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郭宝亮:从大地上“长”出来的小说——读贾兴安《风中的旗帜》(附作者创作谈及选读)


_本文原题:郭宝亮:从大地上“长”出来的小说——读贾兴安《风中的旗帜》(附作者创作谈及选读)

中国作家|郭宝亮:从大地上“长”出来的小说——读贾兴安《风中的旗帜》(附作者创作谈及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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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刊于《中国作家·文学版》2020年4期 //

中国作家|郭宝亮:从大地上“长”出来的小说——读贾兴安《风中的旗帜》(附作者创作谈及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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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宝亮 , 文学评论家 。 现任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 博士生导师 , 河北省优秀教师 , 河北省政府特贴专家 。 河北作家协会副主席 ,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 , 中国小说学会常务理事 , 中国新文学学会常务理事 , 首届河北百名优秀创新人才支持计划入选者 , 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委 ,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评委 , 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小说排行榜评委等 。
从大地上“长”出来的小说
——读贾兴安长篇小说
《风中的旗帜》
文|郭宝亮
读完贾兴安长篇新作《风中的旗帜》 , 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 , 就是这部小说不是用墨写出来的 , 而是从大地上长出来的 。 它没有匠人气 , 有的却是质朴粗粝的自然本色、鲜活腥涩的泥土气息 。 可以说 , 这是一部真正现实主义的力作 。
作为一部真正现实主义的力作 , 小说敢于直面当下的农村现实 , 写的是真问题 , 讲的是活故事 。 比如“宅基地分配问题”“基层村干部黑恶化、腐败化问题”“当下农村振兴战略问题”“精准扶贫问题”“征地拆迁问题”等 。 这所有的问题都是当下农村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 , 面对这些问题 , 我们的相当一批作家都是失语的 。 这种失语 , 一方面是由于八十年代以来的疏离主流现实的惯性 , 另一方面也是一些作家缺乏了主动介入现实能力使然 。 而贾兴安是一个长期生活在基层的作家 , 他曾经在河北省宁晋县河渠乡、临城县西竖镇、沙河市新城镇、武安市贺进镇等乡镇 , 或长期或短期体验生活 , 可以说是长期与农民农村打交道 , 积累了大量的第一手生活素材 。 因此 , 他的写作不是闭门造车式的“编造” , 而是随手拿来式的“嫁接” 。 从小说所写故事中 , 我们隐隐约约地都可以看到生活中的原型 。
作为一部真正的现实主义力作 , 《风中的旗帜》没有回避现实农村的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 , 而是大胆披露 , 挤破脓疮 , 让阴暗面直接裸露在阳光下 。 比如小说写了蝎子沟村支书周大鹏笑里藏刀、奸诈阴险的本性 , 他长期盘踞在蝎子沟村 , 不仅经济上贪污腐化 , 而且还堕落为杀人犯;赵家瞳村的支书赵志豪 , 蛮横霸道、无恶不作 , 强奸妇女 , 嫁祸于人 , 不听号令 , 私自拘押乡干部 , 已经成为黑社会性质的村霸了;蝎子沟村的申怀亮 , 依仗着“上面有人” , 便为所欲为 , 选举会上大砸村委会 , 派出所将其拘留很快就被放出来还来找乡党委书记“挑衅”等 。 可以说 , 小说写了有些农村基层政权“黑恶化”“腐败化”的瞩目惊心的现实 , 同时也写出了底层乡民屈辱、贫苦的现状以及乡村错综复杂的矛盾和关系:有村民田成堂被贫穷所逼“喝农药”;有祁雪菊和养女杜晓雅疾苦无助的命运;有“孪生兄弟”柴全超为保护“文物”替代牛金贵的“断指”行为;有企业家张宾和黄长江以往的恩怨和现在的明争暗斗……这也构成主人公王金亮出场的典型环境 。
