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匣子私人研究所|黑匣子 | 一条来自西域的源代码：为什么只存在一种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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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面、卷发和漩涡
人们在西域发现了关于分形的图案
它们来自于一种古老的装饰图像
当我们对它进行不停的复制和演化后
它涌现成了一种迷宫
他们面朝天房祈祷说
神就在迷宫之中
这里是黑匣子
一间收容着宇宙间各种非凡精神世界的博物馆
一个展览无数骇人奇迹的梦境陈列室
豆瓣：https://www.douban.com/people/hydvalisk/
知乎专栏：https://www.zhihu.com/people/nan-fang-gong-lu-94
新疆，在中国汉朝时期被称为“西域” ，而现用“新疆” 一词，源于清朝乾隆时期对灭亡准噶尔汗国之后，收纳的最后一块领土，以“新辟疆土” 为名，取之“新疆” 。早在公元前 17 世纪，西域地区已经出现了城邦国家，并与阿富汗地区通商，进行贸易。在《汉书·西域传》中，曾记载公元前 2 世纪左右，分布于西域的国家就达 30 余国，并有 “西域三十六国” 之说。
新疆作为贯通东、西内陆贸易走廊的地理核心位置，成为多民族、多宗教和多文化的交流和冲突之地，犹如东欧的“巴尔干地区” ，长年成为不同游牧民族、农耕民族、宗教势力的争夺之地，并带动蒙古、西藏、中亚、中原和远东地区发生联动。历史的震荡和余波往往比地震更为持久和剧烈，它所造出的山、填出的海，比任何自然的鬼斧神工，更令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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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托克村的伊斯兰宣礼塔（ Islamic minaret in the village of Toyuq）
一切正如艺术家杨茂源所说，他对不同文明之间的关系感兴趣，这里面蕴藏着巨大的人的复杂性，而他的工作就是对这样的复杂性的一种回应。在接受黑匣子的采访时，杨茂源讲述了他在上世纪 90 年代初，前往新疆的考察之旅。如同一种命运的预备，90 年代的杨茂源已经开始进入一种创作的瓶颈，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出现了问题，事物的发展有时需要事物之外的某物来推动，他期望能从艺术之外的领域去获取经验，然后再回到自己的世界。
在某次机缘巧合中，他参与纪录片摄制组和一个由北大和新疆组成的考古专家团，前往那个被神秘所笼罩的天山脚下的温带沙漠。一场久远的相遇，寻找楼兰时期最后的古城且末古城，也穿越罗布泊考察了赫定、斯坦因等发掘过的许多遗址。1993 年的初冬，杨茂源在当地维族阿訇的帮助下，顶着寒风，与杜培华找到了一座记载于敦煌文书中的楼兰时期古城麦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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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吐鲁番古迹（Turpan）
19 世纪初，曾有几只探险队与它擦肩而过，直到一百多年后的黄昏，在沙漠远处的金色余晖中，他的驼队来到了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城。在以后的几年中，艺术家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直沉浸在野外工作的情绪中。这种情绪他没有细说，但它成为了此后近 30 年的艺术思索，和他创作的重要源泉，正如此次在 HdM 画廊所示的展览 “记忆的备份” ，杨茂源说：
“备份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事物的必然，现在想隐藏我们的活动和一切发生的都是不可能的。独立和唯一比登天还难。我这里的‘备份’有隐藏的意思。 ”
在杨茂源的创作中，西域形成了他对事物观察方法，对不同种族和文明的关系感到兴趣，新疆的探险给他更多的经验来面对今天的现实。就像一个巨大的背景幕台，它远不止这 160 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它向更广袤的时空和现实延展，正如他在沙漠深处的一处寺院壁画残迹上发现那来自古代希腊画师之手的触笔。文明复杂而交织的版图在这里被延伸，我们如何理解这个现实世界？仅仅只是地缘政治文明和文化的层面吗？杨茂源提到了隐藏。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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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青铜、水晶、金箔， 65x65x83cm ，版本 2/5 (5+2AP) ， 2020 ?HdM 画廊
古代的神秘学家们，认为在自然表象的世界背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密码。在一件名为《羊》的青铜作品中，艺术家用金箔包裹了全身。在亚伯拉罕的宗教体系中，我们看到了那来自羊的重要隐喻，同时它也代表着人的概念和游牧的特征。金箔对青铜的一种“圣化” ，它隐藏了青铜的内体，他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羊，那就是我们共同的认知。 ” 他认为羊与其他所有的词：马、人、星空、高山、日心说.....都是和人类历史平行的。人类为万物安了名字，所有的概念都源自于人类的诞生，正如上帝让亚当给这万物起名，作为万物之名的起始。
而这个“共同” 究竟是什么呢？不同语言指代的“羊”为什么是同一种羊？杨茂源或许暗含了柏拉图的理型论（Theory of forms）：存在一个独立于个别事物和人类意识之外的，由观念和形式组成的客观实在世界。或许他也指向了另一个含义：存在着一个共同的“型” ，正如一个单手柄的茶杯和一只甜甜圈，具有着相同的拓扑性质上的原型，也正如德勒兹（Gilles Louis Rene Deleuze）所认为的，精神分裂症的梦境与游牧、资本主义和一支狼群，具有相同的“根茎” 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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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茂源“记忆的备份”现场 2020 ?HdM 画廊
