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桥艺术中心|汪曾祺:我的老师沈从文这样教写作的


_本文原题:汪曾祺:我的老师沈从文这样教写作的
1939年 , 汪曾祺考入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 , 成为沈从文的入室弟子 , 沈先生对文学创作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 并且对汪曾祺日后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
在《我的老师沈从文》中 , 汪曾祺回忆了沈从文的讲课方式 , 今天把这篇文章分享给你 , 希望能在关于孩子的创作上对你有所思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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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与汪曾祺
文/汪曾祺
01
创作能不能教?怎么教?
沈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 。 三门课我都选了 , ——各体文习作是中文系二年级必修课 , 其余两门是选修 。
西南联大的课程分必修与选修两种 。 中文系的语言学概论、文字学概论、文学史(分段)……是必修课 , 其余大都是任凭学生自选 。
诗经、楚辞、庄子、昭明文选、唐诗、宋诗、词选、散曲、杂剧与传奇……选什么 , 选哪位教授的课都成 。 但要凑够一定的学分(这叫“学分制”) 。 一学期我只选两门课 , 那不行 。 自由 , 也不能自由到这种地步 。
创作能不能教?这是一个世界性的争论问题 。 很多人认为创作不能教 。 我们当时的系主任罗常培先生就说过:大学是不培养作家的 , 作家是社会培养的 。
这话有道理 。 沈先生自己就没有上过什么大学 。 他教的学生后来成为作家的 , 也极少 。 但是也不是绝对不能教 。
沈先生的学生现在能算是作家的 , 也还有那么几个 。 问题是由什么样的人来教 , 用什么方法教 。 现在的大学里很少开创作课的 , 原因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 。 偶尔有大学开这门课的 , 收效甚微 , 原因是教得不甚得法 。
教创作靠“讲”不成 。 如果在课堂上讲鲁迅先生所讥笑的“小说作法”之类 , 讲如何作人物肖像 , 如何描写环境 , 如何结构 , 结构有几种——攒珠式的、橘瓣式的……那是要误人子弟的 , 教创作主要是让学生自己“写” 。
沈先生把他的课叫做“习作”、“实习” , 很能说明问题 。 如果要讲 , 那“讲”要在“写”之后 。 就学生的作业 , 讲他的得失 。 教授先讲一套 , 让学生照猫画虎 , 那是行不通的 。
沈先生是不赞成命题作文的 , 学生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 但有时在课堂上也出两个题目 。
沈先生出的题目都非常具体 。 我记得他曾给我的上一班同学出过一个题目:“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 , 有几个同学就这个题目写了相当不错的散文 , 都发表了 。 他给比我低一班的同学曾出过一个题目:“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我的那一班出过些什么题目 , 我倒不记得了 。
沈先生为什么出这样的题目?他认为:先得学会车零件 , 然后才能学组装 。 我觉得先做一些这样的片段的习作 , 是有好处的 , 这可以锻炼基本功 。 现在有些青年文学爱好者 , 往往一上来就写大作品 , 篇幅很长 , 而功力不够 , 原因就在零件车得少了 。
沈先生的讲课 , 可以说是毫无系统 。 前已说过 , 他大都是看了学生的作业 , 就这些作业讲一些问题 。 他是经过一番思考的 , 但并不去翻阅很多参考书 。
沈先生读很多书 , 但从不引经据典 , 他总是凭自己的直觉说话 , 从来不说亚里斯多德怎么说、福楼拜怎么说、托尔斯泰怎么说、高尔基怎么说 。
他的湘西口音很重 , 声音又低 , 有些学生听了一堂课 , 往往觉得不知道听了一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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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
沈先生的讲课是非常谦抑 , 非常自制的 。
他不用手势 , 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 , 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 。分页标题
他讲得很诚恳 , 甚至很天真 。
但是你要是真正听“懂”了他的话 , ——听“懂”了他的话里并未发挥罄尽的余意 , 你是会受益匪浅 , 而且会终生受用的 。
听沈先生的课 , 要像孔子的学生听孔子讲话一样:“举一隅而三隅反” 。
沈先生讲课时所说的话我几乎全都忘了(我这人从来不记笔记)!我们有一个同学把闻一多先生讲唐诗课的笔记记得极详细 , 现已整理出版 , 书名就叫《闻一多论唐诗》 , 很有学术价值 , 就是不知道他把闻先生讲唐诗时的“神气”记下来了没有 。
我如果把沈先生讲课时的精辟见解记下来 , 也可以成为一本《沈从文论创作》 。 可惜我不是这样的有心人 。
02
写作秘方:真实最重要
沈先生关于我的习作讲过的话我只记得一点了 , 是关于人物对话的 。 我写了一篇小说(内容早已忘记干净) , 有许多对话 。 我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 , 有诗意 , 有哲理 。
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 , 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
从此我知道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 , 要尽量写得朴素 。 不要哲理 , 不要诗意 。 这样才真实 。
沈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 。 ”很多同学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我以为这是小说学的精髓 。
据我的理解 , 沈先生这句极其简略的话包含这样几层意思:小说里 , 人物是主要的 , 主导的;其余部分都是派生的 , 次要的 。
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议论 , 都只能附着于人物 , 不能和人物游离 , 作者要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 。
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 。 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不住人物 , 笔下就会浮、泛、飘、滑 , 花里胡哨 , 故弄玄虚 , 失去了诚意 。
而且 , 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 。 写农民 , 叙述语言要接近农民;写市民 , 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 。 小说要避免“学生腔” 。
我以为沈先生这些话是浸透了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的 。
沈先生教写作 , 写的比说的多 , 他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 , 有时会比原作还长 。
这些读后感有时评析本文得失 , 也有时从这篇习作说开去 , 谈及有关创作的问题 , 见解精到 , 文笔讲究 。
【北京天桥艺术中心|汪曾祺:我的老师沈从文这样教写作的】一个作家应该不论写什么都写得讲究 。
这些读后感也都没有保存下来 , 否则是会比《废邮存底》还有看头的 。 可惜!
