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吉万象|【人文】怀念瘦哥哥左侧统文/了一容
_本文原题:【人文】怀念瘦哥哥左侧统文/了一容
西吉人文
怀念瘦哥哥左侧统
文/了一容
该文发表于《西湖》2020年第七期
当人们拿一个个死人蹭热度或沽名钓誉和抬高身价的时候 , 我却坚持选择沉默 , 当一个人离开我们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时 , 我则想把他诉诸笔端 , 来深切地追述和怀念 。
在写这篇文字前 , 还需交代一点 , 即《黄河文学》的一位老师在很久以前也希望我能写写我们所共同熟识的这位故人 。 说心里话 , 我不是不写 , 当别人一窝蜂去争着写一个亡人和事件的时候 , 我一定要警惕 , 不敢轻易触碰 。 关于这个离开我们已经好多年的人 , 我担心一提笔会使之沦为一篇借故人而抬举自己的俗文 。 这种畏难和不敢写的情绪一直困扰着我 。 就在前天 , 我确做了个梦 , 梦中有人对我讲:“你放开手脚写他吧 , 不要有任何负担!”
我问:“以什么题材写?”
答:“随意地写 , 写成怎样算怎样!”
我觉得这种写实的文章比小说还难写 , 小说虚构的成分多一些无甚大碍 , 但写实是无法用虚构来掩饰的 。 好在有了多年前那位老师的鼓励与嘱托 , 以及现今莫名者的托梦 , 已然是势在必行 。 对于这个梦 , 我惊醒之后 , 有些害怕 , 同时也感到匪夷所思 , 觉得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日有所思 , 就夜有所梦了呢?说出来真会让人认为我是在为文造情 。 我几近犹豫是否要把这梦的事也讲出来 。 然追怀要以实为实 , 那就顾不得别人怎么看了 。 即是有了这两方面的鼓励 , 那么 , 就让我尽自己之知 , 来给朋友们介绍一下这个我曾看到的 , 我所听到的 , 我接触过的故知吧!
他是西海固所属的海原李俊人 , 那个村子叫三百户的湾湾子 , 这地名小时候就是这样叫的 , 这个村子距离我生长过的西吉沙沟满寺是隔河连畔的 , 如果我站在满寺村子的山上 , 他站在他家崖背头顶的那个嘴嘴子上 , 一个在北 , 一个在南 , 就能够与他隔河相望了 。 他就在那个眼前头的湾湾子里!
原本都是干山枯岭包裹下的苦焦之地 , 但是一到他们家的那儿 , 却神奇的自顾在面前耸立起一片丹霞地貌的景观:须弥山 。 山上松树茂密 , 野桃树连片成行 , 景色迷人 , 北魏时期的洞窟更是鳞次栉比 , 蔚为壮观 。 山跟前又有一座水库 , 在此 , 水也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 小时候流传着那个水库里有蛟 , 还有口耳相传的关于寺口子(四口子)的民间故事 , 传说原本关于寺口子左右二面的两座山脉 , 往一起拼命地合拢 , 马上就要合到一起了 , 被路过此处的四口子人大叫一声:“哎呀呀 , 我的四口子!”顿然搅破了机密 , 马上合围的两座山突然停下来 , 形成了一道天险般的豁口 。 这个地方 , 如今人文典故源远流长 。 我就在想 , 这里能出一个文化人也是情理中的 。
我要说的这个文化人的本名叫马占云 , 笔名先叫左侧统 , 后又用尹乔的名字写诗 , 他写过一部旷世奇书 , 叫《宇宙解剖学》 , 我没有看懂 , 书中还有绘图 , 也许觉得枯燥 , 就浮躁起来 , 没有仔细深究 , 但他大致的意思是宇宙就像是人的心脏 , 也在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地循环跳动 , 也跟人的肺一样可以呼吸 , 只是它的形状一层一层 , 一层一层地包裹成一个椭圆的桃体的样子 , 而这个椭圆的球体又合乎天道自然运行的逻辑 。 天道即是人心 , 人心就是天道 。 我想他说的这个道理 , 拿我现在一个成人的思维判断 , 觉得好像是不无道理 , 甚至认为宇宙就应该是这样运动和呼吸着的 。 当然我认为还应该有另外一种更大的能量在主宰这个排列得很有规律和秩序井然的心体 。 不知道左侧统的文章里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 , 我已经忘却了 。
我是从八十年代的时候 , 便离开了西吉沙沟乡满寺堡(这个村子七十年代以前 , 尚属于海原李俊乡)的 , 虽然说我和左侧统两个人相居的距离并不遥远 , 但除了一些年长的老人都知道我们比邻的几个村落里都住着一些姓甚名谁的人 , 或是与这些村子的人多多少少都打过一些交道 , 彼此素有往来 , 而像我那个年龄段的娃娃却只能是听闻一些大人交往的事情而已 , 却从不曾与之谋面和交集过 。 据说 , 在湾湾子叫马占什么的那一门人 , 用家乡话说都很砝码(有分量) , 在外面工作的人也特别多 , 而且人缘好 , 擅于交往 , 待人接物 , 用我们家乡话讲 , 就是:情义得很 。 因西海固的海原人大部分都有与人交好关系、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近的能力 , 这在西海固别的县明显不如 。 在湾湾子左侧统家的这一门风的人 , 在我们那里来说 , 都是人头里活人的人 , 属于人梢子里头的人 , 人品都特好 , 方圆的人对他们家的评价极高 , 就拿我听到的一件事情举例来说吧:据说有个司机曾驾车经过左侧统他们家门口 , 把他们家门里一个顽童娃娃给撞坏了 。 一个娃娃没有了 , 这要是别人家 , 肯定是没完没了的官司 , 再就是乘机美美要一笔钱 。 再说 , 他们那个家族的人也都是能说起话的人 , 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得了的 。 一个活蹦乱跳地顽童 , 仙童一样 , 谁不喜欢 , 谁不心疼?是疼到命上的 , 就像把人的心活生生地剜了 。 但是 , 他们家的人 , 竟一点都没有为难司机 , 却把司机给放了 , 没有要一分钱 , 说这是造化 , 不是人有意为之 。分页标题
我听了这件事情 , 就在心里咯噔地震荡了一下 。 一个孩子从怀胎落地到长大成一个大娃娃真是不容易呀!