它暗示了万物之中隐藏着同一种源代码，无论是自然界、人类文明或社会行为学，都是由同一个源代码所驱动而生长的万花世界。它展现成了三只不同的羊，成为同一个主体。不同文明之间并不是彼此争斗，而是同一个源代码生发的，形成不同运动、融合、分离的永恒的文明汤的世界。正如沙粒、岩石和玻璃都来自于同一对父母二氧化硅所生的孩子，而氧与硅原子又都来自于同一组质子与电子所生的家族。
于是，在这里，特例的面孔是不重要的，它们都被隐藏在同一个神秘漩涡的暗示之中，正如在其作品《无题（脸）》的系列中所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那样。它的灵感或许来自于中世纪头盔的形象，但它又何不是让我们无从分辨具体的每一个单独个人的共同面具？它指向了人的复杂性，杨茂源对此有个很好的解释：一种对复杂性的回应，新疆之旅让他意识到人比艺术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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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卷发)》大理石， 27x19x23cm ，版本 1/5 (5+2AP) ， 2020 ?HdM 画廊
这种复杂性正是指的那一源代码所涌现（Emergence）的万花世界。 “涌现” ，在英语语境中，表示着创发、突现、呈展、演生的一种现象。它在哲学、生物学、物理学等领域中意味着，复杂系统中在自我组织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各种新奇且清晰的结构、图案、和特性。它揭示了一种现象：小实体通过相互作用产生大实体，而大实体却展现了小实体所不具有的特征。正如人体是由无数的细胞之间的相互作用而涌现出的实体，而人作为一个整体的复杂性，又超出了单细胞的特征来予以解释的范畴。
正如他所说，探险的经历丰富了他的感觉系统甚至是身体经验，从而形成现在对现实的态度。如果说，出现于自然界的涌现，也可以用来解释人类文明的现象，那么它也可以解释人性的现象。人性或文明，都是不同涌现层级下的表现。这当中具有着一种神秘性，相同人性的不同个体之间，存在着形变，文明也同样如此，也就是这大实体与大实体之间的变形，它们为更大实体的诞生而做着预备。在杨茂源的西域之行中，陶瓷和雕塑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技艺，使他深刻入迷。这两种技艺的冲击，使他一时处于一种无法识别某物究竟是何形体的状态，他研究这种形与形之间的无法被识别的中间态，一种关于形变的进行时，一种在万花世界中花与花的模糊地带：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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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铂们 No.14》，青铜， 40x18x25.5cm ，版本 5/5 (5+2AP) ， 2018 ?HdM 画廊
这些作品的系列形成了多种不同的呈现。在《吟铂们 No.14》中，艺术家使用了“Implement” 这个单词的音译，它表示一种实施生效的过程，也表示在计算机语言（Java）中，要求类（Class）必须实现指定的方法，使不同类的对象可以利用相同的界面进行沟通的接口。该接口（Implement）无法被实例化，但可以被实现，也可以被宣告为一个变量或一个空指针，并可以模拟多重继承（Multiple Inheritance）。显然，杨茂源已经进入了关于对现实当下的源代码和万花世界的抽象思考。在这件作品中，他用一种视觉化的艺术效果，来表示这一抽象关系的含义。他甚至使用不同大卫的头，来模拟融合成一颗完整大脑的构造。
这种独特的思考方式，一种关于历史的深层回响，在那些被沙粒所淹没的古城，消失的号角，还有早已久远的印欧语系伊朗语族和吐火罗语族，游荡过的蒙古语系和突厥语系，以及曾经兴盛过的萨满教、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摩尼教和景教（古代基督宗教的聂斯脱里派）。一切仍在消失或继续，六角花帽的“朵帕” 在天山脚下正在变得稀疏。他用一种形似蒙克《呐喊》的天使空洞的眼窝与口，来回应当前的处境，一种历史的、现实的糅杂而缄默压抑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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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两个大卫头部的完美对接》大理石， 48x40x33cm ，版本1/5 （5+2AP）2017 ?HdM 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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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 1》大理石， 31x21x21cm ，版本 1/5（5+2AP）， 2020
那些新疆之旅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而难解难分，如同许多其他事物一样。他期待生活中更多的相遇（在新疆之外的相遇），如同在那片沙漠之地上。在这种相遇中，经常使他处于一种激情的狂想和欢喜。
“Implement”是他现在的工作方式，它来源于对新疆文明汤的探求，也在他自我记忆胶卷中折叠播放，他在其中发现了关于对文明、历史、现实和认知的一种新解码。他把这种解码的技艺进行重新编辑，进而形成一种关于 “Implement” 的新算法：多重继承的横向与纵向演化的实验和研究。正如它在编程领域中增加了程序的复杂性与含糊性，同时，它也扩展了关于“类别” 的新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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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年寻找麦德克古城途中
在那场新疆的，满载风沙的驼队之行中，杨茂源将小河附近发现的古墓的坐标，及一些可以进行碳 14 检测的陶片和有花纹的木板，送到李伯谦教授时，才结束了这一切。他说：
“我经常会遇到如何面对一块不期而遇的石头这样的事情。 ”
这块随风滚落的石块，从西域沙漠的古城中，一直滚到了他的工作室，滚到了他的意识深处的蜿蜒无尽的连绵丘陵，也滚向了更多更广袤的世界。它进入现实，进入当下，期待与当下现实中更多的石头之间的碰撞。它仿佛成了杨茂源的一种源代码。他期望那块石头能像那些有着生命的历史和文明一样，在他的艺术之路上成为一种“涌现” ，并不断生根发芽，正如杨茂源所说：“我需要不断的进步，这是每个阶段面对的最严厉的课题。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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