《风中的旗帜》的最大成功是塑造了乡党委书记王金亮的形象 。 贾兴安在谈到塑造这一形象缘起时说过 , 他从小就有一个小小的梦想 , 就是盼望乡村能有一个“好的”乡党委书记 。 因此 , “《风中的旗帜》是我的一个‘圆梦’之作 , 借此向全国不计其数的优秀的基层乡镇干部们致敬 , 并替生活在广大农村地区的父老乡亲们 , 对大家说几句实话 , 说说他们的企盼和酸甜苦辣” 。 尽管 , 王金亮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 但与作者长期在生活中接触到、观察到的无数个乡党委书记有关 , 是“杂取种种 , 合成一个”的典型化的结果 。分页标题
小说一开始就把王金亮放置在一个尖锐的矛盾冲突中 , 群众闹事、乡政府被围 , 再加上皇迷村过庙会 , 不明真相看热闹的人 , 越聚越多 , 气氛紧张 , 一触即发 , 刚刚来到黄迷乡上任的王金亮 , 面对突发事件 , 沉着镇定 , 巧妙解围 , 又通过智分宅基地事件 , 解决了群众长期以来的隐忧 , 同时又粉碎了蝎子沟村支书周大鹏试图利用宅基地以权谋私的图谋 , 赢得了乡亲们的信任 。 作为“好的”乡党委书记 , 王金亮身上最为闪光的地方就在于他真心地替老百姓着想 , 他不喊口号 , 不搞形式主义 , 而是实实在在 , 身体力行 , 为了改变皇迷乡的落后面目 , 他谋划建设“民俗文化生态观光景区” , 围绕“溶洞开发”和“狐子沟抱香谷”两大工程 , 真抓实干 , 造福人民 。 当然 , 王金亮是人不是神 , 他在整顿各村两委会时 , 也不是处处灵光 , 可以说 , 他是困难重重、步步惊心 。 他要“拿掉”那些变质了的村干部 , 他们不是“笑里藏刀”(周大鹏) , 就是“蛮横无理”(赵志豪) , 甚至公然“叫板”(申怀亮) 。 他们之所以敢于如此 , 恰恰在于他们与“上面”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 王金亮牵一发而动全身 , 他面对的是错综复杂的利益联盟 。 难能可贵的是 , 他依然信念不泯 , 挺拔屹立 , 犹如一面“风中的旗帜” , 尽管风大雨急 , 也不能改变他为人民服务的初心 。 当然 , 这样的“好书记”给了我们足够的正能量和勇气 , 但他试图“强行”撤除非法建造在河道里的石料厂时却无能为力 , 无情的洪水导致村毁人亡则要追究他的“失职” 。 “好书记”王金亮的悲剧结局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小说的最后 , 王金亮被免职 , 万人沿路“十里秧歌送书记”的场景又是那样的感人和令人振奋!因此 , 《风中的旗帜》虽然以悲剧结局 , 但却并不感伤 , 而是一种悲壮和崇高 。 王金亮并非孤军作战 , 在他的身边有乡党委的成员 , 比如乡长乔文杰、副书记马春浩、乡纪委书记霍胜海等 , 还有全乡的广大人民群众 。 乌云终究遮不住太阳 , 正义必定战胜邪恶 , 这是人道 , 也是天道!
《风中的旗帜》在艺术上的最大特色是场景的逼真和鲜活 。 逼真和鲜活的场景 , 构成小说的饱满的现场感 。 是的 , 现场感 , 久违的现场感 。 现场感的基础是对生活的熟稔 , 贾兴安如果没有长期的乡村生活经验的积累 , 他不可能写出这么接地气的小说 。 农民在想什么、农村在干什么 , 绝不是靠道听途说或者走马观花就能触摸到的 。 十七年时期 , 柳青、赵树理、周立波等作家 , 放下大城市优厚的生活条件 , 主动下放到边远的乡村深入生活 , 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 , 特别是柳青 , 在皇甫村14年 , 写就《创业史》 , 塑造出新人梁生宝、任老四等 , 还有梁三老汉、王二直杠等老一代农民形象 , 其思想艺术价值 , 直到今天也不能否定 。 当然 , 时代不同了 , 作家深入生活的方式也多样化了 , 但老一辈作家对待生活的态度对于今天的作家来说 , 还是具有重要启示意义的 。 无可讳言 , 我们如今的某些作家 , 他们实际上是漂浮在生活之上的一群人 , 他们不愿意深入到农村去 , 因此他们也写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当下的农村 , 即便写出了作品 , 不是源自于一种观念 , 就是来自于作家的臆想 , 故而也不会有真正的现场感 。 从这一意义上说 , 贾兴安的《风中的旗帜》写出了真正的当下的农村现实 , 写出了真正的现场感 , 这是一层意思 。 另一层意思是指小说的叙述方式 。 贾兴安的《风中的旗帜》在叙述方式上采用了自动呈现的方式 , 这种方式最大限度地抹平了叙述与生活现实的距离 , 整个小说故事就像一台舞台剧 , 作品中的人物在舞台上自我表演 , 就像生活现实本身 , 这就使得作品葆有最大程度的逼真与鲜活 , 具有充分的现场感 。