要说我和左侧统的认识和知道世上有他这么个大哥还是他们在《宁夏日报》推出一整版海原作家小辑的时候 , 以及在《六盘山》《朔方》等刊物频频出现他的文章的时候 。 具体的文章题目我都没有记住 , 有一篇《最后的兔子》好像是《民族文学》发的 , 印象也深 。 但那时候 , 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三百户湾湾子的人 。 马占云的文章一出来 , 一般好像都有石舒清、梦也、冯雄几位 , 他们几个人经常就同时出现在报刊上了 , 可说是一道西海固高地上的独特风景 。 我觉得左侧统的文风很有骨力 , 和许多人的文风还有些不太一样 , 精神层面是在鲁迅先生的那个气息上的 , 就愈加生出几分喜欢和敬佩 。 后来 , 我才听老家的人说 , 左侧统就是湾湾子马占元的亲兄弟 。 我这才知道我们原来是那么的近啊!还有 , 就是许多西海固文学界的老师们说 , 西海固文学这个概念就是左侧统、马吉福、钟正平几个人首先提出来的 。 最早的核还是来自于这个思想深邃的左侧统 。 这里还要交代一下 , 关于左侧统 , 我第一次见他用这么个名字时 , 认为倒是容易记住 , 但在心里却暗暗嘀咕: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左 , 特别极端 , 好像前面不行 , 右面不行 , 后面也不成 , 就是要从左边出其不意 , 用文章的标枪对那些坏人坏事突然出击和包抄 , 满盘扳正那萎靡的媚俗的文风 。 另外一个 , 我是跟人在西藏专门学习了两年姓名方面的玄学的 , 对这一传统文化 , 虽然不敢说颇有造诣 , 但也是有一定的认识和想法的 。 我对他的这个名字缺乏一种柔和与回旋余地的犀利有些隐隐的担忧 。 当然 , 都是思想非常成熟的人了 , 不便给人家说这个 , 况且又不认识 。 再说 , 这也仅仅只是我个人的认知 , 无法进行科学实验 , 需慢慢探讨 , 所以不说会比说显得更稳妥成熟 。
也就是冉丹老师给我在《飞天》杂志头题发了一篇《沙沟行》的时候 , 石舒清、陈继明两位老师都给我写了评论 , 然后在《上海文学》头题我又发表了一篇《历途命感》的小说 , 石舒清老师又写了一篇短评 , 《六盘山》闻玉霞先生和郭文斌老师先后给我也发了一些作品之时——也许正是基于这些原因——引起了文学上左侧统这位老大哥对我的兴趣和关注 , 他不知是从哪里找到我所在单位的电话 , 主动联系的我 , 让我在高兴有了一位文学上的良师益友的同时 , 也暗暗有些浅薄的自豪 。
要说左侧统这个人特别随性 , 我们通了两次电话 , 他就说要过来和我有许多大事商量 。 他说到“大事”时郑重其事 , 非常的严肃 , 我也被他的这种认真情绪感染和影响着 , 觉得他可能真有什么不得了的能够震撼人心的机密要来跟我分享 , 仿佛他的到来能把我的写作水平突然提高到一个神秘莫测的高度 。
我怀着好奇和兴奋期待着他与我晤面 。
于是 , 他坐着班车在一个下午接近黄昏的日子里就真的来到了西吉县 , 我那时在这个县里工作 , 但是让我诧异和震惊的是 , 这个人竟然背着一个大铺盖卷儿 , 这个细节撞击了我的眼球 , 也不知道背上这么一疙瘩东西重嘛不重 , 他就像是扎了一副要来我这里长期居住 , 打算在我家里和我黑明昼夜探讨及给我辅导文学的架势 , 似乎要给我单独“吃偏饭”讲写作来的;要没就是他打我这里开始算是第一站 , 然后作出一副要云游四方 , 走哪儿住哪儿 , 不转个一年半载绝不回家的样子 。 说实话 , 我见过一些出门在外打工的人背着铺盖卷乱转的 , 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在国家的文化馆工作的职工干部 , 在九十年代 , 又是一个作家的人去邻县看朋友时背着铺盖卷儿去的 。 在此之前 , 我就已经多多少少听到一点左侧统的故事 , 似乎他是一个西海固的阿凡提 , 虽然没有倒骑着毛驴 , 但也是看破俗世 , 四处游方 , 是一位生活简单而清贫的智者 。 特别是携带着一些宿命论和苏菲的气息 , 这些都统统弥漫在他走过的空气里 。分页标题
有一次 , 我和我的农民哥哥说起左侧统背着铺盖卷儿这件事情 , 我哥笑着说:“这个嘛 , 你就不懂了 , 这就像是那些玩快手的主播一样 , 是一种炒作方式 。 ”我这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哥哥的话倒把我给逗乐了 , 他的这个话明显会把我的思维和想象往行为艺术家的那个方向上引 。 这是非常要命的!原本让我们都觉得非常尊敬的一位“大先生” , 竟让他搞得生出许多幽默和啼笑皆非的东西来 。 但据我对左侧统的感觉 , 认为他完全是一个不屑于演戏和作秀的文人 。
第一次见左侧统让我着实有些异样 , 隐约记得他好像穿下一双已经破了的黑皮鞋 , 头发一侧多 , 一侧少 , 应该是三七分的那种 , 脸好像吃树皮野菜的那种蜡黄和菜青色的 , 菜青色大家应该知道 , 就是有些墨绿墨黑的那种 , 据说这样的人肝脏都不大好 , 他的眼睛有点像孩子般毛茸茸的 , 口阔并口角微微下垂 。 反而是人家左侧统下车在路边等的我 , 等就等 , 但他一直把个铺盖卷硬生生背柴捆子一样 , 用根学生跳绳似的绳索背在肩背里 , 仿佛不知道累的 。 这就是那个写散文写得和鲁迅一样有风骨的人吗?我心里欢了 , 好像自然地由原来想象中的要见文学大哥的紧张 , 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 。
