儿电线杆 , 隔两三丈远 , 冲陈宏斌喊:“你晓得么 , 我们很久很久的以前 , 见过哦——”
陈宏斌不吭声 , 慢慢朝她走来 , 她往后退几步 , 打着旋儿 , 仰着脖子大喊:“你要是认不出我 , 立刻我们就分道扬镳 , 仅此一次机会——”
等夜空的回声落了下来 , 陈宏斌不见了 , 她眼前只剩一条灰蒙蒙的柏油路 。 她心一下子都空了 , 酒劲儿退掉大半 , 转身朝店的方向走 , 忽然两束强光打来 , 车在她身后刹住 , 车窗摇下来 , 陈宏斌钻出头:“你跑你的 。 ”
她就笑 , 一巴掌扇在陈宏斌的光头上 , 又跑 。 车子跟她后面 , 灯光罩着她 , 她跑得欢畅 , 一直跑到店门口 , 才觉得累 , 先是蹲下来 , 又借着酒劲直接躺在了大马路上 。
陈宏斌下车后 , 也蹲下来 , 细细地瞅她 , 点一支烟 。 那只烟抽完 , 陈宏斌猛将她抱怀里 , 一只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你说说 , 我们在哪儿见过呢?”
“一条儿缝里 。 ”
……
陈翠婷自己疯过了头 , 失控了 。
事后 , 她告诉自己 , 即便面对的夜晚如刀割似的漫长 , 也绝不能再和陈宏斌产生半点儿瓜葛 。 她每天都在店里安排自己 , 让自己累点儿 , 再累点儿 。 打烊回家后 , 她抢着洗衣做饭 , 有一天甚至主动跟男人亲热了一回 , 一早又赶着起床弄早饭 , 还给小团子梳了好多条麻花辫 , 送她去了幼儿园 。
社会人很要面子 , 她不主动 , 陈宏斌就不会来黏她一个已婚妇女 , 很快两个人就疏远了 。 陈翠婷庆幸这份安全 , 庆幸自己苦心浇筑的生活堤坝尚未被那次欲望的洪水冲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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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翻书那样轻巧 , 小团子转眼上初中了 。
陈翠婷的生意也搞大了 , 买了间商铺 , 还买了150平的房子 。 婚初跟娘家人耍的那点儿滑头也摆平了 , 十几万礼金只多不少地交给了哥嫂 。 经济地位令她成了家里的独裁者 , 除了叛逆期的小团子时不常搅一下她的心肝 , 她对自己掌控住的人生已经相当满意 。
一家人都在给陈翠婷“打工”:嫂子管货配 , 哥哥是司机 , 丈夫那台修鞋机器早被她丢给了收废品的——她让男人自学了电脑 , 安排他做一些最基本的账务统计 。 老爹老娘也来帮着料理家务 , 小团子整个小学阶段都是二老接来送去 , 风雨无阻 。
小团子升了初中 , 两个老人便照顾不来了 , 尤其是管伙食的老娘 , 记性衰退得厉害 , 钥匙忘家里好几趟 , 街道的开锁匠都混成了老熟人 。 还有次午觉醒来错以为是早上 , 慌忙要给小团子买早餐 , 就在楼道里崴了脚 。
陈翠婷就动了请保姆的心思 。
华姐是邻县来的 , 42岁 , 丧夫 , 有个在本县机械厂务工的儿子 , 20岁 。 起初陈翠婷并不钟意这人 , 初会面时 , 她倚在中介公司的门口嗑瓜子 , 嘴角挂着两颗米粒大小的唾液 。 陈翠婷心想:这么个农村妇女得多不卫生 。分页标题
小地方的中介公司找点儿办事的人头相当不易 , 陈翠婷不能挑三拣四 , 不然事情还得再拖个把月 。 老板也跟陈翠婷咬了耳朵 , 叫她把人先领回去 , 干几天试试 , 有合适的再换 。
当晚 , 华姐将个人物品搬进陈家后 , 不吭不响就忙好了一桌菜 。 一家人尝了几口 , 都惊呆了 。 小团子更是吃得欢 , 平常吊儿郎当的叛逆期少女 , 一顿饭的功夫就“华阿姨华阿姨”地叫着——她可是脾气上来连自家姥爷都喊“臭老头”、连自己亲爹都喊“铁拐李”的小公主 。
陈翠婷用筷子在盘子里捣来搅去 , 只想挑出根儿头发 , 败一败这保姆的“威风” , 什么也没挑着 。
华姐将家务事料理得相当好 , 陈翠婷每次到了家门口 , 总听见一屋子的笑声 。 她觉得别扭 , 好几次去中介所问有没有合适的新保姆顶替 , 但回头想想 , 好像是自己心态不好 , 没事儿瞎吃一个保姆的醋 。
但好多天观察下来 , 她顿觉情况不对——家门里的笑声总在她出现时止住 。
