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营微文化|美人如草【三】
_本文原题:美人如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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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气真潮啊 。
绿米将下晌刚退了房的两位住客用过的床单被罩洗净拧干 , 挂上院里长年横拉着的胶丝绳 , 刚想进北屋又转过身来 , 她想起孙少红房间墙角的那堆脏衣服 , 刚才换床单时想一起拿到后院洗了 , 但抓起来 , 又扔下 , 她想 , 她做的是买卖 , 不要把大把的情份塞进去 , 住客就像天顶上的云团 , 像山像海 , 像狗像花儿 , 一眼看得新鲜 , 再一眨眼 , 早不知被刮到哪里 。
可这男人 , 真是有点让人心疼啊 。
听那意思 , 在老家 , 也是有里有面的人呢 , 风调雨润 , 有车有店的 , 怎么就一门心思要来养白虾呢?风里雨里的 , 闷着头吃饭 , 闷着头喝水 , 闷着头睡觉 , 闷着头来去 。 家里也没个人来看看——
也许 , 这都是命吧 。 绿米想起几年前的夏夜 , 她和秀银在泥河边上的水塘里泡澡 , 秀银聊起男人老郑时说的话 。
那时 , 她和秀银 , 多么贴适啊 。
那时 , 云良还没有死 , 还整天在客栈里忙里忙外 , 前厅后院的活儿根本不有她沾一根手指 , 她啊 , 就有大块大块的时间要打发 , 就到公社谷仓找杜梨 , 听她讲像张不开嘴似的上海话 , 玩闹上一阵 , 就到斜对面找秀银 , 脚抬过街去就到了 , 秀银就找得多 。
女人间的情谊 , 由生活褶缝里的细枝末节润滑腻合 , 在外人看不出风雨的喜怒哀乐里生发茁壮 , 不像男人们间有那么多叫得响的由头 , 讲究个贴心安适 。
夏天酷热 , 绿米和秀银各自拿了竹撑子坐在秀银家门口树下云扯起的一块帆布下乘凉;寒冬一来 , 她俩又转到悦来客栈的玻璃门后头晒太阳 。 候鸟样的随着季节在街南街北转 。
夏天时坐在门外头 , 秀银要守店 , 即使挨着坐 , 人来人往的 , 也嘁喳得遮遮掩掩 。 冬天坐在悦来客栈的沙发上 , 除了偶尔住店的客人就少有人打搅 , 两个人就说得既热烈又恣意 。 女人间的话题 , 无论起着多么高尚和无辜的调子 , 说来说去无一不会扯到那些事上 。
秀银先说的 , 秀银说老郑天天缠着她的 , 腰都快断了 。 说得绿米很吃惊 , 问为什么腰都快断了 。 秀银就把夜里那些细到汗毛孔上的枝叉一股脑说给绿米 。
绿米说:“哎呀 , 还这样 , 和俺家云良不一样呢 。 ”
绿米说到这里就再不肯往下说了 , 只说云良里里外外的活儿多 , 她不想——秀银不干 , 秀银说再这样和人吊膀子 , 就再也不来你家了 。 绿米拿两根手指按在嘴唇上 , 看看四周 , 好像她家过厅里有好多人一样 。
门外东北风吼得豪气 , 屋里一只通红的木碳火盆把两个人的脸映得烘烘的亮 , 后院传来云良的口哨 , 是《喀秋莎》 。
秀银说:“你快说嘛 , 不说我回去了 。 ”
绿米搓了搓脸 , 凑在秀银耳朵上告诉她云良那套揉面火候什么的话 , 而后嘱咐秀银让老郑轻拿轻放点 , 就不腰疼了 。
秀银听得脸红心跳 , 捂着嘴说:“你们俩真不要脸 。 ”
而后又问绿米:“云良管着店里里外外地不停下 , 手咋有那么细嫩?”
