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山|聊以悲苦诉山鬼|1200写作计划·入围作品04


_本文原题:聊以悲苦诉山鬼|1200写作计划·入围作品04

茂山|聊以悲苦诉山鬼|1200写作计划·入围作品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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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山|聊以悲苦诉山鬼|1200写作计划·入围作品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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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以悲苦诉山鬼
作者 麦畋
比较确凿的是 , 我对我海边故乡的深刻记忆或许仅停留在那场台风来临之后所发生的故事 , 其间夹杂着的各种南方海边怪闻以及真实的事情成为了故乡组成的一部分 , 那是原本属于它肉身的软绵绵的器官 , 或灵魂的构件 。 而乡人那些奇形怪状的经历 , 他们口中的谎言仍然胜似肌肉般的蛮力 , 渗透并撞击着我的记忆壁膜 , 携带着盐味的海风落在某些隐喻的场所 , 形成了不可磨灭的记忆——那也是我的噩梦和对恶的认知所形成的地方 , 就像是一个具有呼吸的魔盒 , 尽情收纳这些故事 , 可能由我来讲述 , 变得更加贴切 , 甚至完整无缺 。
——题记
1
1991年的夏天 , 这年夏天坪石乡的海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
那是一条赤裸裸的鲸鱼 。
不穿任何衣衫的鲸鱼随着台风 , 一起降落在我们生活着的陆地 。 可能它想着像豚一样返回陆地生活 , 进化成食草的蹄形动物 , 吃着鲜美的草叶 , 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 , 还能与善良是个未知数的镇民交谈着每天遇见的琐事 , 畅谈周游海洋世界的各种奇事怪谈 。 它还没来得及收起美妙的幻想 , 却变成了泡沫 。 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衫裹体的鲸鱼暴露在外 。 陆地上的异类虎视眈眈 。
台风宛如吃人的猛兽 , 啃倒了屋后的樟树 , 中间断裂 , 折成了两半 , 有树叶子的那一半砸在乡长的屋脊 , 瓦片飞溅 , 落得满地都是瓦砾 , 拇指般大小的蛾幼虫在地上翻动 , 成群结队的草鸡带着一家老少将其俘虏 , 生吞活剥;而另外一半则横在马路中间 , 露出刺眼的树根 。 断口处流出了稠黏的胶状液体 , 染着潮湿的泥土 。 叼着烟的鱼贩沈保生推着装满咸鱼的摩托车绕道而过 , 生怕弄脏了乡长家的樟树 。
黄鹤徘徊在树的周围 , 时而蹲下 , 时而紧皱眉头 , 水筒烟不离手 , 抽得吧嗒吧嗒响 。 吸大烟的人 , 暗忖着如何将樟木换成绿票子 。 过了不久 , 见他双目发光 , 取下粘在乱蓬蓬的头发的稻草 , 向万里如洗的碧空吐出了一连串白雾 , 捞取绿票子的坏念头如大烟怪味久久不散 。 他转身离开径直往天马山庄溜去 。