她挑不着华姐的毛病 , 不便发作 , 有天忽然发现新买的名牌口红矮掉小半截 , 不由分说就喊华姐到面前来审着 , 逼得华姐眼泪汪汪 。 岂料小团子放学回来 , 直接冲撞了她 , 说是自己用掉的 , 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
陈翠婷下不来台面 , 就打了小团子一耳光 , 晚上得知小团子在学校进了表演班 , 近期排练节目 , 需要化妆的 。 那天她很难堪了 , 跟华姐道完了歉 , 还要去哄小团子 。
又过了一些日子 , 陈翠婷发现情况是越发不对劲了——她在丈夫脖子上发现一处红斑 , 像是嘴巴嘬出来的 。 直觉告诉她 , 男人和华姐搞上了 , 但又怕是误会 , 便将这件事憋在心里 , 只等一个逮住两人把柄的机会 。
她不介意男人偷这一顿腥 , 反倒还有点兴奋——这是赶走华姐的好机会 , 这样男人今后更加得埋着头过日子 , 她的“大权”就更为牢固了 , 也就无需为多年前自己那一丝丝的“瑕疵”迁就谁了 。
陈翠婷左思右想 , 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去揭穿什么 , 直接辞退了华姐就是 , 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 如若他们清白 , 就把她陈翠婷当几天恶人好了 。
等真开了口 , 陈翠婷就被华姐那对儿“青蛙眼”吓住了——那两颗浊黄的眼珠子简直是在她身上反复钉打着 。 她有些怒 , 问华姐这样瞅人有毛病么 。 华姐将眼珠子缩回去 , 眯成一条儿缝 , 话不多说了 , 离开前却在刚拖过的地板上啐了一口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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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翠婷消了几天的气 , 日子总算又回到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
她也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自我反省 , 一个礼拜没去店里 , 在家研究厨艺 , 却端出来一窝糊掉的红烧鸡翅 。 她执意接送小团子上学 , 却被贴在报刊栏里的分数表气昏了头 , 先在小团子班级里发了一通威 , 到家后又将男人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 最后气呼呼地自己抹眼泪 , 骂全家人都将她这位老娘当外人了 , 小公主成绩差到这幅田地 , 谁也不曾吱过一声 。
有天 , 她抱被子出去晒 , 竟在被罩拉链上发现几丝头发 , 几根儿卷毛 , 一秒钟不用想 , 她就清楚是华姐的 。 她拈住发丝冲到房里 , 将它们直接塞到丈夫嘴巴里 , 又抓起靠在床边的双拐 , 对着男人后背、脖颈、头顶一阵儿猛敲:“你个废物 , 胆子这么大!你个废物 , 竟然在我的床上乱搞……”
男人稳在那儿 , 像一座黑塔 , 任她烧任她烤 , 等她火气消尽了 , 忽然说了一句:“那天我给你送饭的……”
陈翠婷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懵了 , 男人又补充一句:“小团子4岁生日那天 , 我去给你送饭 , 就在店里坐着 , 不想费电了 , 没开灯 。 ”
陈翠婷吓得往后一躲 , 男人的头顶正巧爬下来一道血 , 她仿佛吃了一记重拳 , 双腿一软 , 瘫坐在地 。分页标题
她看眼前这个男人绝不像最初那样肯拿命来迁就她的样子了 , 好似另一个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 关键时刻出手、一招便拿捏住她的劲敌 。
日子到了这一步 , 陈翠婷就不得不让步——怎样也得将面上的日子过下去 , 怎样也要让小团子读完书、成了家 。 她服软了 , 自己虽有过那一次错 , 但男人在华姐那儿不知吃腥了几回 。 可谁叫她是个女的呢?第三个人知道 , 还是她不占理 。
一天晚上 , 丈夫破天荒喝了不少酒 , 夜里在床上 , 问了句:“我俩结婚前 , 你做什么行当的?”