总之 , 《风中的旗帜》是贾兴安精心创作的一部真正现实主义的力作 , 它生长于大地之上 , 成为我们这个急遽变革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忠实纪录 。分页标题

中国作家|郭宝亮:从大地上“长”出来的小说——读贾兴安《风中的旗帜》(附作者创作谈及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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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兴安 , 文学创作一级 , 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 。 曾任河北省临城县副县长、邢台市文联主席 , 现任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 已发表文学作品650余万字 , 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长篇报告文学等16部 , 作品多次获奖 , 或被改编为电影、电视连续剧 。
创作谈:
我的一个小梦想
文|贾兴安
在乡下 , 离村民最近的一个“大官儿” , 是乡镇里的“一把手”——党委书记 。 按说 , 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是直接管村子和村民的 , 但支书一般都是本村土生土长的农民 , 不叫叔就叫伯 , 所以在村民眼里根本不算是个官儿 , 真正的官儿是乡镇里那个由上边派来的书记 。 这书记虽然才是个正科级 , 但管的人和事却不少 , 小的乡镇也在万人左右 , 大的可能要有十来万人甚至更多 , 事情多而复杂就不必细说了 。 “上有千条线 , 下面一根针 。 ”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种政策和指令 , 都要通过乡镇往下布置 , 才能贯彻落实到千家万户 。 中国的一个乡镇 , 似乎跟一个大型国企差不多 , 乡镇党委书记相当于一个董事长 , 下属的几十个村子 , 相当于他“旗下”的“子公司” , 发展如何 , 前景怎样 , 都要靠乡镇的书记“领导” 。 书记的“待遇”跟国企董事长那高得令人咋舌的年薪没法比 , 但工作压力和难度比他们大得多 。 企业效益不好 , 无非是经济受损失 , 员工犯错也可以解雇;而在农村 , 农民犯错可解雇不了 , 发展缓慢或者说走了偏道 , 会使成千上万的老百姓遭殃 。
一直盼望农村能有个好的乡党委书记 , 是我从小的一个梦想 。 记得小时候 , 我们村里来了一位那时候称乡镇为“公社”的侯姓公社书记 。 他抽着“阿尔巴尼亚香烟” , 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宣讲国内外形势 , 然后布置“学大寨” 。 我们村没有山 , 无法造梯田 , 他就让大家在村北的“豁路沟”的土坡上开荒 , 弄成一条一条的 。 一个叫大夯的社员质问 , 本可以整成一大块 , 为啥非隔成一条一条的 , 这不是浪费地吗?侯书记就瞪眼 , 呵斥他几句 , 说是上边有要求 , 让你咋干就咋干!也许 , 这就是我最早接触到的“形式主义” 。 乡镇党委书记的一句话、一个决策 , 可以“左右”一个区域的变化 , 当然也可以改变农民的生活和命运 。 他的言谈举止 , 在农民眼里 , 有时候就是代表着党、代表着党中央、代表着国家的政策和法规 。 比如那位姓侯的公社书记 , 他对大夯所说的“上边” , 指的就是党和国家 , 农民哪知道他说的是不是 , 但却不敢吱声 。 农民盼望在他们生活的土地上 , 能有一个“不官僚”、实实在在干事并对他们好的直接领导 。 这也是我多年来的一个小小的梦想 , 梦想在我们的乡村 , 能有一个实事求是、一切“以农民为中心”干实事的乡镇党委书记 , 于是 , 就有了《风中的旗帜》中王金亮的形象 。