牛垌墟的陈乡长带着家人挥刀砍树枝 。 婆娘说砍下来的粗树枝晒干堆在屋角当柴木 , 今年龙舟节煮艾叶粽子 。 没用的小儿子顾着玩 , 找树叶的金蝉子 , 双手揣着像棺木状的虫茧 。 大儿子是个傻子 , 搬张木凳坐在家门口 , 抬头凝视着被台风吹过的天空 , 上面漂浮一只绿风筝 。 他口水拉成了线 。
父亲看不下去了 , 他气急败坏谩骂 , 向傻子扔过来一把砍刀 。 傻子缓缓起身 , 弯腰拣起了砍刀 , 骑着樟木像父辈一样劳作 。
2
大人们忧心忡忡地打开门跑了出来 , 看看家园在台风的肆虐之下究竟变成了什么鬼样 。
小孩子也不例外 , 用惊慌的眼神盯着巨变 , 红塑料袋、树叶、稻草以及生活垃圾 , 混杂着从罐头制造厂潜逃出来的金枪鱼头被雨水冲击后堆砌成小山 , 堵在街道中央 。 不知从哪里打过来的渔船正好盖在那家稻米手工作坊屋顶上 , 渔船几乎整个陷进屋脊里 , 露出了半边嘴 , 如同搁浅的鲸鱼 , 张着大嘴呼吸清新的空气 , 屋脊压出了个大窟窿 , 瓦片落一地 , 碎成泥 。 凌晨四点多 , 青年茂山听到奇怪的巨响 , 原来响声的制造者是这条渔船 。 他正猜疑着船到底从哪儿来的 , 此刻乡里的街道开始骚动起来了 , 人群形成了流动的海水 。 傻子停下手中的刀活 , 凝视着人群 。分页标题
大人们往南部湾的海边方向涌去 , 茂山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 又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心的驱动迈开了双脚 , 被人群夹着往那个方向涌去 。 南部湾离坪石乡很近 , 行路用不了一刻钟 。 很快地 , 海滩的景象震撼人心 , 沙土躺着一条巨大的鱼 。
人群围观着巨大的鱼 , 发出惊叹 , 不敢妄为 。 鱼的皮肤光滑 , 黏着海盐 , 太阳已经升起来 , 射出猛烈的光芒 , 大鱼的皮肤就跟太阳一样灼眼 , 闪闪发光 , 似摆放在浴室的镜子 。 大鱼的尾巴是三角形的 , 有破损的伤痕 , 不知被什么东西割开了 , 露出鲜红的肉脂 , 背脊处也有骇人的伤 , 伤口呈人字形裂开 , 中间就像个红乎乎的洞穴 。 大鱼的嘴巴紧闭 , 可能是不想告诉任何人关于它如何死亡的故事 , 围着它走动 , 左眼扎了个窟窿眼儿 , 眼角淌着胶体的浆液 , 喉咙部位的纹理很漂亮 , 仿佛切刀雕刻出来 。 傻子骅怜悯地望着它 。 大鱼的嘴巴好像是在微笑 , 在嘲讽着自己的无能 , 曾经的海洋之王沦为凡人们的口粮 。 有着二十多年捕鱼经验的渔民水虎 , 这个将一生的光阴浸泡在大海的男人告诉了大家:这是一条死去已久的鲸鱼 , 是被台风打上来的 。
台风带来了恩惠 , 不止是灾难 , 还有美味的口粮 , 这种口粮是他们一辈子都没碰过的鲸鱼肉 。 这是上天的福祉 。 茂山认为哥哥的话里藏有玄机 , 他即将闻到屠宰的腥味 。 于是人群涌动 , 宛如潮水涌向了鲸鱼 。 有些人甚至跑回镇里 , 奔走在大街中央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 , 通风报信 , 充当煽动者 , “海滩来了鲸鱼!来了海兽……”我的曾祖母活了一百多岁从来没有见过鲸鱼 , 她兴奋地对家人说要去看那头海兽 , 五个儿子推着坐在轮椅的她 , 身后跟着一大群活泼的孙子 , 浩浩荡荡往那个方向而去 。