“这些年我一声没问过 , 是觉得自己沾了你的光 , 有这么一个家……其实仔细想 , 一点不难明白 , 你陈老板一身的床上本事 , 银行里又不晓得存了多少钞票 , 哪个猜不出你做过什么行当呢……这个家都是你陈老板布好的局 , 我一残废佬多戴几顶绿帽子也不妨碍什么的 。 ”
陈翠婷被他说得心火上来了 , 烧得太厉害 , 跑去卫生间抱着水龙头灌凉水 , 灌得眼泪汪汪 , 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 跑到床头 , 用指头戳着男人 , 指头恨不得戳断掉 , 问:“这些话是不是那个烂货教你的?”
男人不吱声 , 好半天才说了俩字:“离婚 。 ”
陈翠婷明白了 , 男人今天喝这么些酒 , 就是要鼓足勇气跟她交代这两个字 , 他要跟那个保姆好 , 要追求自己的美好人生去 , 不想再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块填充物 。
日子像沙雕一样坍塌了 , 陈翠婷自以为有双严丝合缝的手 , 竭力捧着 , 却捂都捂不住 。
谈离婚协议时 , 陈翠婷的底线是小团子得归她 , 钱和房子好商议 。 这正是华姐最高兴的地方 , 所以协议便签得很快了 , 用不着多费口舌 , 她直接掏钞票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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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后的日子一点儿没让陈翠婷觉出苦 , 她反倒睡得更踏实了 , 这是她没料到的 , 好像千斤万斤的担子撂了下来 , 只怪先前自己将一些事看得太重 , 丢了骨气 。
小团子照旧不让她省心 , 好几次偷偷去了她爸那儿过夜 。 陈翠婷生气归生气 , 但知道打骂是不管用的 , 且心里自信 , 她供女儿上学 , 供女儿买名牌衣物 , 将来还得出女儿的嫁妆……女儿总有一天知道她老娘的好处 , 她不信华姐那几餐合了口味的饭菜能夺走自家闺女的心 。
这样想着 , 陈翠婷更要把所有心思都摆到店里 , 钱才是她唯一的靠山了 。
小团子上了高中 , 陈翠婷察觉出她有早恋的苗头 , 具体的时间却记不准了 , 或许是高二 。 她收脏衣服 , 发现女儿裤头上有血 , 可那天并不在小团子的生理周期内 。 那一刻陈翠婷是有不详预感的 , 但她着急去店里 , 小团子又去了学校 , 就没追上去查问 。
就是这么一个疏忽 , 让陈翠婷自己这辈子都丧了当娘的盼头 。
有一天 , 小团子忽然就从学校窗户跳了下去 , 幸好楼外是一大片农田 。 到了医院 , 医生查出小团子都怀孕三四个月了 , 陈翠婷差点疯掉 。 小团子住院期间 , 她不晓得在床头骂过多少次 , 逼急了 , 小团子才讲出了那男的 , 是同班辍学的一个校痞 , 年龄比小团子还小几个月 。
陈翠婷上门去讨说法 , 对方家长却是蛮不讲理的人 , 小痞子更是嚣张 , 一嘴一个“婊子”骂得她几步倒退 , 骂声之中还带着一阵儿“毒刺” 。
原来小团子从华姐的嘴里得知陈翠婷以前“不干净过” , 跟小痞子相好时 , 也将她这位“脏老娘”当作了谈资 。 陈翠婷倒不是没做好挨这种骂的心理准备 , 但活到那天 , 却真就没人这样当面骂过她一声 , 再怎么样 , 也轮不着这个小畜生这样骂她 。