皇迷乡党委书记王金亮的故事 , 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没有 , 或者说很难找到 , 他只是寄托我理想和情怀而虚构出的一个人物形象 。 有人看了小说后问我 , 这都源自你挂职副县长时在乡镇里发现的那些人物原型吧?我笑笑说 , 有的是 , 有的不是 , 大多是虚构的 。 如果看见什么就写什么 , 把知道的人物和故事照搬到作品里 , 那可能是通讯报道或者报告文学 , 可能是在表扬“好人好事” 。 小说是不能这么写的 , 也不能是这个样子 , 而是要发现现实生活中没有却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和问题 。 用恩格斯的话说 , 即“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用高尔基的话说 , 所谓典型形象 , “就是通过一个人的形象写出一百个人的特点” 。 生活经历不仅仅是写作的素材 , 更应该成为小说写作中激发想象、产生联想的依据 。 因此 , 主人公王金亮的“事迹” , 并非是生活的真实 , 而是艺术的真实 。 我试图将我曾经在河北省宁晋县河渠乡、临城县西竖镇、沙河市新城镇、武安市贺进镇等乡镇 , 或长期或短期体验生活所获得的材料和灵感 , 经过一番挑选、筛拣和提炼加工 , 以这样的表现形式和载体 , 使得我曾经的梦想像离巢的飞鸟那样 , 做一次放飞 , 并在这里“落窠”栖息 。 可见 , 《风中的旗帜》是我的一个“圆梦”之作 , 借此向全国不计其数的优秀的基层乡镇干部们致敬 , 并替生活在广大农村基层的父老乡亲们 , 对大家说几句实话 , 说说他们的企盼和酸甜苦辣 。分页标题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 , 太知道“乡下”和“乡下人”的不容易了 。 那时候 , “广阔的天地”里的大人孩子过得十分艰难 , 缺衣少穿 , 住的大多是茅草房和土坯房 , 街里晴天一层土 , 雨天一片泥 , 生存条件落后 。 新社会尚且如此 , 延续了几千年的封建社会 , 农民的生存状况就更可想而知了 。 上学懂事以后 , 结合自己的阅历 , 常常感到农村人真是不容易 , 他们是怎么从古至今繁衍生息“熬过来”的?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 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改革开放之后 , 农村才出现了重大转折或者说翻天覆地的变化 。 原因是什么?简单地说 , 就是党的政策好 , 各级领导干部率领农民奔小康 , 老百姓有了奔头 。 自这以后连续多年 , 中央每年的“一号文件” , 都是关于农业、农村、农民的工作部署 。 中国是一个以农民为主体的农业大国 , “三农”问题解决得好与不好 , 是关乎中国前途和命运的大问题 。 尤其是现在 , 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美丽乡村建设、新型产业、田园综合体、合乡并镇等等 , 都是农村和农民身边的“热度词”和农村工作的“进行时” , 亦是在改革开放后农村出现一派欣欣向荣的基础上的锦上添花 。 其目的都是为了加快农村经济和社会的发展 , 使农民的生活更加富裕 。 但具体怎样进行、怎么干 , 村民们并不太明了 , 因为这些“大事”他们说了不算 , 都是由“上边”依据农村和农民的实际现状进行“顶层设计” , 由各级政府按照相关政策布置和实施 。 从“人民公社”到“联产承包责任制” , 再到“乡村振兴”和“脱贫攻坚” , 概莫如是 。 而中国的乡镇干部 , 则是“受命”实施政策的具体执行者 , 足见责任之重大 。
无论社会发展到哪个时代 , 农村的生活都是波澜壮阔的 , 为文学创作提供着生动而丰富的素材 。 战争年代有《红旗谱》 , 之后有《暴风骤雨》 ,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改造阶段有《创业史》 , 改革开放前后有《平凡的世界》 , 这些优秀作品都艺术地展示了当时乡村社会发展中复杂的矛盾和问题 , 成为那个时代的文学记录 。 文学 , 无论在哪个时代 , 都没有熟视无睹甚至是麻木不仁地“缺席”过 。 如今 , 在这个前所未有、急剧变革的社会主义新时代 , 我们似乎有了更多的追求、梦想以及期待、实践、探索和思考 , 也会产生不少困惑、痛苦和愤怒 。 因此 , 文学有了更为急切和热烈的表达诉求 , 文学必须“扎根人民、扎根生活” , 必须与时代携手同行 。