我们两个尽管是初次见面 , 但似乎不需要彼此做什么记号 , 一看到就径直走向了对方 。
左侧统看到我之后 , 就把铺盖卷撇了 , 紧紧地走过来 , 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 好像上下还颠簸了两下 。 握手这些礼节 , 他这个人都是能够热心为之 , 但别的表示亲昵的动作 , 他完全是不能够接受的 。 有一次在外面开一个文学会 , 我们有几个人在一起走 , 有一个轻浮浪荡的文学后生 , 觉得左侧统好像亲和力十足 , 人也绵善 , 竟然去搂上他的肩膀过马路 , 却被他把那个年轻人的手臂迅疾拨下来了 , 十分严肃的对他说:“你的这个行为就是个死狗二流子!”我在旁边对那个娃娃的肆无忌惮也有些感觉不好 , 就在旁边幸灾乐祸 , 心说让他也受点教育长点记心 , 大庭广众 , 勾肩搭背的 , 会让人联想到狼狈为奸的感觉 。 而且 , 被搂的又是一个拒绝浮浪的人 。
左侧统接下来还给我们说 , “人的头和肩膀上都是会落天仙的 , 是神圣有尊严的 , 这样子搂着是很不雅观的!”
这一次让我看到他发火的一面 。
那次 , 他来我们家 , 还背着一提包书 , 一套好多卷的《尤利西斯》是送给我的礼物 。 你想 , 读书的人哪有不狂爱书的道理 , 梦里梦见的都是钻在某个想象中的图书馆的书堆里不肯离开 , 就像饿汉子扑在馒头上 。 因而 , 我觉得这个马占云大哥 , 人的情还重得很!
我们两个那次说了一晚上的话 , 当然 , 主要是他说我听 , 我口讷 , 喜欢听讲 。 在宁夏 , 我喜欢听两个人闲聊文学 , 一个是左侧统 , 一个是梦也 。 左侧统一开讲 , 我就只有听的份儿 , 当时感觉他说的话都特别重要 , 都是很重大的文化和文学命题 , 我感觉到听不够似的 。 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围绕西海固这片土地上的人文典故 , 西海固的苦难历史 , 还有西海固文学 。 另外 , 我就感觉他开坛之后 , 好像不知道困乏的 , 这让我对他的不知疲倦昼夜不息地聚而论道有些深深地忧虑 。
第二天 , 我们在葫芦河一去一返走了有二十多里路 , 他一直聊的都是西海固文学的大计 , 他那里 , 在我永远就是个忠实的听众 , 他还给我聊石舒清 。 聊石舒清有两个原因 , 一个是石舒清的文字我特别喜欢 , 另外石舒清还有一个妹妹 , 他给我说人特别干净清靓 , 特别懂事 。 我好像还在哪里的文字若隐若现看到似乎是这个女孩子和父亲一起帮哥哥石舒清誊稿子的故事 , 这让我有些心向往之 , 觉得有那样的一个妹妹是一种莫大的福气 。 因为都是西海固的一些过往的事情 , 现在说出来 , 也没有什么 。 另外 , 我和左侧统还聊得比较多的就是张承志的一些作品 , 因为这个大作家对西海固而言 , 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重要人物 , 他对西海固文学的影响和带动 , 是不言而喻的 。 左侧统说 , 有一次他去沙沟马志文家拜访张承志 , 因为张承志和马志文是个交往 , 以兄弟相称 , 八十年代在张老师写人生的重要之作时 , 就住在马志文家里 。 后来 , 每次从北京来沙沟 , 张承志都是住在马志文家的 。 左侧统说他去了沙沟 , 在另外一户人家让人传话给张承志看能否见见他 。 结果人家不愿见他 。 张承志有时候是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 不论是他是故作深沉也好 , 不善交际也罢 , 总之他的文字的经典性、张力、水平都会加重他对世俗中一部分人的冷漠 , 这也是情理中的 。 左侧统则很坦然 , 不埋怨 , 也不生气 , 就对传话的人说:“你给张老师说给 , 如果缘分到了我们就见见 , 如果缘分没到 , 也不要勉强 , 以后再看定然吧!”定然是一种前定 , 有宿命的意思在里头 , 这是西海固一部分人的一种口头禅 。 没有想到 , 张承志却打发人二返长安来领左侧统去见面了 。分页标题
两个文人之间随性自由的交往 , 竟是那么的富于戏剧性 。
左侧统说 , 他和张老师两个人谈得非常融洽投机 , 到底会融洽到什么程度 , 只有张承志和马志文可以作证 。 左侧统说他们两个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 他们两个自然也谈到了写作 , 他还说他帮石舒清代去了一个问题 , 就是问问石舒清好像托人转给张一些自己的作品 , 让评论一下 。 因为西海固别的作家在当时张老师不一定看 。 张承志说是看了 , 评价自然有褒有贬 , 但也仅仅是一家之言 。 毕竟连张老师他这样的大文豪在人间也是毁誉参半 。 然放眼世界上的大师 , 越是毁誉参半 , 则越是光耀千古 , 越是小里小气 , 躲躲藏藏 , 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完人 , 则越是过眼云烟 。 顶级的大人物或多或少都是有一定争议性的 。 对于张承志的评论 , 左侧统则认为是一语中的 。 当然 , 文学是有立场的学问 , 只能代表一部分人 , 不能包含所有人的意愿 , 任何大师也都是如此 , 何况才开始有点眉目的西海固文学 。
但左侧统说西海固这片土地 , 神奇非凡 , 是有可能搞出文学核弹的地方 , 说这个地方不可小觑 , 这和宁夏的马知遥先生说得有点像 。 左侧统还说南方的文人就画一画 , 写一写字还可以 , 对于文学难以接近他内心想要的东西 。
我没有明白 , 问:为什么?