陈翠婷掉转头回家 , 摸了把刀再来 , 照了面 , 一刀捅进小畜生的小腹 , 又往下割 。 捅完人 , 她身体软得像团泥 , 也不知怎么就逃到了街上 。 没什么人追她 , 都顾着救小畜生了 。分页标题
她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 说:“我杀了人 , 你送我去自首 。 ”话音刚落 , 便从皮包里掏了一把钞票 , 撒到方向盘上 。
几张钞票从车窗里飘了出去 , 司机下车去捉 。 她想 , 她陈翠婷没能垒出一座五指山 , 倒把自己变成了母猴子 , 五世不得超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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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畜生命硬 , 肚子上缝了几十针 , 肠子少了一截 , 照旧恶气冲冲 , 在法庭上恨不能捶打陈翠婷一番 。
陈翠婷获刑5年 , 还要承担20多万的民事赔偿——这笔钱她本想着赖掉 , 好歹都是蹲大牢去了 , 何必再掏余粮喂狗?但她又怕这种小痞子作恶没分寸去祸害家里人 , 索性也认了这笔钱 。 开庭那天 , 陈翠婷没见一个亲人 , 又被小畜生一家子口水围攻 , 觉得“人活得这样失败 , 跟死掉的没两样区别了” 。
小团子肯定要住去最讨厌的华姐那边 , 想想都让她烧心 。 转投监狱那天 , 哥嫂可以来看守所见她了 , 她便叮嘱哥嫂好好料理店铺生意 , 好好料理父母的身体 , 会见时间到了 , 她又格外多嘴一声:“小团子的生活费不要缺 。 ”
陈翠婷是那种人堆里能迅速“出挑”的人 。
她分在4监区服刑 , 劳动岗位是给牛仔裤“上腰” , 这活儿一般人拿不下 , 她不到半年 , 每月能领小200块的奖励 。
前两年 , 她看不上这200块 , 到手了也是大账上买些零食分给生产线上的姊妹 。 后两年 , 哥嫂忽然不来探监了 , 生活费也不打了 , 唯独老爹跑来见了她一面 , 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 只骂她哥是个畜生 , 赌钱被人下套 , 将鞋店输掉 , 还欠了一屁股债 。 哥嫂躲着不见人 , 开油炸店的孙子倒在乡下被几个讨债鬼打断了肋骨 , 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
老爹说到这就卡住了 , 卡了好半天 , 竟扑通给陈翠婷跪下 , 掏出一份房屋买卖委托书 , 逼她卖房搭救她哥 。
陈翠婷心如死水 , 站起身 , 在委托书上画了几笔 , 掉转身 , 请求干部领她回去 。
那天 , 她半夜里睡不着 , 想:
如若当年不去外省 , 跟其他老实本分的乡下女人一样生娃结婚 , 她今天活成什么样子?
如若当年她少去一点儿天真 , 不去高摘一个“全心全意”的男人 , 嫁个一般的、普普通通的 , 她今天活成什么样子?
如若那刻不和陈宏斌吃饭 , 不在夜街上疯那一回 , 抓牢自己选定的这种人生 , 男人还能和华姐跑么 , 她今天活成什么样子?
如若她不开店 , 好好将心思放在小团子身上 , 像千千万万个当妈的一样 , 她今天活成什么样子?