我在《风中的旗帜》里 , 想要诉说的 , 就是在今天这个时代的大背景之下 , 乡党委书记王金亮率领乡镇干部和当地的父老乡亲 , 为改变自身命运过上好日子 , 所滋生出的那些“有可能”或者是“不可能”的种种矛盾和纠葛 , 还有那些不断演绎和日日更新的诸多事件 。 如今 , 在乡镇里当个“好书记”并不容易 , 甚至可以说非常难 。 农村的人和事 , 有的真是不好管 。 在小说中 , 村支书仗势欺人 , 王金亮要“拿掉”他 , 没有那么简单 , 有人变换花招儿跟他“笑里藏刀” , 比如周大鹏;有人靠上边的关系制造冤假错案给你来“横的” , 他只得动用同学的关系“走人情”去翻案 , 比如赵志豪;选举时“村霸”大砸村委会 , 派出所将其拘留很快就被放出来还来找他“挑衅” , 比如申怀亮 。 面对“娶媳妇”索要“彩礼”的陋习 , 王书记虽然痛心疾首但也苦无良策;看见在村里“得罪人”过多而死后没人处理后事的情况 , 他又气又急 , 破口大骂村干部;招商引资的商人要把十几个村子拆除搬迁 , 他愤怒地据理力争;他计划“强行”拆除非法建造在河道里的石料厂未果 , 汛期导致一些村子家毁人亡却被上级“追责”……这就是王金亮书记的“艰难”和“担当” , 在为人民服务的道路上充满艰难险阻和挑战 , 但他犹如一面“风中的旗帜”依然信念不泯 , 傲骨迎风 , 挺拔站立 。 现实生活中 , 能多一些王金亮式的“看见老百姓作难心里疼”的乡党委书记该有多好啊!这也是我一直在梦中期待的农村的“好书记” 。 小说里的王书记“当领导难” , 乡村干部和农民也有很多“不容易”:有帮助“寡妇”找工作被组织处分的乡党委副书记马春浩 , 有被村民诬陷“耍流氓”的扶贫干部刘尽忠 , 有被暴徒打伤的乡综合办主任周翔 , 有拿自己家的钱为村里“跑事”被纪委调查的村支书徐庆生和村委会主任申志强 , 有被贫穷所逼“喝农药”的村民田成堂 , 有疾苦无助的祁雪菊和养女杜晓雅 , 有受县长性侵生子遭遇悲惨的祁雪梅 , 有为保护“文物”替孪生弟弟牛金贵“断指”的柴全超 , 有因以往的恩怨纠葛而陷入明争暗斗的企业家张宾和黄长江……他们也都如同“风中的旗帜” , 生活虽然面临挑战 , 但却依然顽强地生存着、前行着 , 尽管有的是悲剧 , 但我却感觉到了洋溢在农村基层百姓身上的温暖和活力 。 为此 , 在这部小说里 , 我还特意设计了三个年轻人 , 即刚参加工作就来乡下扶贫的队员陈博、大学毕业考上“村官儿”的田旭辉、在外打工返乡创业的米雅丽 , 他们的奋斗故事 , 是我对乡村振兴的另一种希望和企盼 , 他们是中国乡村的未来 。分页标题
农村的未来在哪里?真正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是什么样子?乡镇领导干部有怎样的担当和作为才算“好样的”?新时代的农民应该是什么样子?我还在观察和思考 , 希望未来给出理想的结果和答案 。 作品中王金亮所“主抓”的“溶洞开发”和“狐子沟抱香谷”两大建设项目 , 都正在进行时 , 他就被县委“停职”了 , 以后怎样发展和进行 , 我并未给出答案 , 期盼读者来展开想象的翅膀帮我完成 。 如果这部小说结束了 , 想象能够继续 , 并从中有所发现 , 有一点点儿值得思考的价值 , 让这部纯属虚构的小说看起更像真实的故事 , 如同从现实里移植过来的一模一样 , 则是我最大的欣慰 。 这样 , 真就实现了我那个小时候就有的梦想:期待农村有很多类似于王金亮这样“好的”乡镇党委书记;企盼农村脚踏实地实现全面振兴 , 农民个个过上好日子;希望“风中的旗帜”在乡村大地上欢快而昂扬 , 在风霜雨雪中猎猎作响……
风中的旗帜(节选)
1
上午 , 大约十点 , 一群村民突然把皇迷乡政府大门口堵住了 。
今天正赶上皇迷村过庙会 , 街上赶集的人很多 。 一些开着农用车 , 骑着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的村民 , 突然从不同方向朝乡政府的大门口前聚集 , 刹那间就把大门口包围了 , 有四五十号人 。 这些人或打出横标 , 或举起牌子 , 上面写着“铲除村霸 , 还我公道”“给我一块地 , 我要有个家”等字样 , 嘁嘁喳喳喊叫着要找新来的王书记……
乡政府大院的门卫老孙急忙将电动伸缩门关闭 , 用手机向乡党政综合办公室秘书林强报告 。
林秘书正在后院的会议室里开会 , 捂着手机悄悄离开会议室 , 跑到大门口一看 , 见这阵势吓了一跳 , 又见领头的是蝎子沟村的原村委会主任魏风林 , 再看看横标和牌子上面写的那些口号 , 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 连忙返回会议室 , 俯在乡党委书记王金亮耳边嘀咕了几句 。
王金亮颦蹙双眉 , 神色严肃地站起来 , 对身边的乔乡长和马书记小声说:“你们先讨论着 , 我出去一下 。 ”
乡长叫乔文杰 , 马书记叫马春浩 , 是乡党委副书记 。 他们正在召开党政联席办公会 , 研究布置三天后市县联合组织到乡里进行扶贫大检查的相关事宜 。
王金亮跟着林秘书来到大门口 , 见黑压压围了一大片人 。 但聚在门口前的 , 大多是老年人和妇女 , 更多的是路人在旁边围观看热闹 。
一见站在前面的是蝎子沟村的魏风林 , 王金亮就气不打一处来 , 瞪着眼睛道:“原来是你啊!魏风林 , 你这是做啥?带头闹事啊?”