绿米说:“人家除揉面外 , 干别的粗活 , 都戴手套 。 ”
秀银大惊 , 说:“呀 , 男人还有这样讲究的 , 娘娘歪歪的 , 怪瘆人的 。 ”
绿米就说:“嘁 , 你这是不知道这里的好处 , 你要知道了 , 老郑不戴 , 你都要哭着闹着上吊的 。 ”
说完两人捂着嘴 ,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一阵尖风吱吱地拧过窗沿 , 听后面喵呜一声 , 绿米指了指后门 , 咬了咬下嘴唇 , 说:“他来了 , 不信 , 过会儿你自己看 。 ”
云良应声就推门进来了 。
每天晚间 , 云良忙完一圈 , 就到前厅来坐坐 , 喝杯茶 , 有时候和房客们闲聊几句 , 有时候也会歪在沙发上小憩一下 , 有时候扒拉下账本 , 看看近段的收支 。 这时候 , 绿米就给他泡茶 , 多干净的杯子也要再洗一次 , 捏一簇春末夏初采摘洗净晾干剪成一指长短的小段存进罐 分页标题
子里的罗布麻枝叶 。
秀银见云良泡草枝叶 , 问是啥 , 云良告诉她是罗布麻 。
绿米捏几根放在她手里 , 她细端详一番 , 说:“这不就是茶棵子?”
云良点点头:“是呢 , 书本上叫罗布麻 , 就是咱们镇后荒洼地里一片片的茶棵子 。 ”
秀银摘了下嘴:“呀 , 真瞎讲究 , 还罗布麻 。 ”
云良说:“是罗布麻 , 一味药 , 只是少有人知道 , 青麻 , 也是一味药呢 , 还有藦萝、苍耳、锁眉草 , 都是中药 。 ”
绿米不等他说完 , 就抢着告诉秀银:“就是 , 苘波波 , 羊角铃、苍子棵、节节草 。 ”
说完两个女人哈哈大笑 。
但谁也没想到 , 二三十年后的下个世纪 , 泥河人买了进口的精加工设备 , 罗布麻经过自动清洗消毒低温脱水切段 , 成了降血脂血压、清痰杀菌平喘的紧俏保健礼品 。
云良告诉秀银 , 他爹生前就爱喝罗布麻 , 说有时候头晕胸闷的 , 喝上几天 , 就好啦 。 后来一个安国过来收益母草和茵陈的人告诉他 , 罗布麻 , 好着呢 , 叫强心肾 , 去肝火 , 疏风解痛 , 还安眠 , 是个好东西 。
那时候 , 泥河大街上的讲究人儿还没喝起日照绿、正山小种、单枞、老班章 , 而是清一水地喝茉莉花 , 独云良他爹不喝 。 云良信他爹 , 他爹生前经常说说哪里的人靠哪里的水土养哩 , 你见泥河南北东西 , 哪里能种一棵茶树?倒是罗布麻 , 房前屋后 , 沟沟坎坎长得欢实 , 红泱泱的细枝 , 秀密密的叶子 , 粉紫的花儿 , 和河南北满地打滚的娃娃一样皮实 。
云良说着 , 伸出一只手 , 在几面上轻轻地转着杯子 。
秀银正啧啧地叹着说真讲究 , 唿的一眼落到眼前那只纤细白嫩的手上——
秀银就在绿米朝着她挤眼的须臾 , 倒吸了半口气 , 一时间竟忘了形 , 呆呆地盯起那只手来 。
绿米想那时候自己可真傻啊 , 看秀银最后手忙脚慌地站起来离开 , 心里还得意得不行呢 。
回到后院卧房 , 绿米迫不及待地和云良说起刚才与秀银的话 。 彼时 , 云良正站在床边 , 脱白棉线针织马夹背心 , 绿米说完嗤嗤笑起来 , 云良却一伸胳膊 , 头复又从两根带子中间钻出来了 。
云良说:“不好这样说 。 ”
绿米见云良带了气 , 以为他气她不该将闺房之事说与外人 , 就说:“好啦 , 好啦 , 以后不说啦 , 急赤白脸的 , 一个老爷们儿 , 还怕人家说两句?谁还喜地听?”
说完背过身去 。
云良把她扳过来 , 跳进被窝说:“不是这意思 , 你知道不知道 , 秀银是老郑买来的 。 ”
绿米就吃了一大惊:“你诓人吧 , 这年头 , 又不是旧社会 , 还有卖自家闺女的?”
云良说:“你没心没肺 , 守着人家可别露出自己知道这个 。 ”
绿米拉上灯 , 瑟索着揪紧棉被 , 抱住云良的胳膊 , 问:“多少钱买的?”
云良叹了口气 , 说:“女人啊!”
绿米说:“别女人男人的 , 这和我们的话有什么关系!”