鲸鱼的死亡意味着美味佳肴的降临 。 有时候 , 我们对待访客并不是和善 , 换做了杀戮 。
鲸鱼开始被瓜分 , 一块接着一块 , 每个人的脸上充满了贪婪 , 水虎古铜色的脸涂抹着兴高采烈 , 那是鱼的血 , 宛若油光的绸缎 , 与太阳的光辉映出了彩色 , 刀割开鱼肉 , 易如反掌 。 青年们用粗麻绳捆住鲸鱼 , 两头拉开 , 爬了上去 , 趴在鲸鱼身上努力地将肉切下来 , 小孩子与妇女则提着铁桶去接扔下来的鱼肉 , 溅了一身血水 , 稚气的小孩顿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大笑 , 或许真的是被这热闹非凡的杀鲸场面感染了才丢失童趣 。 我的曾祖母一脸惊讶凝视着黏在鲸鱼身上忙碌劳作的人们 , “这就是海兽啊 , 真大的一条鱼!好像你堂叔公那艘走香港的火船 , 这是我一辈子见过最大的怪物……”她还对我说过民国初年镇里捕捉过鳇带鱼 , 也没这么大 。
翌日 , 大人们不再关注台风 , 话题转移给了那条鲸鱼 , 鱼肉的食法 , 俨然成为明星 。 没人吃过鲸鱼肉也不知道如何做来下肚 。 很多人在当天晚餐已经拿鱼肉来炒菜 , 说味道很像牛肉 , 但比牛肉新鲜多了 。 菜馆子挤满了从外地慕名涌来的人 , 他们也没吃过鲸鱼肉 , 倒是想来尝尝新鲜罢了 。 晚餐相当丰盛 , 和着黄米酒吃进胃里 , 醉醺醺 , 开着摩托车离开 , 然后去告诉别人自己是吃过海洋之王的肉 , 人的一生短暂 , 如果不吃些稀罕的野物惟恐对不住贪食的嘴 。
水虎一家的鲸鱼肉不少 , 装了满满两个木桶 , 估计能吃上两个多月 。 水虎是个精明过人的渔民 , 他挑些肉下了粗盐腌制 , 准备做腌肉吃 。 点着煤油灯 , 昏黄的灯火映出几道人影 , 在墙上晃动 , 家人七手八脚地往瓦缸填粗盐 。 水虎说打台风跑丢的牛别找了 , 等几天再去找 。 晚上十点多来了电 , 万家灯火 , 大家都忙着处置白天切回来的鲸鱼肉 , 眼看着缸里的粗盐不够用 , 大家四处去借 , 平日丢放盐场的粗盐派上用场了 。 粗盐葬身在散发着腥臭味的瓦缸中 , 融化 , 哭泣 。
水虎与婆娘腌制好鲸鱼肉 , 又热了锅里的砂姜炖肉 , 吃得一干二净 , 很晚才熄灯睡觉 。分页标题
3
海滩不盛产秃鹰 。
苍蝇的子女就是惟一的清道夫 。
每天有黑乎乎的蝇群围绕在鲸鱼残骸 , 不知羞耻地在死者躯体里调情 , 交配 , 繁衍 , 落下了受精的卵 , 过不了几天 , 孵出幼虫 , 慢慢蚕食这条海洋之王 。
乡长家的傻儿子过来看望鲸鱼的残骸 , 苍蝇的幼虫还没孵出来 , 台风过后的大海风景极好 , 远处的螺帽山浮现视野 , 海天一线 , 晴空的云朵泛白 , 阳光打在脸上 , 热烫似火 。 从风里 , 听得有人大声喊他 , 人声愈来愈近 。
黄鹤与水虎吊在木麻黄树底下 , 呈一条麻绳状 , 双手绑实 , 头低着 , 被人鞭打 , 黄鹤的白汗衫红一道黑一道 , 疼得气喘息息 。 “嫖你娘个膣 , 俩鬼串通偷走我阿嬷的棺木!卖到哪里去了?说——”
傻子骅的亲叔沈虢健用酷刑伺候他俩 , 大声斥喝 , 若大门的凶神 , 双手青筋凸显 , 咄咄逼人 , 看者寒心 。
“莫打我!莫打……所有啊馊主意都系短命黄鹤想的!”胆小的水虎做哭状 , 脸拧成麻花 , 求饶 。
黄鹤低着头 , 一副无精打采 。 看来大烟的瘾又犯了 。
不远处 , 乡长一路小跑着上气接不上下气地大喊大叫:
——阿嬷……
——阿嬷归西了!