左侧统说 , 南方条件太好了 , 适合发展经济 , 文人就写点寄情山水 , 小情小调 , 卿卿我我 , 无病呻吟的东西 , 本质上缺失深重的苦难和令人疼痛厚重的东西 ,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文学 。 他说的这个话 , 是否可以在这里说出来 , 我也是辗转反侧 , 但为了让人完全了解左这个人的真实状态 , 我不得不诉之于笔端 。 他还说 , 中国的文学可能要在西海固这里出现一批又一批的人才 , 他非常坚信和坚定 。 事实上 , 一代又一代的西海固文学人一直在为某个有可能创造奇迹的人和那个时刻积淀着 , 努力着 。
第三天 , 我们爬了西吉的北山 , 后来我还写过一篇《北山随想》 , 也是我们一起交往的见证 。 我们在西吉北山上 , 说到他写的《保卫生命》的作品 , 是否发表 , 我一直都没有见到 , 据他曾经在泾源教书的一个同事后来说 , 写的是一篇不怎么成熟的爱情小说 。 左侧统还给我谈到尼采和黑格尔 , 正是因为他的影响 , 我就把这些人的书籍系统地又读了一遍 , 他说一个作家没有思想 , 就不是个好作家 。 所以 , 他的话无形中在心里逼迫我又大量地阅读了一批哲学典籍 。 但是 , 作为文学 , 光不能空谈思想 , 还得有形象与趣味横生的细微的东西 , 才能让人读下去 , 才能对人潜移默化 。 有人说小说要废话连篇累牍 , 要多多啰嗦;可又有许多大文人说小说要高度凝练 , 要用准确的简洁的电报式的短句 。 究竟怎么样在精简与啰嗦二者之间找一条恰如其分的路子 , 那是要有天分的 。
左侧统是一个思想家 , 写小说可能不适合他传情达意 , 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 我觉得他的散文随笔尤好 , 没想到后来又发表了部分的诗歌 , 令我惊喜于他诗歌的魅力 。
在北山上 , 我们谈到当时活跃在西海固的王漫西、郭文斌、火会亮、古原、马存贤、杨建虎、虎西山、王怀凌、牛学智、张嵩、泾河、单永珍、火仲舫、韩聆等人的写作 。 有几位都是杂志社的编辑老师 , 郭文斌在西吉搞《六盘山》发行时 , 过来与我们见面交流较多一些 , 我至今喜欢他那时写的《一片荞地》《永远的堡子》这些散文 , 那么真诚和隽永 , 当然也可以当小说来读 。 我有时在写到一些人名字的时候 , 也会纠结 , 如果一一罗列 , 恐怕顾此失彼 , 挂一漏万 , 不写嘛 , 又担心遗失了我跟左侧统交流的一些不知道该不该书写的内容 。 因为左侧统很清楚在我走过的文学之路上给予过我支持、帮助、鼓励的人 , 还有我们两个共同交集接触过的那些文友 。
左侧统谈得比较多的是石舒清、陈继明 , 陈因为他们在泾源一起工作过 , 陈的老家甘谷应同属西海固的那个黄土高原的大版图 , 国民党的时候 , 甘肃有陇东陇西一说 , 西海固是陇东地区 , 加之陈继明在泾源的履历 , 也算半个子西海固人 。 用左侧统当时的话说:“这两个人 , 是两块子材料 , ”他接上说 , “至于是多大的两块子材料 , 得时间去打磨!”说实话 , 我喜欢陈继明的随笔 , 喜欢石舒清的小说 , 都能流出些货真价实的东西 。 我这里说的货真价实是一个文学写作者复杂的造诣和修行 , 在此不详细探讨了 。分页标题
在西吉北山上我们一直呆到暮色苍茫的黄昏 , 那时夕阳余晖美好无限 , 左侧统还比较多的谈到一个人 , 就是闻玉霞老师 , 他是一位贤妻良母式的女人 , 特别敬业 , 左侧统说:
“闻玉霞可能会成为中国最优秀最有悲悯心的编辑 , 有特别重要的作品 , 可以托付给她!”