云良沉默了一小会儿 , 说:“你不该说我手 。 ”
绿米说:“说你手怎么啦 , 我又没诓她 。 你手就是细嘛 。 ”
云良说:“我也不是这层意思?”
绿米说:“那你是哪层意思 , 快说 , 你又属长虫的 , 说个话还一层一层扒皮?”
绿米知道了 , 老郑小伙子时 , 迷上了驻扎在镇东南部队一个营长的老婆 , 差点以破坏军婚为由被枪毙 。 好在那有情有义的米脂女人 , 事发后一口咬定是她强迫了老郑 , 说老郑要不答应她就一枪崩了他 , 好事的人 , 先那营长一步 , 在他家床底下拖出一杆步枪 。 营长后来承认说是某次到河滩里打大雁 , 用完忘了交回去的 。 倒楣的营长一咬牙 , 找关系带着老婆调到了青海 。 老郑好些年 , 和木头人儿一样 。 赶年头够久了醒过来 , 三十大几的人了 , 又有劣迹 , 讨不到老婆 , 他娘掏完了所有家底 , 托媒人到下河找到了马秀银他爹 , 马家并不穷 , 但他爹看钱比看闺女亲得多 , 三媒六聘一样不稀罕 , 拿了钱 , 就让媒人把马秀银领到了镇上 。分页标题
“哎呀 , 这 , 这——” , 绿米说 , “这和手也没啥关系嘛 。 ”
“哎呀 , 你脑子呢 , 算了 , 你不知道男人 。 ”云良说 。
绿米急了:“我不知道你就跟我说说嘛 。 ”
其实 , 云良说的这些 , 平日时 , 绿米也都看见了 , 只是 , 没同别的联在一处 。
仔细想了 , 绿米才咂磨出里面的意思 。 平时到鞋店 , 除了偶尔抬抬头打个招呼 , 老郑好像只有一个姿势 , 就是低着头 , 磨着皮、绱着线、粘着底子、抹着胶——一天到晚都在做鞋 , 来了客人都是秀银在招呼 , 他一向懒得抬头 , 刚开始的时候绿米到他家店里还问候他一声 , 他看上去爱搭不理的 , 时间久了 , 也就问得少了 , 一般是两个女人拿眉眼一搭 , 小声嘀咕或干脆到门外到客栈去 。
老郑手艺好 , 人也实在 , 他做的鞋用料讲究手工细密 , 拿去穿了没有不喜欢不合脚不耐穿的 。 所以 , 他活就很多 , 活多就越来越累 。 做鞋这活 , 既费眼又费手 , 但不少赚钱 , 要细算起来 , 比云良和绿米的悦来客栈还要省心和实惠 。
——可老郑那一双手啊 。
——心里装的女人走了 , 本来喧嚷的泥河大街一下子空了吧 , 也许 , 老郑已经狠了几回心 , 要抹去几年前秋末冬初一场薄雪后米脂女人的虚影子 。 也许 , 他还试过酒精 , 一道灼热的液体由着喉咙、食道到了胸腹 , 那女人齐齐刘海的圆脸不知从哪里就袅袅娜娜地闪出来 , 越喝越真 , 有时候在门里 , 有时候在门外吧 , 慢慢地长了个全须全尾吧 , 有时候 , 从门外的树下走进来 , 有时候 , 推开门回头朝他笑笑走出去 , 老郑伸出手来 , 抓一把 , 再抓一把 , 一把把把自己的心哪 , 抓得一条条的呀 。
也许 , 老郑铁了心 , 余生 , 要和楦子锥子锤子做成情人 , 顶着满大街人眼里灼灼的嘲弄和质疑 , 宁愿心身被红尘的皮硝油膏粘胶腐蚀 , 被胶线勒来勒去——这痛 , 也成了不可或缺吧 。 为什么要戴手套呢 , 这一切 , 难道是他不应该不愿意没能力承受的吗?
那经年累月洗不净的黑油和胶 , 那一道摞着一道的口子——
绿米恍然大悟后感觉很对不起秀银 , 甚至觉得自己闯了祸 , 于是不安起来 , 任凭云良再一双巧手好长时间也活泛不起来 。
云良说:“这些 , 还都是皮 , 老郑心里呀——”
云良拿手指在绿米胸口上轻轻地划了一道 。
绿米恍然大悟 。
“那你心里 , 有我吗?”
绿米问完自己先笑了 , 笑完又想了会儿说:“就没有别人?只有我?”