沈虢健丢下关草鞭 , 落下话 , “今日放过俩鬼 , 改天治你!”一伙人往家奔去 , 像奔丧的野鹤 , 个个苦着脸 。
4
无故暴病而死的噩耗传了开来 , 这是关于水虎的 。
那天傍晚 , 黄鹤从田地里摘了罂粟的绿果子回来 , 双手捧着割下来的绿果子 , 跨进家门 , 说是煮鲸肉吃 。 罂粟果煮鲸肉吃了可解内伤 。 俩人吃肉喝酒到了半夜三更才罢休 。 黄鹤说樟木卖给虎榜镇的木匠家做成了福禄寿大花床 。 水虎吃吃笑着说棺木变成了大花床 , 天下奇事啊奇事!
大人们开始惊慌失措 , 怀疑吃下去的鲸鱼肉有毒 , 无形无色的毒随着鱼肉进食的数量沉淀成疾 。 人们将肉喂给了犬 , 犬长得异常壮硕 , 露出了獠牙 , 宛如吃人的畜生 。 他们奔走相告 , 谈论吃的多少 。 医院的门永远为惊恐敞开 , 挂号的窗口挤满了前来检查身体的人 。 人们大多贪生怕死 。 隔壁的叔公每日无缘无故叫嚷着要死啦要死啦的牢骚话 。 可一个也没见阎王 。
上天送来的美味佳肴 , 成为瘟疾 。
吃太多鲸肉的人相继死去了 。 一些人的皮肤出现不明的斑点 , 很像鲸鱼的纹理 , 痒了就要挠 , 挠得身上开了花像麻风病 。 医生也无法解释这是为何 , 他说这是肉类过敏症 , 吃进去太多的病菌以数倍激增 , 让人丧命 。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 而选择相信神婆 。 大多数人认为是受了天谴 。 她研制出来祛除病症的药粉 , 温水浸泡有效 。 平日的神馆门若罗雀 , 今天生意兴隆 。
水虎海葬那日 。 临至街尾发生了一桩怪事 。
跑回来的牛 , 缺了个角 , 在大街中央横冲直撞 , 不仅撞翻了棺木 , 一不小心踩断了水虎婆娘的两根手指 。 大垌寺的法僧奔上前来抓住了犄角 , 他一个鱼跃翻身 , 牛倒地 , 挣扎没几下昏了过去 。 水虎被送进海里 ,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 送葬的人看着他被海浪卷走了 , 那片竹筏舟插满了绿的艾草 , 柳树枝 。 婆娘边哭喊着边向大海撒了纸钱 , 红红绿绿的纸钱 , 宛如没有船夫的小舟落在海里随浪飘浮……
自从水虎走后 , 失去了男主人 , 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 茂山活在流言的世界 , 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 很多时候 , 他认为水虎还是活着的 , 清晨 , 哥哥吃过早饭出海去捕鱼 , 夜归拎回胡蹦乱跳的海鱼 , 以及他鲜活的灵魂 。 这时 , 惟有婶子在为残缺的左手而哭闹 , 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
蜚短流长 , 沉默是金 。
茂山害了妄症 。 经常做噩梦 , 做同样一个噩梦 。 一天夜里 , 梦见去到深海可怕的深渊 , 深邃而幽长 , 仿佛鲸鱼的子宫 , 温暖的体液源源喷出 , 漫无目的游荡 , 诡异的海草用力卷住了双脚 , 他举头望见了天空的星光 , 耀眼的光芒仿佛月光布满了广阔的海平面 , 快要窒息的那一刻茂山从梦中惊醒 , 镇民发现他睡在那头断角的牛的血泊里 , 他昨夜乱刀砍死了草屋的牛 。 前天来劝阻的亲戚刹时不见人影 , 水虎借了他们买秧苗的钱也不敢来讨要了 。分页标题