这句话对我震动也很大 , 左侧统的话就像是一些预言 。 所以 , 我对闻玉霞先生至今非常尊敬、感念和仰视 。 人的修行一路过来 , 是金子 , 时间打磨越久越可贵 , 越能看得清晰清楚 。 左侧统还对泾河的诗歌赞赏有加 , 说 , “那个娃娃灵性得很 , 不能小看!”就说到了泾河的《十二复生》 。 而泾河现在还是否依然挚爱于写作 , 就不知道了 。
下山的时候 , 左侧统突然笑得像个孩子似地搓着手揶揄我道:“你竟然用了两篇文章打了个天下!”因为我前面提到的我那两篇小说 , 其中一篇 , 几个地方都发了 , 选刊选载 , 几本文学精选都收录了 。 所以 , 他笑我作品不多 , 却让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
我看他笑得那么真诚 , 也跟着他捧腹大笑 。 因为左侧统是一个对人没有恶意 , 让人不会设防的人 , 所以 , 在他跟前人完全是放松的 , 整个心扉都是彻底打开的 , 是尽情尽兴的 , 你也不会担心他对你的天然率真今后有一天会突然传成一个什么负面的消息 。
第三天 , 他去了偏城他姐姐家 , 说是到那里看看姐姐再回转来继续谈文学 。 他就背着铺盖卷儿走了 。
我想铺盖都背走了 , 可能短期是不会来的了 , 然过了两天 , 他又拖着沙踏沙踏的步伐来了 , 我对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厌烦的 , 因为他是一个可以给你随时开书单的人 , 可以让你把孤独和缺点展现给他的人 , 想想 , 能给人开好的书单的人 , 还有梦也兄呢!你们想 , 一个人敢于把毛病展现给他 , 该是多么的信任和放心啊!
回转来的左侧统 , 我带他在西吉拜访了几位年长的有阅历有故事的人 , 每次去 , 他都要买一些水果之类的 , 看上去情义得没法说 。 左侧统这个人 , 特别成熟稳重 , 大大方方的 , 即便是陌生人也能很快谈得交心 , 你和他这样斡旋有余的人在一起 , 是不会有初次见面的尴尬和不适的 。 我对他跟人一本正经地斡旋和扭转乾坤般的口才是非常佩服的 。 还有 , 他每次谈着谈着 , 就会谈到一些深奥的学问 , 比如哲学 , 比如宗教 , 再比如索菲功干和修行方面的一些问题 , 让我觉得这个人在瞬间会变得神秘高大和琢磨不透起来 。 有时候 , 你觉得他的一些话会引导你感到他不是一个凡夫俗子 , 觉得他有很高的品级和位分 , 是能够引领西海固文学和西海固精神 , 且让你对他风里雨里去相随的 。 尤其是在灯光熄灭的黑暗中跟他交谈 , 就更是加重了我耽于对他复杂的几近于谵妄般魔幻和奇异的感情氛围里 。 有一阵 , 我听着他的话精神竟有一种飞向茫茫宇宙中的快慰 。 后来 , 我想他之所以这样 , 也许跟西海固这片马尔克斯的马昆多一样的文化环境、氛围、气息是分不开的 。 另外 , 还应该跟左侧统他们那个家族非常虔诚地遵行一些本民族的操守是分不开的 。 有一次 , 半夜我听他娓娓而谈 , 在我就有些恍恍惚惚 , 觉得他的文学仿佛是宗教 , 宗教又仿佛是文学 。 但每次读他的文字 , 又觉得是在写民间人民的疾苦和一切生灵所背负的苦难 。 在西海固那样物质匮乏的环境里对文学怀有宗教般虔诚的追求和感情是一种非常自然的事情 。
接下来 , 我们一起去了固原 , 这次我没有让他背铺盖 , 让他寄放在我家里 , 他好像一个孩童一样 , 听着我的安排 , 我说啥他都乐意接受 , 因为我们要过固原去见一个叫马正虎的老师 , 约着大家去拜访一个经卷藏家 。 我对左侧统说 , 固原的朋友如果看见你背着铺盖卷的话会笑话呢 , 好像那么偌大的固原竟没有一床被儿 。 左侧统大哥一愣 , 然后就笑着说那就不拿了 。分页标题
就在我们起身去西吉车站打车去固原的那天 , 碰到了一个朋友 , 这个朋友年龄和我差不多 , 但读的古书极多 , 走路乏乏踏踏的 , 像是一个有气无力地病汉 , 他和人谈论起来却常常能引经据典 , 出口成章 , 一张嘴全是诗词歌赋 , 而且又能深入浅出 , 我有时惊讶于他怎么能够背诵那么多的古文 , 他研究《易经》也有十多个年头了 , 还练书法 , 但他的书法在我觉得没有什么新意 。 他在别的方面的确有些过人的智慧 , 他看上去真的非常弱不禁风 , 似乎一股子风就能把他吹到喜马拉雅山 , 但他的骨子里却是非常清高的 。 他的名字叫张志虎 , 笔名叫张南石 , 张志虎你还觉得普通 , 但一叫张南石就让人觉得刮目相看起来了 。 我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时不时就会让我肃然起敬仙风道骨的左侧统 , 今天又碰上了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张南石 。 西海固啊 , 真是个出奇人异士的土地呐!那天我们从张南石身边擦身而过 , 我看见了他就又折了回去 , 立即给南石先生打招呼 。 南石问我 , 和我一起走的那个人是谁?我说是一个朋友 。 他说:“这个人 , 是一个得了道了的人!”