魏风林怒目而视 , “不错 , 我们老百姓没法儿活了 , 就得闹事!闹还没人管 , 不闹更没人搭理!”
林秘书说:“你们村的事 , 王书记知道 , 不是答应给你们解决了吗?”
“哼!解决……”魏风林鼻子里响了一声 , 冷笑道 , “啥时候解决?你们当官的这一套 , 糊弄别人行 , 糊弄不了我姓魏的 。 这都快半月过去了 , 腌的咸萝卜都馊了 , 哪里有动静啊?你们就是属公鸡的 , 叫得好听就是不办真事;缎子面麻布里儿 , 里一套外一套!”
“噢?”王金亮皱皱眉头 , 问魏风林 , “我让周大鹏找你 , 他难道没主动跟你谈话吗?”
周大鹏是蝎子沟村党支部书记 。
魏风林不屑一顾道:“呸!他不配找我 , 我也不跟这个流氓说话!他跟前任书记李继春一个货色 , 都是大色狼!”
“你不是村主任了 , 但还是党员 , 不要说话不负责任!”王金亮瞪瞪眼 , 沉吟片刻 , 转头对林秘书说 , “你给周大鹏打电话 , 让他立即赶到乡里来 , 说我有急事找他 。 ”
接着 , 又悄悄低声道:“让派出所过来几个人 。 ”
林秘书去一旁打电话了 。
大门外的村民们相互簇拥着大声起哄:
“我们要分地!”
“不让俺盖房 , 告到党中央!” 分页标题
“不撤周大鹏 , 俺要进北京!”
王金亮冲众人挥挥手 , 大声道:“这么多人 , 都聚集在这儿不是办法 , 也解决不了问题 。 你们村的事 , 我都知道 , 你们反映的那些问题 , 我们正在研究解决 , 我来皇迷乡才半个多月 , 乡亲们 , 你们要给我一些时间……”
“不行 , 你们天天推三阻四的 , 猴年马月能解决啊!”一个秃头汉子在人群后面呼喊 , “不答应我们 , 我们就不走!”
王金亮冲那人看看 , 大声说:“唉!这位老乡 , 你叫啥 , 咋称呼?来 , 来 , 你过来往前面站站 。 ”
秃头汉子从人群里挤过来 , 昂首挺胸道:“我姓牛 , 叫牛金贵 。 咋了?我不怕你 , 日子过不好还不让人说话吗?我不信你这个书记能把我吃了!”
王金亮笑笑道:“我看你比我小几岁 , 我就叫你一声老弟吧 。 你要知道 , 这是非法集会 , 围攻政府机关 , 属于违法行为 , 我会让派出所把领头闹事的带走 , 你懂不?”
牛金贵怔怔 , 梗着脖子说:“抓就抓 , 我……我不怕……”
人群中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 纷纷向后张望 。
只见人群后面驶来两辆警车 , 有民警跳下了车 。
“哎哟!真要抓人啊?”一个中年妇女吓得往后退 。
王金亮对众人说:“乡亲们 , 我再说一遍 , 这样聚众闹事无济于事 , 蝎子沟的问题比较复杂 , 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 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 待我调查清楚了 , 一定给你们一个圆满的答复 。 你们有啥事、有啥话 , 都可以对我说 , 我认为合理 , 一定会替你们做主 。 但是有一条 , 要选个代表出来 , 跟乡里坐下来好好谈 , 不能无理取闹 , 尤其是像你们这样聚众闹事!”
牛金贵不服:“我们没闹事!”