云良不说话 , 绿米就啪一声拉开灯 , 坐起来趴在云良的脸上:“你咋不说话 , 你心里有别人!”
一语成谶 。
那年余下来的冬天 , 绿米在秀银面前都小心翼翼 , 察颜观色 , 生怕哪天秀银会哭丧着脸对她抱怨老郑、抱怨老郑的手 。 可直到四五月间 , 春暖花开 , 秀银也没有在绿米面前抱怨什么 , 说老郑的一个“不”字 , 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表明她们夫妻间有了踽龉的话和事 。
绿米稍稍松了口气 。 可终究是埋了块心病的 。 绿米能看出来 , 秀银有时候同她说着话 , 就不由地叹一口气 。 这口气轻轻地、细细地从她正在开合的嘴唇间飘出来 , 像秋天刮进街口的一小缕子薄风 。
泥河滩的春脖子可短 , 刚脱下毛衣过不了几天 , 就要穿凉鞋和短衣短裤了 。 太阳也不讲理地炙起人来 。 这时候来泥河镇的人就多了 , 更多客人的饭需要做 , 更多的床单被罩需要洗 , 天热了 , 各处的卫生也要搞好 , 不然 , 苍蝇蚊子会循着味儿找过来 , 碰头打脸 。 这是云良最受不了的事儿 。
绿米就不天天和秀银泡一起说闲话了 , 她要帮云良一把 。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这样想 , 不知道是不是开始想到一个人为啥要把另一个放在心里或不放在心里 。 这样的念头让她腿脚发沉 , 让她心烦 , 让她时不时皱一下眉 。 她捡着房间的里的床单枕套 , 扫着地上的碎屑 , 整理着放着住客乱七八糟甚至稀奇古怪玩意儿的桌面 , 突然想到如果云良有一天把她从心里拿出来或者从没把她放心里 , 那她现在看秀银的眼神儿总有一天秀银会还回来扎在她身上 , 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分页标题
进了伏天 , 绿米和秀银天天相约着去泥河边的水洼里洗澡 。
夏天夜晚蚊子多 , 洗澡也要讲究时间 。 吃过饭六七点钟 , 正是起蚊子的时候 , 这个时候是断不能去的 。 她们这时换上拖鞋 , 将香皂洗发水梳子换洗的衣裙放在脸盆里耗时辰 。 悦来客栈人多 , 大多又是些外来的男人 , 她们端着那些女人的小衣小件不得劲儿 。 所以 , 更多的时候是绿米端着去大同鞋店坐一会儿等秀银 。
这季节是老郑比较清闲的时候 , 也是老郑手上的油漆渐渐消残 , 手上的口子慢慢愈合 , 茧皮在汗液的浸滋下迅速变软变薄的时候 , 老郑整个人 , 也在潮润的夏季有了点温和的意思 。 吃过晚饭 , 老郑坐在冲着门的柜台后声色不经地点一只烟深深地吸一口 , 然后抬起头 , 两手交叠的膝盖上 , 夹着香烟的手压在空搭着的手 , 两只眼睛盯着门口 。 但细看时 , 又发现这两只眼珠是不聚焦的 , 目光根本不落在具体的某个地方 , 既像看在半道里就发散了开来 , 消失在某处 , 又像正望向很远很远 , 让人无从猜测的地方 。
绿米故意悄悄问秀银老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
秀银说:“他就这样 。 又说 , 你还没见他做鞋的时候呢 , 叫他吃饭 , 有时候叫十来声都不搭腔 , 刚开始 , 我还以为他是在忙活 , 走到跟前细看 , 是拿着锥子伏在楦上出神儿 , 呆得跟块木头一样 。 ”
绿米点着头 , 试探着说:“是累得吧 , 做鞋也是累活呢 。 ”
秀银说:“什么呀!”