03
如何教写作?写的比说的多
沈先生教创作还有一种方法 , 我以为是行之有效的 , 学生写了一个作品 , 他除了写很长的读后感之外 , 还会介绍你看一些与你这个作品写法相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看 。
记得我写过一篇不成熟的小说《灯下》 , 记一个店铺里上灯以后各色人的活动 , 无主要人物、主要情节 , 散散漫漫 。 沈先生就介绍我看了几篇这样的作品 , 包括他自己写的《腐烂》 。
学生看看别人是怎样写的 , 自己是怎样写的 , 对比借鉴 , 是会有长进的 。
这些书都是沈先生找来 , 带给学生的 。 因此他每次上课 , 走进教室里时总要夹着一大摞书 。
沈先生就是这样教创作的 。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教创作 。 我希望现在的大学里教创作的老师能用沈先生的方法试一试 。
学生习作写得较好的 , 沈先生就作主寄到相熟的报刊上发表 。 这对学生是很大的鼓励 。 多年以来 , 沈先生就干着给别人的作品找地方发表这种事 。 经他的手介绍出去的稿子 , 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了 。
我在一九四六年前写的作品 , 几乎全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 。 他这辈子为别人寄稿子用去的邮费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了 。
为了防止超重太多 , 节省邮费 , 他大都把原稿的纸边裁去 , 只剩下纸芯 。分页标题
这当然不大好看 。 但是抗战时期 , 百物昂贵 , 不能不打这点小算盘 。
沈先生教书 , 但愿学生省点事 , 不怕自己麻烦 。
他讲《中国小说史》 , 有些资料不易找到 , 他就自己抄 , 用夺金标毛笔 , 筷子头大的小行书抄在云南竹纸上 。
这种竹纸高一尺 , 长四尺 , 并不裁断 , 抄得了 , 卷成一卷 。 上课时分发给学生 。 他上创作课夹了一摞书 , 上小说史时就夹了好些纸卷 。
沈先生做事 , 都是这样 , 一切自己动手 , 细心耐烦 。 他自己说他这种方式是“手工业方式” 。
他写了那么多作品 , 后来又写了很多大部头关于文物的著作 , 都是用这种手工业方式搞出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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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
沈先生对学生的影响 , 课外比课堂上要大得多 。 他后来为了躲避日本飞机空袭 , 全家移住到呈贡桃园新村 , 每星期上课 , 进城住两天 。
文林街二十号联大教职员宿舍有他一间屋子 。 他一进城 , 宿舍里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客人 。 客人多半是同事和学生 , 客人来 , 大都是来借书 , 求字 , 看沈先生收到的宝贝 , 谈天 。
沈先生有很多书 , 但他不是“藏书家” , 他的书 , 除了自己看 , 也是借给人看的 , 联大文学院的同学 , 多数手里都有一两本沈先生的书 , 扉页上用淡墨签上“上官碧”的名字 。 谁借的什么书 , 什么时候借的 , 沈先生是从来不记得的 。
直到联大“复员” , 有些同学的行装里还带着沈先生的书 , 这些书也就随之而漂流到四面八方了 。
沈先生书多 , 而且很杂 , 除了一般的四部书、中国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的译本 , 社会学、人类学、黑格尔的《小逻辑》、弗洛伊德、亨利·詹姆斯、道教史、陶瓷史、《髹饰录》、《糖霜谱》……兼收并蓄 , 五花八门 。
这些书 , 沈先生大都认真读过 。 沈先生称自己的学问为“杂知识” 。 一个作家读书 , 是应该杂一点的 。 沈先生读过的书 , 往往在书后写两行题记 。 有的是记一个日期 , 那天天气如何 , 也有时发一点感慨 。
有一本书的后面写道:“某月某日 , 见一大胖女人从桥上过 , 心中十分难过 。 ”这两句话我一直记得 , 可是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大胖女人为什么使沈先生十分难过呢?
04
剧场里的“文学经典系列”
剧场里也有那些改编自文学名著的作品 。
剧场的 “文学经典系列”里 , 除了澳洲知名导演改编德国儿童文学百年经典《埃米尔擒贼记》 , 还有编剧是澳洲戏剧、文学界“大满贯”Finegan Kruckemeyer的作品《小岛漂流记》 , 纸偶光影立体书剧场《堂吉诃德》 , 欧洲文学“女巫辞典”里的高段位代表《芭芭雅嘎》 , 书中书独角戏故事剧场《遗失的书页》...这些作品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在剧场与大家见面 。
如果说阅读和创作 , 是一个人心底绽放的焰火 , 旁人走过 , 浑然不知妙趣所在 。
那么戏剧就是在剧场 , 父母和孩子围坐在一起 , 看一个个故事 , 被用108种招式呈现在舞台上 。 孩子看到小孩解决问题的大智慧 , 也更直观地看到“一个好故事是怎么构成的” 。 这大概就是文学与戏剧的闪光点吧 , 两种趣味能对比 , 能呼应 , 足够让人回味很久很久 。
文章转载自:小不点大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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