“没闹事?”王金亮朝门外指指 , 沉下脸问 , “这些车是谁的?这是停车的地方吗?用车堵住乡政府的大门 , 不是闹事是啥?金贵兄弟 , 要是有人把车摆到你家门口 , 堵住你不让你出门 , 你会咋样?着急不着急?何况 , 这是政府机关 , 办公场所 , 你们这是干啥?不让办公了!你还说没闹事 , 这还不叫闹事 。 那啥叫闹事?你给我说说!”
牛金贵一下子被噎住 , 低下头不吱声了 。
王金亮见状 , 乘胜追击 , 指着魏风林说:“老魏 , 我知道是你带的头 。 我正在开会 , 今天皇迷村的街上也在过庙会 , 绝不允许在这里聚众示威!我看你们举的这些牌子 , 是不是还是因为村里那块宅基地的事?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 , 你找两个村民代表进来 , 到我办公室里说 , 你看咋样?”
魏风林眨了眨眼睛 , 朝身后的众人看看 , 张张嘴没有说话 。
有人说:“王书记 , 别的事可以先放放 , 但宅基地得给我们分了 。 ”
还有人说:“对 , 听说土地要确权了 , 不赶快分下去 , 我们再也没机会分到地方了 , 没地方盖房子 , 我们住哪儿 , 睡大街上吗?”
魏风林望定王金亮 , 口吻缓和地说:“听见没?王书记 , 别的先不说了 。 这样吧 , 你这几天 , 只要能答应 , 让村里把宅基地给我们分下去 , 我们马上散伙回家 。 听说上边有政策 , 要进行土地确权 , 村里在十年前就留下了一块宅基地 , 周大鹏心术不正 , 光想优亲厚友 , 不担当 , 不作为 , 到现在也不给分 。 这样 , 等确权时 , 按政策这块地就得收回 , 那大伙儿就再也没有机会分到宅基地了 。 要分家和准备娶媳妇的 , 可没地方盖房啊!所以大伙儿才着急 , 鼓动着我来找你 , 也可以说是来逼你……”
这件事 , 王金亮知道 。 他刚到皇迷乡任乡党委书记时 , 就有人找他检举揭发蝎子沟村的党支部书记周大鹏 , 举报人正是该村的原村委会主任魏风林 。 魏风林与周大鹏近两年来一直不和谐 , 两人暗地里各拉一帮村民 , 互相拆台 , 近半年来矛盾进一步激化 。 魏风林撕破脸皮 , 辞去村委会主任 , 开始跟周大鹏公开挑明当面鼓对面锣地“对着干” , 唆使一些村民 , 四处状告周大鹏 。 说他仗势欺人 , 截留扶贫款 , 在村里“小商品市场”的土地流转中使“黑钱” , 还暗自入股分红 , 虚报危房的改造面积 , 乱搞男女关系等等 , 但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 其中 , 也提到了十年前就批准划出的八十亩宅基地 。 王金亮刚上任 , 不了解情况 , 因此也不便立即表态和处理 。 他很耐心地接待了魏风林 , 说我都记下了 , 有时间一定组织人前去调查 , 如果情况属实 , 一定严肃处理 。 为此 , 王金亮还在乡领导和乡干部们中了解他们的情况 , 说他们两个“闹掰”两年了 , 究竟谁是谁非 , 说什么的都有 , 看法各不相同 , 认为各有各的优点和缺点 。 魏风林五十来岁 , 是个复员兵 , 返乡回村后第二年去市里找哥哥打工 , 跟哥哥为一家酒厂的总代理做营销 。 过了几年 , 他们积累了一些资金 , 哥哥就动议要搞个酒厂 , 意思是咱代理销售别人的酒 , 何不自己搞个酒厂卖自己的酒呢?这样利润更大挣得更多 。 建酒厂从跑手续到建成 , 干了整整五年 。 但刚投产时 , 魏风林突然病了 , 胃癌 , 但发现早 , 胃切除三分之一后回老家蝎子沟来养病了 。 他和妻子回村以后 , 思想和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 再也不想回城里打拼了 。 山村空气好 , 不用操那么多心 , 每天吃的次数多点 , 每次少吃点 , 多吃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 ,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 , 身体比以前还好 。 于是闲着就想管管村里的事 。 他见村里的街道还是土路 , 没有自来水 , 就让哥哥出个大头 , 他出个小头 , 把全村的街道全部硬化了 , 还都通了自来水 , 深受村民拥护 。 这年 , 时逢村里“两委”换届 , 他竟意想不到地被“海选”成了村委会主任 。 魏风林很高兴 , 心想 , 一天到晚光歇着也没多大意思 , 村里的大事有支书周大鹏操心 , 他敲个边鼓 , 岁数也不是很大 , 只当没事多活动活动腿脚 。 可是 , 没出两年 , 他和支书周大鹏就“矛盾”了 , 并逐渐“闹翻”了 。 究竟是什么原因 , 谁也说不清楚 , 传言是因为一个女人“吃醋” 。 