秀银说东行不知西行利 , 她没嫁到泥河来时 , 在娘家看机磨 , 以为磨面就很赚钱了 , 后来棉花价高 , 都种起棉花 , 没有人种麦子棒子了 , 磨房不行了 , 她爹又开了家油盐店 , 原本以为这个能赚多少钱?但一年下来 , 一细算 , 竟然净赚了六七千 , 比开磨房还要好得多 。
“我嫁过来——不瞒你说啊 , 鞋店 , 比俺娘家的油盐店 , 又不知强过多少呢 , 我几次劝老郑 , 说定做这块就别干了 , 白搭功夫力气 , 又赚不了多少 , 还这么糟蹋人——唉 , 说时嗯嗯啊啊 , 但总不见收山 , 横竖我是管不了啦 。 你是不知道做一双鞋要毁多少眼睛和功夫 , 老郑又较真 , 一针一线不到心里 , 他就要重做一遍 , 不知道白糟蹋了多少针线和皮料 。 人来取鞋 , 总是要挑个毛病勒几块钱去 ,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 可他呢 , 就认了真 , 别人说什么他都哎哎地应着 , 像见了皇帝 。 不等人家开口他就抢在前头说再做一双——很少有人要重做的——老郑的活本来就细得没处挑了 。 可有那么个三两个挑刺捡骨头的 , 可不就要将人气得要死要活了 。 老郑呢 , 就像该着的 。 人家一走 , 将鞋举到鼻子前头 , 盯着人家闭着眼说的种种不是看不够似的 , 我倒想 , 他这是在欣赏享受呢 。 还自言自语 , 说 , 还是人家眼尖 , 我白白叫了鞋匠 , 看这里了没有 , 细看 , 弧度上是有些细微的差别的 , 我这眼神咋差了这么一大块——这边针线是比那边力道大了些 , 针眼子是大了些 , 真一双好眼——他做鞋倒不是做鞋了 , 拿着自己功夫和力气试人家的眼一样 。 我就气他这个 , 不知道是人家横竖要说几句赖的 , 什么都信 , 不等别人开口就往自己身上揽 。 唉 , 他爱做就做去呗 , 有罪他受 , 我操心也是闲操心 。 我一开口 , 弹嫌的话还没出来 , 他说他师傅说过 , 说人干什么 , 那都是命 , 所以 , 命里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好什么 。 真爱到心里去的干 , 才会有出头的日子 。 人想出头不是自己要出 , 命让你出才行 。 所以 , 你得服命 , 把命给你的活计也要爱到心里 。 你说 , 他这是什么道儿道儿 , 什么叫服命爱命 , 他服了爱了命了 , 做鞋做了近二十年 , 一天到晚趴在鞋上 , 快痴了!”
秀银说完 , 幽幽地叹了口气 。 绿米不知道该说什么 , 就随着叹了口气 。
伤感 , 像夏夜里那轮又圆又大的月亮一样 , 清冷 , 孤寂 , 没着没落 。分页标题
“你过来 , 我给你搓背 , 这边趴着 , 这边泥细着呢 。 ”
绿米洗完头发 , 先上了河滩 , 招呼秀银 。 泥河滩上的泥细着呢 , 散发着白天太阳一层又一层洒下的余温 。 秀银水里把长头发盘捞起来 , 盘卷在脑后趴在水边的地上 。
“咱们也和电视里演的那些外国人一样 , 洗个什么黑泥浴吧 。 ”秀银乐呵呵说 。
前一个单薄 , 后一个丰腴 , 前一个在心里艳羡后一个饱满、珠圆玉润;后一个眼馋前一个秀雅、娇俏玲珑 。
绿米的手搭上秀银的身体 。
“哎哟 , 痒痒!”秀银低低地叫了一声 。
“嘁!拿着捏着的 , 想充黄花大闺女?跟没让人摸过似的 。 ”绿米佯做不屑地说 。
“不正经!”秀银说 。
“你正经别断了腰啊!”绿米说 , 一改轻声细气儿 , 学着老郑闷声闷气地说 , “来吧 , 美人儿 , 翻过来 , 让我再摸摸这边 , 啊哈哈哈 , 好软——”
秀银翻过身 , 说:“莫不是离开家这么一会儿 , 就想你家云良了吧 , 我们家老郑可没你家云良那一双好手 , 甭碎嘴子了 , 好好伺候我 , 伺候好了 , 我让俺家老郑给你勒双好鞋穿 。 ”
一篷凉风 , 从水面上拢过来 , 绿米打了个颤 , 说:“好冷啊!”