茂山逢人就说一定要找到害死哥哥的人 。
有人笑他说装疯卖傻 , 欠钱不还 。
大家认为青年茂山是个固执的疯子 , 人心惶惶 , 人们给自己的生活穿上了恐慌的外衣 。 可是几天晃过他找不出谁是真正的凶手 。 人们告诉了他:是鲸鱼害死了水虎 。
没有了牛 , 田地自然荒废 。
人们忙于割禾 , 不再关注鲸肉吃死人的离奇怪事 , 水虎的暴亡也不足以沦为谈资 。 南部湾那堆鲸鱼骨骸被苍蝇的子女们及海鮆虫吃成了白骨 , 惟有月光漫步在海边才发现白森森的骨头如此壮观 。 田地之间弥漫着丰收的气息 , 谈笑风生 , 拿马戏团的红鼻子大叔做取笑的对象 , 他被圈养的红臀猴子尿了一身 , 有些人笑得前俯后仰 , 差点儿弄坏了身板 。
鲸鱼的牺牲带来了一群人的美味佳肴 , 水虎的死则换来了一群人的痊愈 。
人们还津津有味谈论了黄鹤让黄花去给乡长的阿嬷做孝女一事 。
“那个黄花真可怜 , 自小无亲 , 大了嫁个傻子做查某!”
“这是真的吗?”
“无讹你就系了!不然茂山哪里会精神失常……”
“我看啊黄鹤领了人家的金条才答应了这桩亲事 , 前天又见他跑上天马山庄拈花惹草 。 ”
【茂山|聊以悲苦诉山鬼|1200写作计划·入围作品04】“哎呦天杀的黄鹤 , 听说最近跟水虎的婆娘好上了……”
你盯我 , 我看你 , 气氛变得怪异 。 不再叙谈 。 一致认定那天跑回来的牛就是水虎 。
在人们的眼里 , 茂山变得不务正业 , 不出海捕鱼 , 不上山砍柴 , 放眼南边冬那片甘蔗田也长满了蓖麻草 , 枯萎的水稻倒伏 , 像缺失欲火的母猪缺水灌溉 , 结不出饱满硬实的稻穗 。 茂山头发披肩 , 全身长了瘆人的疹子 , 越长越多 , 像个麻风病人 。
夜里 , 茂山在南边冬的土坡造山佛 。 不久前 , 他上豚笼山将家人种的大橡木全砍光 , 整个坪石乡的人都知晓了 。 大家认为此人疯矣!
镇里的人说山佛高达两丈 , 一尊怒容 , 双目紧闭 , 双掌合十 。 佛头大如粮囤 , 体壮如山坡 , 站哪家人的阳台都能望见 , 被人戏为大头佛 。
山佛的怒气从何而来呢?
路过的渔民窃窃私语 , 但从不过问 , 怕惊动了山佛 。 他们经常见到佛前有烧过的香灰 。 逢初二或十五 , 茂山准时给山佛烧香 。
出人意料的是 , 这年夏天没怎么下雨 , 稻谷长势不好 , 木薯也没收成 。 反而 , 山佛长了葱郁的橡木树枝 , 从身上、腋窝、耳根与双眼冒了出来 。 神婆说山坡那座佛是哪跋星 , 名不虚传的大旱神 , 一脸愤怒的尊容像要吃人 。 她的断定炸开了锅 , 人们对山佛哀声怨气 , 如果天再不下雨 , 稻田的野草丛生 , 山间的野蛇来凑热闹 , 筑窝下蛋 , 沦为野蛇的乐园 。 于是 , 人们提出要推倒山佛 , 但没几个人斗胆去做 。
日上三竿 。
大街小巷响起了炮竹 , 鸡犬不宁 , 敲锣打鼓 , 大步走在前头的是安保队长沈虢健 , 此举曰为送旱神 。 旱神就是茂山 。 他被活擒了 , 困在一个竹子织成的猪笼子里 , 游大街 , 过几天将其浸猪笼 。
月光皎白 , 地上全是虚构的银子 。
“阿花 , 我全身的骨头疼啊 , ”茂山一边吃着手里的糍粑一边叙述 , “疼得想要见你 , 可是我又不敢……”
“我哥不让我出门 , 揪我头发 , 打我 。 ”