这女人是村里的会计谢小钰 , 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 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 。 周大鹏四十七岁 , 也是个复员兵 , 在北京郊区某部汽车连服役三年并入党 。 回村后 , 周大鹏承包了村里濒临倒闭的面粉厂 。 他不辞辛劳 , 四处奔波 , 把面粉厂救活了 , 给村子里挣了钱 , 而自己则分文不取当时合同上规定他可以拿到的承包费 , 深受村民赞赏 。 几年后 , 由于市场的因素 , 面粉厂再次关闭 , 设备也变卖了 , 他当了村里的电工 , 又过几年 , 村里换届 , 他全票当选了村委会主任 。 五年前 , 老支书退休 , 支部改选 , 他又毫无争议地当选了党支部书记 。 周大鹏身材魁梧 , 年富力强 , 有魄力 , 脑子灵活 , 在村里威信高 。 据乡干部们讲 , 就是这两年在魏风林挑头和带领下 , 才有一部分村民跟周大鹏“闹腾”的……过了几天 , 王金亮把周大鹏叫到乡里来 , 跟他谈了一次话 , 他对周大鹏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 感觉他虽然比魏风林小几岁 , 但比魏风林稳重 。 说到宅基地的问题时 , 周大鹏没说别的 , 表示回去立即解决 。 王金亮还让他姿态高一些 , 主动找魏风林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 周大鹏也连连点头 。 可是 , 没有想到 , 才过了三天 , 魏风林就大张旗鼓带着一大帮人跑到乡政府来闹事了 , 口口声声还是攻击周大鹏 , 要求分宅基地 。 周大鹏这工作是怎么做的?难道没把自己的要求当回事吗…… 分页标题
想到这里 , 面对魏风林利用“分宅基地”的威胁 , 王金亮瞪瞪大眼睛 , 盯着魏风林问:“你的意思 , 是把村里的宅基地分下去 , 你就立马把人带回 , 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 , 答应我三天之内解决 。 ”
王金亮思忖片刻 , 突然挽紧眉头说:“好吧 , 用不了三天 , 明天就办!”
“你说啥!”魏风林惊叫一声 , “明天?”
王金亮斩钉截铁道:“对 , 明天上午!”
“真的假的?可别又糊弄我们!”
王金亮的话语铿锵有力:“我是个党员 , 还是乡党委书记 , 不但是个党的领导干部 , 我还是个男人 , 话出口岂能不算?我说出的每个字 , 都是钉到板上的一颗颗钉!”
魏风林被王金亮的气势吓住了 , 说话有点打颤 , “那好 , 我……我们撤……”
王金亮怒吼:“快走!都给我闪开大门!”
“王书记 , 别着急 , 我们这就走 。 ”
王金亮冲门卫挥挥手 , “把大门给我打开!”
电动伸缩门开始缓缓启动 , 门口的人群纷纷向后退却 。
王金亮走出大门口 , 余怒未消 , 指着魏风林叫道:“啥方式不行 , 动不动就堵大门 , 魏风林 , 我看你是人瘦胆肥 , 再有第二次 , 我撸了你的党籍 , 让派出所把你们都抓了!”
魏风林和他带来的村民缩着脖子往两边躲 。
“王书记 , 那我们明天在村里等着你 , 可要说话算数 。 ”魏风林不放心地又扭过了头 。
王金亮挥挥手道:“说到做到 , 不放空炮!你明天等着吧!我要是不到 , 你们不用再告别人了 , 直接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 , 直接告我王金亮好了!”
魏风林伸出个大拇指 , “好 , 萝卜就酒嘎嘣脆 , 像个爷们儿!”
大门外的人群散去了 , 街面迅速恢复了平静 , 电动伸缩门全部打开了 。
王金亮抬头看看天空 , 见阴云密布 , 问林秘书道:“给周大鹏打通电话没?”
“打通了 , 他说立即往乡里赶 , 估计快到了 。 ”
“好 , 我先去开会了 , 他来了以后叫我 , 让他到我办公室等着 。 ”
……节选自2020年《中国作家·文学版》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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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贾京京
202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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