那一刻 , 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喜 , 觉得自己这个凡人竟然身边都是一些高人 , 就更加重视和在心里嘱咐自己要好好珍惜他们 。 张南石的这句话当时对我十分的震惊 , 我特别好奇 , 当即反反复复去根究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 为什么要这样说 , 究竟出于一种什么心理 , 是对我交往的人的变相赞美?还是他是另一种忽悠?他对我极其负责地说 , 当左侧统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的一种感觉 , 还有他的脚步 , 这使我努力回顾左侧统的脚和走过的脚印 , 他就穿了一双已经磨破了的破皮鞋 , 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 但是 , 我一直特别纠结张南石说左侧统的这一句话 , 如果是换成别人说的 , 我是绝然不会当一回事情的 , 但是从南石先生的嘴里说出来 , 我就不得不来来回回思考 。 当时 , 我拉着他要去和左侧统见个面 , 然却被张南石拒绝了 , 他说他自己是个平凡的人 。 我辩解说 , 平凡人一样可以修成正果修成高人 。 南石说 , 他今天不便和我的左侧统朋友相见 。 张南石是个贫困潦倒的读书人 , 而且当时比较年轻 , 没有职业 , 但读的古书绝不比现在经常在电视上做有关古汉语节目浪得浮名的那些名人少 。 张南石轻松流露出的一句话 , 竟然折磨和让我想了几十年 。 这个张南石后来失踪了 , 据说他还在这个世界上 , 但没有办法联系到他来印证他当时对左侧统的说辞和我的耿耿于怀 。 张南石也是非常的孤高 , 他已经孤高到在西海固不肯现形的地步了 。
那次 , 固原过去之后 , 马正虎引我们见了一个收藏了一房子经书的老人 , 我当时觉得看那个老人好像对我并没有多大的裨益 。 就像这两年 , 有朋友把我拉进一个什么群 , 他们在里面谈得热火朝天 , 对一些相关的只纸片瓦 , 一页断砖残卷 , 以及一些本民族的人文故事 , 讨论得不亦乐乎 , 特别狂喜陶醉 。 但我却觉得 , 这些所谓的学者 , 一天囿于一个小圈圈子津津乐道 , 浑然忘我 , 躺在别人的下面拾着牙慧 , 毫无意义 。
在左侧统和马正虎两位 , 则觉得去见那个老人非常重要 。 马正虎这个人是我文学出发的道路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朋友 , 他特别热心 , 对我和左侧统更是有一份特别的关照和感情 。
然 , 对于这个藏了一房子经卷的老人 , 现在想起来 , 他就像一盏形将熄灭的枯灯 , 坐在黑暗潮湿的小房房子的角落里 , 守护神一样守护着那一房子经典 , 外面的世界 , 景色再美 , 都仿佛跟他无关 。 直至今天 , 此时此刻 , 我才悟到了里头的滋味和分量 。
在固原 , 好像不知是谁随意提到二中附近住着一户人家 , 家里有个病中的孤儿 , 左侧统立即说要去探望 , 就买了些礼品 , 带着我们去了 , 临出门还给了那孩子几十块钱 。 我们都只是跟着看 。 左侧统 , 就自己那点工资 , 也没有多少钱 , 他们弟兄别的光阴据说都特别好 , 但也不可能给他时常发工资 , 整个家族 , 似乎就左侧统光阴弱一些 , 几个工资就这样被他到处转着散了乜帖(施舍)了 , 一圈转下来 , 他这个游方布道的人 , 却没有关到一个别人给他的乜帖 。分页标题
本来 , 马正虎还要领我们去见另外的几个高人 , 但因外游不知归期 , 未能相见 。
在分手的时候 , 马正虎给我们提到了三营的几个娃娃 , 说是创办了一份民刊 。 西海固这种示人的和不愿示人的民刊是不计其数的 。 另外据说 , 在西海固的一批重要作家的影响下 , 差点把《六盘山》改成了《西海固文学》 。 这两个地域性的概念 , 在左侧统眼里 , 都觉得是世界性的、全人类的 , 而左侧统则更倾向于民间 。 对于办民刊的三营这一帮年轻人 , 我和左侧统都特别有兴趣 , 左侧统说卡夫卡那么伟大的作家 , 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从民刊上发表出来的 。 这又给了我一种全新的视野和认识问题的宽度及广度 , 往往越是被忽略的撒入泥土和风沙中的 , 则越是更接近于本质 , 接近于真理 。
回到西吉 , 左侧统就坐车直接回海原了 , 说是有些事情要回去办理 , 就走了 , 也许是形影不离 , 相互沟通了那么多那么久 。 他走的时候 , 我心里竟有些重 , 莫名的难过 , 我有时不明白这种难过究竟来自于哪里?是对朋友未来的担忧 , 还是自己本身的孤独惜凉 。
之后 , 我们就是书信往来 , 左侧统和石舒清 , 我们都有过书信往来 , 我每次把阅读他们两人的来信 , 当作一场心情满足的盛宴 , 我读完他们的信 , 内心就会有一种释然 , 有一种解脱和释放 , 感到不再那么孤独了 , 觉到内心强大而充实 , 有一种满足感 。 他们两个人的信的风格不同 , 一个是灵动妙巧、清雅古隽 , 一个是粗犷凌厉、一针见血 , 但都有着深邃迷人的魅力 。 我知道 , 他们都在深深地影响着我 。
那时候固定电话打得多 , 还没有手机 , 写信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 也是最能让人的友谊升华的工具 。 再一次见面是他继续来我家里 , 我那院子里炕特别大 , 冬天是烧得很热的 。 他好像这次是秋天来的 , 就住了一晚 , 本来是我们两个要一起去三营与那几个办民间刊物的年轻人见面的 。 然最后 , 我没能去 , 他一个人独自去了 。 过了两天 , 他回来了 , 一面把他那一侧掉落下来遮住了眼睛的头发往上捋了捋 , 一边笑着说 , 他这次去 , 没防住把人家的“权”给夺了 , 把人家的劳动果实给摘了 。 原来是人家一帮年轻才俊们创办的一个民刊 , 他去一番演说 , 结果那些人硬要选他当主编 , 他推辞不掉 , 竟堂而皇之地成了一份民刊的主编 。 办刊资金是几个个体户解决的 。 他说 , 那几个年轻人不简单 , 一直称赞不已 , 后来就看见他当主编后在那份民刊上面的卷首语 。 实际上 , 在这里面推波助澜起推动作用的可能还是马正虎老师 。