她躺在牢房的床上想了一宿 , 因为明早爬起身就腾不出半点再想的时间 , “劳动洗刷罪恶的灵魂”——生产线对面的墙上就贴着这么一排蓝字 , 扎她眼睛 。
她翻来覆去 , 数自己到底几桩罪恶:
一个当过婊子、离过婚、又坐牢的女人 , 好像是罪恶滔天了 , 但世界上唯有她自己了解自己——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 , 孝顺老爹老娘 , 让他们享享后福 , 不要被哥嫂吸干净了满骨枯血;她想当个顾家的妻子 , 努力挣钱 , 将小窝弄得漂漂亮亮;她更想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 , 让小团子读大学 , 甚至出国 , 当音乐家、表演家、画家、作家、科学家……反正肯定要比她这种出生的女人高一截 , 高一大截 。
她觉得是最初入错了行 , 一切都是报应 。 但所有苦业承受了一遍 , 她又毫不服气 , 只觉老天爷也是个新手厨子 , 对她千刀万剐 , 只雕出这样一盘荒废的景 。
“你倒难听见一声用‘嫖客’骂人的” 。 那些曾经的客人 , 他们都那样幸福美满 , 妻子贤惠顾家 , 儿女也有模有样 , 他们还有欲望的消金窟呢 。 她一个女的 , 怎么就没法儿那样活一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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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霉几个枕头 , 陈翠婷牢门里的日子也快熬掉了 。
她减了1年刑 , 2017年夏天 , 还有18天余刑时 , 她忽然开始谢顶 。 她想 , 自己莫不是要变成华姐那种模样的女人?想着想着 , 肠子都绞痛了 , 头顶心的几缕余发脱得更加快了 , 不如剃光拉倒 。
那段时候 , 生产线接了一单外贸肥佬牛仔 , 布料考究 , 陈翠婷就搞了点儿私活 , 画样设计 , 要做一顶帽子 。 姊妹们都来出主意 , 说今天外头流行渔夫帽 , 陈翠婷真就戴着一顶渔夫帽出狱了 。
孤零零地进了家门 , 一个白发老太在大太阳下面晃荡 , 陈翠婷看出是老娘 , 怪她不怕中暑 , 问她这样的热天在外头做啥 。 老娘瞥见她 , 却认不出她 , 憨憨地笑 , 只问:“找我家翠婷么 , 我家翠婷去广东了 , 挣好些钞票的 。 ”
早些年老娘就已经有了痴掉的苗头 , 但谁也腾不出时间顾她 。 陈翠婷将老娘搀进屋 , 屋内一股尿骚味 , 到处乱得不成样子 。 哥嫂躲债去外地 , 老爹又要帮着照料孙子的油炸店 , 也不晓得几天才能顾得这位痴呆老伴了 。
陈翠婷清理屋子 , 从窗台的蜘蛛网里摸出半包烟 , 抽了一根 , 蹲在门口想 , “虽是出狱了 , 可这倒霉的辰光是到不了头的” 。
她晚上搂住老娘睡 , 老娘捋了捋她后脑上新长的发茬 , 问她是哪家的丫头啊 , 才多大啊 , 辫子还不够编呢 。 她倚在老娘咯吱窝里 , 想要是这样醒不过来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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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翠婷忙着找事做 , 也想到了重拾老本行 , 但镜子里照照自己 , 稍微一笑 , 满脸都裂开了皱纹 , 加上一颗秃头 , 她怕是去公园里招呼老头也没人肯掏钞票的 。 但退一万步 , 她也不想去搞家政 , 否则 , 岂不真是一步步活得像华姐了 。
出来很多天了 , 她好几次打消了去看小团子的念头——当娘的何必这样没骨气 , 争着抢着去见那样不孝顺的女儿?她劝自己只当没生过 , 可偏偏就在大市场撞见一回了 。
小团子、华姐、前夫 , 一家三口支个摊儿 , 卖各种零碎 。 男人重整了一个修鞋摊 , 旁边还卖剪纸和窗花 , 好像都是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一张一张剪出来的 。 陈翠婷一点儿未曾知道男人还会剪纸 。 一会儿 , 有个骑电动车的男孩来接小团子 , 男孩穿着厂服 , 该是小团子的男朋友 , 两人估计一起进厂上班了 。