“阿花 , 还记得(我们)去挖田螺 , 打蚵 , 收甘蔗 , 采桑葚 , 你哥还说让你嫁给我的 , 嫁给我的……”
“记得 , 我记得啊……”
黄花抽泣 。 远处的岸边有电灯火晃动 。
茂山泪花肆意 , 口含糍粑连同泪水一起吃进肚里去 。
“你吃完了就逃走吧 , 茂山 , 别再回来了……”
借着安静的月光 , 半夜行至海岸 , 无数只停泊着的船正在安眠 , 它们惧怕渔民们惊醒了自己的美梦 。分页标题
5
南风撩人 。
风在头顶上猛地吹 , 他拉响了船的马达 , 与黄花告别 , 往螺帽山前行 。 茂山孤零零一人 。
螺帽山形状活似一条鲸鱼 , 有着硕大的头部也有狭长的尾巴 , 又似装满了精液的避孕套 , 尾部惟妙惟肖 , 一分为二叉开 , 红岩突兀 , 故又名红岩岛 。
弃船上山 , 山间鬼影重重 , 举头见有栖息的野鸟落在石头上 , 白的 , 黑的 , 一群群 , 像雨后的草菇 。
这岛荒芜人烟 , 惟有野生的树木 , 不知姓名的藤生植物 , 树木与藤生植物源于鸟类的粪便 , 野鸟在陆地吃了浆果 , 消化不了的种子含在粪便 , 落在岛上 , 生根发芽直至长成了大树或藤植 。 没有类似蛇这样的冷血动物 , 形状奇怪的石头布满了岛屿 , 红的 , 黄的 , 黑的 , 地上全是 , 大小不一 , 黑的是夜空落下来的陨石 , 其他则是鹅卵石 , 表面长满光滑的如同沥青的黏滞物 。 靠近崩了个口子的大岩石 , 生有一条小径 , 直达远处 , 远处有洞穴 。 水虎说过洞穴通向世外桃源 。 可是方圆千里 , 哪儿藏有世外桃源呢?这里全部是海水 。 巴掌一样大小的岛屿被大海包围 , 成为渔民们惟一的庇难所 , 每年台风有来不及驶回港口的渔船停泊这儿 , 去年夏天正好遇见了风暴 , 与哥哥煮米饭吃 , 前来避难的渔民人很好 , 临走时还送了一簸箕鲜美的黄花鱼 。
借着月光端倪 , 在野草的覆盖之下埋了一口井 , 井不知何时挖掘 。 井填满了淡水 , 入口甘甜 , 煮饭用的水就是从这口井打上来的 。 那个放置草地的铁桶生了锈 , 估计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甚么人来岛 。 洞穴远处好像有人在向他招着某只手 。
探进洞穴 , 逃脱了骇人的现实 。 躲起来最好 , 不要被任何人找见 。 茂山心想一定是进入了鲸鱼的子宫 。 洞穴发着幽绿的光芒 , 风会说话 , 听似水虎的口吻 , 仿佛喉咙深处发出 , 悠长的声响夹杂着硫磺的臭味 , 贴岩石倾听 , 半个字听不清 , 忍不住打了个嗝 , 避免臭味涌进胃里 。 他听到了自己的骨头折断的声响 。 疼痛隐约传来 。 这讨厌的气味久久不散 , 害得他睁不开双眼看清洞穴藏了些什么 。
洞穴延伸去了深渊 。 茂山如同好奇的壁虎 , 在洞穴里漫步 。 为何人们常说这洞里藏有恶鬼?是因为莫名的臭气吧 。 现在喉咙塞满了不喜欢的臭气 , 难闻的气味想必是恶鬼腹中排泄出来的废气 。 突兀的岩石十分潮湿 , 像被人涂上了润滑油 , 那天杀鲸他摸到鲸鱼的胃壁 , 就似这样的感觉 , 油腻腻的 , 冰冷的 , 举起手来嗅了几下 , 有浓烈的腥味 , 伴随着咳嗽的来袭 , 彻底被硫磺味侵占身体 。
鲸鱼的肠子显现出来了 , 潮湿的岩石有海虫子爬过 , 形成泥土里蚯蚓的窝 , 纵横交错 。 再行几步 , 憋不住了就要大喊:
——水虎!