这次回海原 , 他执意要带着我去海原走走 。 我对海原有一种文学的好感 。 有时候 , 人的世界 , 感性比理性更重要 。 他说是要让我去见一些重要的人 。 结果去在他家住了几天 , 见的全是我想见的人 , 比如石舒清、梦也 , 还有写书法的马海宁 。 他们家那时候在一个大院子 , 靠近门口那里有一排房子 , 院内种着一些草还是玉米 , 边上有一行向日葵 , 向日葵成熟了 , 头颅已经被人扳走了 。 石舒清经常骑着自行车就来了 , 马海宁也来了 。 左侧统家里好像是大家见面聊文学艺术的一个据点 。 马海宁还给我写了一幅篆体字 , 因为石舒清在报纸上写过马海宁的书法 , 所以相见都特别亲近 。 我们还去了石舒清经常写作的一个小房房子 , 好像是他借哪个单位的 。
要说是在海原 , 我根据老家村庄里的人对左侧统家族鸿业发展繁荣的传言 , 想着他们家应该是物质极其丰富的 。 但是 , 他的家里让我看到的是另一种景象 , 依旧是一介书生文人的萧条和简单 , 就是桌上柜子里面有一些书 , 那些书籍似乎还在挺立着一个文人的尊严和精神 。 后来 , 我在海原才知道 , 左侧统在泾源的婚姻的变故 。 听说 , 他这个人有时会半夜躺在雪地里 , 仰望星空 。 这些行为 , 都是不适宜居家过日子的表现 。 我有时琢磨不透他这个人 , 你说他不善于变通交际吧 , 但是他又显得见多识广 , 迎来送往 , 周旋有余 。 你说他精于社交 , 长于攀龙附凤吧 , 但他又混得如此狼狈 , 不像我们村子里人说的那样繁盛 。 倒是石舒清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 还有个小果园 , 屋里屋外一副欣欣向荣的富汉的景象 。分页标题
记得 , 有一次左侧统好像还给他的一个在乡上工作的侄子商量规划设计着未来的工作去向 , 然他自己却又根本不是一个能在职场中游刃有余的人 , 我不知道他的那些主意和谋划能否对侄子起到帮忙的作用 。
有一天 , 梦也也来左侧统家 , 他们说到左侧统为别人工作的事情 , 去找一位领导 , 碰在楼道里 , 左侧统把右手伸过去 , 结果那个领导把左手伸给了他 , 让他一巴掌打开了 。 结果左侧统笑着说 , 他不该打那一巴掌 , 没想到他的那一巴掌打的很重 , 把人家打疼了 , 也把那个人给彻底打倒霉了 , 一路就像是踩在了臊狗头上 , 节节失败 , 没有多久就把官弄丢了 。 梦也在一旁听了 , 十分严肃的鼓着劲说:“你以为文人都那么好欺负哇 , 那身上还是带着些能量着哩!”左侧统笑着 , 笑的时候 , 似乎有些歉意和愧疚 。
我回西吉的时候 , 是左侧统和石舒清两个送我到车站的 , 我有些茫然若失的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缠绕 。 那时候 , 我尚知道左侧统是一个病人 , 但不知道他病得很严重 , 因为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在肉体上忍受着病痛折磨的人 。
回到西吉 , 时间不知不觉一天天过去 , 我们依旧通信 。 有一天 , 我接到一个电话 , 中国《民族团结》的李小林来到西吉采访我 , 走后 , 过了一段时间 , 那时叫《中国民族》 , 发出了石舒清、左侧统和我的同题散文《我和我的西海固》 , 这让我特别怀念 , 因为一本刊物 , 一篇文字 , 把我们的心、我们的友谊、感情拴在了一起 。 就像是一场命运的安排 。
再就是到有一次《民族文学》当时的主编艾克拜尔米吉提来银川 , 开完会 , 我和石舒清陪着去海原 , 又见到了左侧统 , 我记得我们几个陪艾主编去了石舒清家 , 然后石舒清带我们去附近转 , 好像是到一个唱花儿的老先生家 , 听了几句干花儿 , 出来时石舒清给我们说 , 这次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好 , 不知道是那个人絮絮叨叨以为是搞救济工作的人来摸底调查来了 , 没有让他感受到“精准扶贫”而不太配合 , 还是因为自己唱了花儿须给他一些费用 , 变得商业化了 , 而没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 在那里叫唤 , 让舒清老师发出如此叹息 , 不得而知 。
后来 , 我们又去了一个有病的女人家 , 特别艰难 , 艾主编看着听着 , 眼里含着泪花 , 他带头给了那个人家一些钱 , 大家也都多多少少表示了一下心意 。 晚上 , 在宾馆里吃饭 , 左侧统就把他的《宇宙解剖学》又给了艾主编一份 。 艾主编好像明确的说 , 写这样的东西 , 吃力不讨好 , 发表又没地方发 , 劝他好好写一些文学作品 。 左侧统也只是笑着 , 也不计较 , 但他让艾主编带回去一份 。
【西吉万象|【人文】怀念瘦哥哥左侧统文/了一容】第二天 , 艾主编返回银川 , 左侧统和石舒清送我回了西吉 。
在这之后 , 不知道过了多久 , 大家都只是在努力地生活、写作 , 通信 , 牵挂 , 互相思念 , 默默地关注 , 精神上彼此给予真心的支撑 , 时间久了 , 不去给左侧统打个电话 , 感到内心深处缺少一些什么东西 。 有时办公室守电话的人都知道是谁给我打电话来了 。 后来 , 隐隐约约听老家村子里有人说 , 我的那个左侧统的朋友开始遁入文学之外的一种修行世界里去了 , 正在做着这方面的一些功干和努力 。 我感到有些诧异 , 但又觉得这是很符合他的性格特点的 。 从他那里传出一些超越常规的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