陈翠婷略微有点儿欣慰 , 小团子该是踏实了 , 头发也不再是绿的黄的 , 像个正常女孩子的 。 电动车从她身旁擦了过去 , 幸好她戴着那顶渔夫帽 , 谁也没认出她 。
她又绕去了曾经的店铺那儿 , 门头上还有“美婷鞋店”的胶底字迹 , 发黄发黑 。 这个门面开倒了几家店 , 眼下变身成了一家足疗按摩店 , 正在装修 。 老板要整一块巨大的荧光招牌 , 这一回 , 肯定能将几块脏字彻底铲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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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翠婷到底还是要去做家政 , 但她有两个基本要求:工资要现结 , 只服务孤残户 , 不给“美满人家”当保姆 。
有天她撞见个熟人 , 是当年一起关过的瘦子 , 他被人挑了手筋脚筋 , 坐了两年轮椅又中风了 , 瘫在床上几年 , 一直吃低保 。 这次请家政 , 是因为家里房子要拆迁 , 父母当钉子户钉坏了身体 , 都住进了医院 , 开发商为了安抚人心 , 主动花钱给钉子户的“废品”儿子请保姆 。
瘦子没认出陈翠婷 , 像个大爷似的指挥这指挥那 。 瘫那儿的一个人 , 一天也要抽掉两包烟 。 嘴巴也很不干净 , 三句话里有两句在骂娘 。
陈翠婷也不多话 , 家务搞得很仔细 , 隔2小时就帮他翻身一次 。 瘦子抽烟时 , 陈翠婷要帮着喂香烟 , 盛烟灰 。
这种时候一句话不聊就尴尬极了 。 瘦子总在感叹一件事 , 他骂对门的呆子 , 从小就在院里受欺负 , 当马给他们一群坏孩子骑 。 他是坏孩子的头 , 最有本事的人 , 料不想提着刀砍来砍去 , 混到了今日的下场 。 那呆子却因拆迁暴富 , 40来岁的人了 , 娶了一个不到30岁的瘸子老婆 。分页标题
陈翠婷没搭他的话 。
好几天后 , 瘦子要搬新房了 , 开发商也不贴家政费了 , 钉子户老两口重新接管的时候 , 陈翠婷忽然站去床头 , 问了一声:“陈宏斌怎样了?”
瘦子的眼睛瞪得极大 , 慢慢又撇了脸儿 , 吼一声:“什么陈宏斌?认不得!”
陈翠婷从这户出来 , 站楼道里想了好半天 。 她想不通 , 瘦子认不出她倒也正常 , 怎么会记不得陈宏斌了?但她又想 , 当年店铺砍人的那种疯狂 , 也许只是人家平平常常的一天 。 不过她还是确信瘦子在装傻 , 他不承认 , 也许是他们这些混世的 , 刀难免有落到自己人头上的时候 。
陈翠婷想到这儿 , 就像乌云深处打起一串闷雷 , 老天顿时昏暗得没了地步 , 也不准发出一声儿响 , 只在她的心肺肝肠里劈炸、灼烧 。 她一步步往前去 , 心里藏了很久的一种东西 , 正一下一下地死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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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 , 陈翠婷发现老娘床头挂了一个佛缘布袋 , 里面装着霉掉的香 。 她想起家门口有座名庵 , 就想 , 倒不如去做个尼姑 。 她挎着布袋 , 往山上去 , 名庵在山腰处 , 好多的人啊 , 香火气隔着几百米都闻得见 。
她不晓得这儿的菩萨愿不愿渡她——她一辈子没想过当恶人 , 她有千般万般的苦衷 , 菩萨不该不晓得 , 哪能不渡她?
她走到庵门口了 , 一个检票的尼姑拦住了她 。 她没想过这儿是要票的 , 出家的念头立刻就打消了 。
她又往山下去 , 山腰敲响几声暮鼓 , 惊雷一样 。
后记
从陈翠婷的讲诉中 , 我到底也无法确认陈宏斌是死是活 。 更何况 , 陈宏斌可能根本就不认识陈翠婷——或许这只是一段太过于普通的露水姻缘 , 但这却是陈翠婷这一生所拥有过的唯一的、可以称得上是“爱情”的东西了 。
【茉莉姐姐|一次追求爱情的越轨,毁掉了她经营的一切丨人间】于是 , 采访结束了 。 我心里纵然还有太多疑问 , 可面对陈翠婷 , 我最终也无法问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