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法治报|枪（小说）

_本文原题：枪（小说）
枪
■ 李喆
1 那是他第一次带枪处警，工作一年的他刚领到持枪证，第一次配枪值班。
这把77式手枪，虽比他在公安大学射击课用的64式手枪小一点，但外形相似，佩带更方便。
在公大，他对射击曾颇有心得。尽管每次精度射击，对着25米外的胸环靶，他都要瞄上一阵才扣扳机，但10发子弹下来，靶纸上的穿洞都密集地集中在9、10环区域。他也因此代表班级参加了学校的射击赛，并杀入前十决赛，被宿舍同学戏称为“稳定性之王” 。
这次的警情，是酒后斗殴。他和一名治安员赶到铭记海鲜档时，一个男青年已趴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旁边站着的一圈人，手持刀棍，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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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绘
一个身材高大的“大哥” ，猛地俯身上前，将啤酒瓶狠狠挥向男青年脑袋。
他立即呼叫增援，同时大声呼喊：“立即停手！”
没人理他。
男青年脸上滴着血，还在往前爬， “大哥”再次举起了砸破的啤酒瓶。
他摸到了腰间配枪，拔枪上膛，朝天开了一枪。
“大哥”和手下们愣了一下，朝他望过来。
空气凝固了几秒。
“大哥”突然将手中半截酒瓶狠狠向他砸来。他下意识抬手一挡，酒瓶撞上前臂，飞溅成无数碎块，手臂上瞬间多了几道伤口，钻心地疼。而此时， “大哥”已从同伙手中抢过一把长砍刀，猛地向他冲来。他看到“大哥”胸前纹的凶残虎头正向自己咆哮， “大哥”手上的砍刀正闪着寒光，迎面向自己劈来！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情急中扣动扳机，朝“大哥”连续开枪。他感到“大哥”厚重的身体在中弹时剧烈地抖动，但“大哥”并未停下，如一条受伤的疯牛继续狂奔。
“大哥”在咆哮中追逐了他数十米，挥舞的砍刀几次劈中他的后背，在警服上带出几条长长的血印。
【南方法治报|枪（小说）】在一颗子弹呼啸着穿过额头之后， “大哥”终于倒下。他则瘫坐在地。
2 第二天的媒体，铺天盖地是他开枪的报道。有人盛赞他开枪正义，有人质疑他滥用武力。
一星期后，检察院作出调查结论：依据警械和武器条例，为制服行凶歹徒，警察开枪合法，无须担责。但他却感觉心里压了块大石，怎么也卸不下来。
在夜晚，宵夜摊那个场景经常会出现在他梦中，如同电影回放。虽然是以正义之名，虽然局长亲自表彰了他，虽然他成了击毙歹徒的英雄，但每当夜晚那个死去“大哥”的脸如挥之不去的鬼魅出现在他梦里时，巨大的恐惧和空虚也瞬间将他吞噬。
他请了假，回老家大山里住了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他觉得自己好些了，就回来上班，但他对枪似乎产生了一丝恐惧。
每年秋季，局里都要组织一次实弹射击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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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当他握着枪，瞄向远处那熟悉的胸怀靶时，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手心出汗，再也找不到当年射击时气定神闲的感觉。
他极力克制自己，让手平稳，然后再次击发。当打完10发子弹时，他的后背已湿透。射击成绩很不理想，只勉强超过合格线，除了一个9环，其余均为5、6环，还有第一枪脱靶。
所长老王走过来，递过一支烟，轻轻拍了下他肩膀：“小伙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他接过老王的烟，用打火机点着，狠狠地抽了起来。
3 第二天一早，老王叫他去分局政工办开会。他来到分局，却发现并无会议，只有一名大姐在等他。分页标题
大姐是局里的心理咨询师，带他走进了分局的文化驿站。
望着墙上的山水古画，喝着醇香的普洱，看着大姐亲切的笑容，他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开枪后，人会在脑中将当时情景不停回放，造成心理压力，这是正常生理反应，不必自责。从今天起，你每周来一次，我教你一套系统的方法，让你渐渐淡忘开枪的记忆。你闭上眼睛，慢慢回忆一下你梦见的开枪时歹徒的脸，你觉得它像什么？”大姐说。
“像一个鬼。 ”“什么颜色的？”“死人那种白色。 ”“什么样子？”
“滴着血，凶恶的眼神，很恐怖。 ”
“好，现在你睁开眼睛，继续进行回忆，一边回忆一边左右转动你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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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分局出来，他感到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想起老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他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一晃又到春暖花开。
全省实战训练中，市局引进了兄弟市的特种射击课，所有人员在三年内全部轮训一遍，他是第一批参训的。
上课的教官曾在射击比赛中斩获“武状元” ，个头不高，身材精干。一声哨响，教官开始射击示范，只见教官迅疾地冲向钢靶，未到靶前已拔枪上膛，立身抬手一枪，单腿跪地一枪，顺势前滚翻起身一枪，接着一个侧身翻滚趴地又一枪，伴随着清脆的“铛铛”声，四个钢靶依次倒下。他站在队伍中，注视着自己手中崭新的92式手枪，心中有点激动。