再就一直到他在固原二医院住院 , 在那里我也觉得和他的那些传说一样 , 说不定过一段时间 , 病也又不是什么病了 , 就跟从来没有病过一样 , 也未可知 。 当然 , 在固原住院 , 我们要好的人都去看了 , 觉得还是那么个和善微笑的样子 , 好像不会有什么大碍 , 只是更加瘦削和清矍了 。
住了几天 , 他就出院走了 , 再后来可能是否是去银川看病了 , 就不得而知了 , 有一次见到马海宁说 , 左侧统离开人世走的时候 , 是在海原 , 走之前本人自己也是清醒和知道呢 , 非常坦然自若 , 没有一丝的害怕 。分页标题
后来 , 左侧统在西吉的一个同学曾怀着一副痛惜之情说:“我们那个同学 , 心太大了 , 总想着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 , 他 , 本来是一个凡人凡胎 , 却硬要干一些圣人圣行 , 要与命去争 , 结果就是一场悲剧!”
他的一个泾源一起教过书的同事对我说 , “左侧统是一个纯粹的人 , 一个执念太深的人 , 精神容易出现危机!”
我不禁感慨 , 一个在做着欲要拯救我们这些人的精神危机的人 , 自己的精神怎么就会常常出现问题呢?!
左侧统走的时候 , 恰好是我在四川汶川等地跟着《民族文学》的艾主编采风的时候 , 那时汶川还没有地震 , 一派祥和 。
等我回来时 , 就得知他离开世上的消息 , 突然 , 我觉得我有一种痛失臂膀的感觉 , 因为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他对我的重要 。 他是我们好多人之间的一条线、一座桥、一盏灯 , 有时我看那潮水般的人流 , 却找不到一张天然率真的面孔 。 他要永远隐遁在这茫茫人海中了吗?左侧统的猝然离世 , 这在我的未来行走的路上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 我甚至埋怨自己没有福气 , 能够长久拥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 这正就像他曾经给我在信中所说的那样:
“我们还将要面对茫茫的黑夜 , 还将要经历更多的磨难和考验 , 肩上须承受更多的重负的东西!”是的 , 出生在物质亏欠的那样的一个艰难环境里的人 , 我们的确已经承受了太多 。
左侧统 , 我的瘦哥哥 , 那个从二百户湾湾子出发的人 , 在人间的版图上画了一个宇宙般抑或心脏一样的圆圈 。 之后 , 又回归到了故乡的湾湾子 , 长眠在了那座青青的黄土山下 。 是的 , 人生的道路 , 往往 , 起点 , 也就是落点 。
而落点 , 又何尝不是起点呢!
2019年10月6日
于卧阳岗农家小院
本文插图
作者简介:
了一容 , 本名张根粹 , 男 , 东乡族 , 中国伊斯兰教张门门宦教主后裔 , 一级作家 ,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从事于小说创作与书画理论研究 。 生于宁夏西海固的西吉县沙沟乡 , 原籍甘肃临夏 。 曾在天山草原牧马、巴颜喀拉山淘金 , 足迹遍及祖国西部 。 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高级作家班学员 。 2001年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创作研讨会 。 多次获宁夏自治区文艺奖 , 获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创作新秀奖 , 十年《飞天》文学奖 。 90年代初始发作品 , 迄今已在全国各大文学期刊发表作品四百多万言 , 小说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精选》《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 , 并入选年度最佳小说和各类文学书籍 。 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 。 是西海固作家群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 。
2004年荣获全国第三届春天文学奖 。
2005年中短篇小说集《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作家出版社)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 。
中短篇小说集《去尕楞的路上》等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
中短篇小说集《手掬你直到天亮》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和宁夏出版社联合出版 。
2008年中短篇小说集《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荣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 同年荣获“镇北堡西部影城文学艺术奖” , 获宁夏“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
小说《绿地》入选《21世纪中国当代文学书库》少数民族卷(英文版) , 该丛书被国家新闻出版署列为法兰克福主宾国主展书之一 。
小說集《紅山羊》英文版在國外反響很大 。 曾受國際寫作計劃邀請出訪美國 , 在芝加哥大學、愛荷華大學、美國國務院等發表《文學的悲憫情懷》的演講!
责编/飞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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