绿米后来想 , 人 , 是两个人呢 , 一个在浑水里 , 晕头胀脑地嬉笑怒骂 , 红尘滚滚 , 另一个 , 在岸上 , 冷眼旁观 , 啥都看得清白明了 , 却不常现身开口 , 只化成一阵冷风 , 吹得人头皮一震 , 后脑勺和背 , 成了空膛儿 。
绿米出神儿了 , 秀银仰卧在河滩上 , 将双手枕在头后 。 月光如水 , 水光如银 , 月下水边 , 秀银在绿米眼中卧成胀鼓鼓白亮亮一片 。
不知道谁喊着谁 , 后来 , 两个人又互相打趣着缩进水里 , 任吸足热量的泥河水温柔荡漾着 , 浸润和抚摸各自的头脸脖颈胸背腰身 。 苦也罢累也罢 , 福也罢罪也罢 , 泥河边上的女人们就如这泥河水呵 , 流到世上来 , 流到泥河里来 , 丰枯清浊 , 都得一天天一夜夜地熬着过 。
挣扎撕扯了一天的泥河镇 , 此刻也静下来 , 男男女女、花草虫鱼 , 都静下来 , 陷落进静谧的夏夜 。
月华当空 , 她们相约着上了岸 , 各自收好自己的东西返回 。
“走吧 。 ”秀银说 , “再不回 , 你家云良那手啊 , 要没处搁了 , 走慢了 , 只怕要搁在旁处 。 ”
又一阵风来 。
绿米一怔:“——唔 , 我为孩儿的时候 , 家里老人不让多说话呢 , 说 , 莫开口 , 莫开口 , 伸了舌头被人揪 。 嘴里说着木头石头的 , 一块木头就把你搓摸成篮球样的了?”
“还是俺老郑老实 , 人家那手巧的 , 专爱捡那山不明水不显的地方——”
秀银越说越欢实 。
“好困啊!”
绿米打了个哈欠 , 加快了脚步 。
“瞧你这急的 , 出来这么一会儿 , 还能跑了不成?”
秀银咯咯地笑起来 。
——真跑了 。
谁能想到老郑在她们洗澡的时候消失了呢?
对 , 是消失 。
秀银端着盆敲门 , 三敲两敲不开 , 就掏钥匙开了门到屋里 。 将盆放地上 , 摸进里屋 。
身体早风干了 , 秀银到里屋角的木挂上抽了条毛巾擦头发 , 擦完头发扶着墙绕过三抽桌摸着床边后躺了上去 , 翻个身 , 感觉床另一边冷清清的 , 一摸 , 没人 。 叫声老郑 , 没人应 。 又叫了声 , 再叫一声 。
秀银起来拉亮了灯 , 卧房收拾得齐齐整整 , 床单平展展 , 除她压过的地方 , 连个细褟儿都没有 。 床对面平日里鸡零狗碎的小物件摆得整整齐齐 。 打开卧房一侧灶间的灯 , 锅碗瓢盆擦得锃亮 。 秀银退出来到了店面 , 柜台和货架收拾得比往日都整洁 , 柜台后面平日老郑的工作区 , 那些鞋楦、下脚料 , 缝鞋机 , 阅兵样的在她面前齐整陈列 。 墙上 , 华侨姑娘周筠像往常样笑得甜蜜 。分页标题
秀银到卧室打开衣橱——老郑的衣物一件挨着一件 , 一丝不乱 。
但人呢?
这时候 , 云良正跪在床上给绿米擦头发 。
绿米说:“唉 , 你还记得不?秀银刚来时 , 瘪得 , 搓衣板似的 , 现在 , 天哪 , 衣裳都兜不住 , 快撑出来啦!”
绿米说着拿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可见哪 , 再老实的男人都是装出来的 , 暗地里 , 不知有多轻贱——哎哟 , 你轻点!”
“是呢 。 ”
云良把毛巾挂到床头的木挂上 , 板起脸说:“真是看不出来呀 , 老郑那么老实的人 , 真是 , 怎么就这么轻贱 , 轻贱就自己轻贱吧 , 还非要在老婆身上轻贱 , 藏好了掖好了也行啊 , 又兜不住 , 看得人睁不开眼 , 老郑这样的人 , 实在可恶!”
“谁说不是——”绿米刚附和了半句 , 转念一想 , 转身敲了云良一拳 , “你才可恶!”
“是呢 , 我怎么这么可恶?过来 , 给你赔个不是吧 。 ”
云良刚把绿米揽进怀里 , 就听到秀银敲门了 。
【东营微文化|美人如草【三】】作者简介:杨袭 , 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 , 大益文学院签约作家 , 中作协会员 。 代表作:《大地苍茫》《一座城池》《美人如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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