这天晚上，教官邀请每个学员走上讲台，讲述自己工作中的开枪、用枪经历。他坐在台下，专心听其他人发言，忽然发现被开枪困扰的警察，远不止自己一个。
轮到他分享了。他略为结巴地开始讲述那晚的经历，燥热的环境，疯狂的“大哥” ，慌乱的开枪，煎熬的调查……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讲述时的窘迫。让他意外的是，当他讲完，现场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这是我们鹏城警察的‘威水’一刻，原来你就是原型！”“第一次实战开枪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在大家七嘴八舌的鼓励中，他忽然感到了那种久违的被人理解的感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教官微笑地看着他， “第一次开枪就击毙正在行凶的歹徒，心里有压力很正常，相信上完所有的课程后，你会变得更加强大！”
他感觉自己的心重新注满了能量，训练也更加刻苦了。每晚熄灯后，他还要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回忆动作要领，经常是将某个滚翻动作在头脑中进行了无数次分解慢放后，才疲倦地沉沉睡去。
一晃两周过去了。在打光了100发子弹，用光了2捆纱布和2盒创可贴后，他已可以迅疾地穿梭在人形钢靶中，灵动地用13个动作开枪击发命中，子弹打在钢靶上清脆的“铛铛”声，在他耳中宛如一曲优美的音乐。
结业考核的那天早上，站在那一排熟悉的人形钢靶前，他感觉心跳得厉害。他想起了政工办大姐教他的自我调节法，深深地吸了口气，脑中回忆着动作要领。一声哨响，他像一匹从沉睡中醒来的狼，杀入了久违的战场，清脆的枪声伴着钢靶被击中的“铛铛”声，他的每一个射击动作都准确命中了目标。
曾经表彰他的局长，坐在结业仪式观众席上，微笑着为他鼓掌喝彩。
4 又到了夏天。
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所里接到一宗警情：两男一女租住某宾馆房间数日，很少外出，可能在房间吸毒。老王急忙叫上他和一名治安员，一起到宾馆查处。
这是一间廉价宾馆，楼梯灯光昏暗，透着一股霉味。
服务员带他们来到三楼一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表示要打扫卫生。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刚把门打开，老王就带着他们一起冲了进去。分页标题
两张单人床边的茶几上，凌乱地堆放着各色饮料瓶和吸管，一个穿着紧身T恤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眼神迷离。老王叫了声：“不许动，警察查房！”猛然发现房间窗帘后面有东西在动，像是藏了个人。老王冲过去准备掀开查看，忽然一支乌黑的手枪从窗帘后伸了出来，指着他的头。一名黑衣男子从窗帘后走出来，大声叫道：“不许动，否则我开枪了！”
他在黑衣男子现身的一刹那，迅速从老王身后闪进了门口的洗手间。面对阴森的枪口，老王平静地笑着：“兄弟，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他知道，老王在为他争取时间。
他感到心跳又猛地加速了，他知道一闪身出去，必将是互射的对决。他仔细想了一下对手在房间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拔枪，上膛，随着92式手枪枪拴“卡啦”的一声脆响，他猛地向左从洗手间门后探出半边身体，朝歹徒所在的窗边开了一枪，随即又迅速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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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枪也几乎同时响起。一颗子弹呼啸而来，打在洗手间的门框上，发出“嘭”的一声脆响。他不等对方再次准备，一个猫腰闪出洗手间，双腿跪地打出一枪，紧接着一个侧身滚翻，趴在地上又打出一枪，他感觉两发子弹都射中了对方的腹部。对方的两发子弹也紧追而来，但都射到了房间大门上。
此时，他已经翻滚到了房间的墙边。一瞬间，对方的第四枪先响了，一颗子弹从他的肩膀射入。他顾不得疼痛，完成滚翻后又向对方开了一枪，随即继续侧身滚翻到了靠洗手间的那张单人床底下。就在他翻滚到床下的一瞬，老王突然猛扑上去，死死抓着持枪悍匪的手，将其按倒在床上。他爬起身冲上前去，和治安员一起夺下悍匪的枪，铐上手铐。
这时，他才感到肩膀钻心疼，弹孔上涌出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警服。老王望着他：“你受伤了，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
“不，你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轻轻地回答。
另外的一男一女被铐上手铐没多久，增援的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
腹部中了三枪的悍匪被用担架抬上救护车，老王也搀扶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车厢床上，悍匪两眼直盯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不服：“老子出来混这么久，开枪无数，竟然栽在你这个青头仔手里！”
他掏出移动警务通，对着悍匪的脸拍了一张照，点击比对，一名持枪杀人在逃人员的详细资料在屏幕上弹出。
“你不知道我刚练了100发子弹吗？”他靠在救护车凳子上，开心地笑了。
编辑徐哲见习编辑杨淑雅
审核张紫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