——水虎啊!
喊完后 , 全身的骨头剧烈地疼 , 疼得打滚 , 大汗淋漓 , 他想起了竹林里生虫的竹子 , 夏天才会有的竹虫子钻进竹子里头筑窝 , 噬光了竹芯 , 突然某天竹子“嘣嘎”一下从中间断裂开来 , 竹虫子蜕变成大黑蜂飞走了 。 茂山感觉那只大黑蜂从身躯里飞出来了 , 那是自己的灵魂 。 他滚进了万丈深渊 。
6
没有主人的神是危机四伏的 。
茂山开船逃走 , 多日不见了人影 。 有人说他逃去螺帽山做山鬼去了 。 大家关心的是庄稼的收成 。 中午 , 人们手舞足蹈 , 鼓足干劲 , 操着铁具来到山佛面前 , 骂骂咧咧 , 将其推倒了事 。 锄头 , 铁锤肆无忌惮落在山佛身上 , 劈里啪啦响 , 混凝土掉落下来 , 扬起了灰尘 。 人们想要将这里夷为平地 。 山佛愤怒的尊容变成了怜悯 。
这群人杀完了鲸鱼又来宰割菩萨 。
佛头摇摇欲坠 。
此刻滚了下来……
压死了神婆 , 脑颅开裂 。 岌岌可危 , 轰隆巨响 , 佛身裂开 , 安保队长被竖立的尖橡木插成了烤肉串 , 一些人压在混凝土里 , 红的血 , 惨叫 , 惊惶 , 逃窜 , 宿命 , 一股脑儿混杂成为杀山佛的世界 。分页标题
人们丢弃器物 , 像野外的鼠 , 仓惶逃窜 。
黄昏下起了滂沱大雨 , 旱灾宣告统治的结束 。 这雨一下 , 第二天也不肯停下来 。
坐在南王庙门口长凳上的是瞎子阿福 , 与聋子兴 , 俩老人又在谈论着昨天傍晚的暴风雨 。
“我看见了那云在飘来 , 又要落大雨啰 。 ”
“那云啊 , 是血红色的 , 像六月扑上岸来的鲸鱼一样庞大 , 覆盖了整片天空 , 阴沉沉的 , 不见太阳啊!”
——听啊 , 太可怕了!
“聋子兴 , 我看见了无数道雷电落进海里 , 有一艘船沉了下去!”
聋子兴将目光移开 , 凝视着远处的海平面 。 神情凝重 ,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 海浪在咆哮呢 , 声音让人销魂 。
瞎子阿福回忆着黄鹤与水虎的婆娘在庙台上交媾出来的暴风雨 , 发出了惊叹:
“那浪声简直是激情的西洋乐!”
似乎落了一百年的暴雨终于停了下来 , 夏天也走远 , 外面灰蒙蒙的 , 水汽沉重 , 就像刚死了人一样 。
“今日是立秋啊!”
我的百岁曾祖母说着兴高采烈打开院子的大门 , 想去外面走走 , 她的双眸瞧上去像装满了海水与鲸鱼 。 行至东理巷的罐头制造厂 , 听到了一则天大的好消息:
沈乡长买回了福禄寿大花床他傻儿子要娶查某啦!
——坪石乡里的媒婆沈姑如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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