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拉特文化精英沙龙|【小说世界】王建中/野草坡


_本文原题:【小说世界】王建中/野草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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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特文化精英沙龙|【小说世界】王建中/野草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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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中 , 准格尔旗人 。 著有长中短篇小说《山河谣》、《往米年》、《第三十七计》等 。 作品曾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等转载 , 并入选年度小说选 。 曾获《草原》文学奖、索龙嘎文学奖、鄂尔多斯文学奖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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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 草 坡
灯花离婚 。
灯花爹听到灯花离婚时 , 正耕地 , 一口气没上来 , 死了 。
灯花回村 , 手里扯着娃儿 。 一对大眼睛 , 水一样明净 , 很机灵 。 村里人就躲在背地 , 从墙头上 , 门缝里 , 麦秸垛后偷偷地觑 。 一村子便布满眼睛 。
有人撇撇嘴说:“没羞没臊 , 穿得象个洋娃娃 , 走的还俏洒洒 , 丢你先人的脸 。 ”
有人抹了抹下巴说:“那娃儿也是个野种 , 瞧那一脸贼相 。 “二水河 , 你地里那些零碎可好操着心哇!”
二水河说“敢 , 看爷打折他的腿 , 扒了他的皮!”二水河立着眼梢 , 凶凶的 。
有人说:“人家可洋哩 , 城里还有更洋的!”二水河:“洋、洋个毬 , 看爷不喝他羊(洋)杂碎!”
村里人就说:“二叔 , 往后我们不明不白有个缺这少那的 , 就得你给作主哩!”“行 , 包在我身上 , 量他也不敢!”二水河一脸得意 。 有人敬他一棵烟 , 带过滤嘴的 。
灯花回家 , 母亲哭了 , 身子一塌 , 倒在地上 。 弟弟妹妹们恼了 , 背过脸去 , 不问青白 。亲戚们没一点好颜面 , 不打一声招呼 , 东西摔过几件后 , 指桑骂槐的声音没有了 , 死一样沉寂 。 家里人出门时 , 头垂的低低的 , 沿墙根匆匆而过 , 偷人东西般极不光彩 。
天黑的时候 , 灯花眼睛红红的 , 肿着 , 扯紧娃娃的手 , 住进了村西的那口老窑 。
那是口寒窑 , 许多年没有人住了 。
从此 , 村里人象约好似的 , 窑前的那条路就很少有人走 。 久了 , 那条路便瘦了 , 草很茂 。
灯花的心伤透了 。
一天夜里 , 天很黑 , 村里人听见老窑里有哭喊声 , 大家就都跑出来看 , 见有个人从灯花住的老窑里跑出来 。 是个男人 。 灯花在后面撇着八字腿撵出来 , 顺手拣了石头砸那人 。 那个人很快就跑走了 , 灯花忽然坐在地上 , 号啕大哭:“老天爷 , 我的命咋这么苦?命!命!老天爷你枉睁双眼!”灯花就拼命冲天扬沙子 。 她要封住老天爷的眼 。
孩子哭声尖锐 , 穿透黑夜 。
很快 , 看热闹的人跑回来说:“跑走的是毛头 。 ”方邻四村有名的赌徒 , 春不耕 , 秋不收 , 游手好闲 , 专好偷鸡摸狗 。 有人咧咧嘴说:“唉 ,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 这常住在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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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摆头 , 表示出十二分的忧虑 。 “狗改不了吃屎!”也不知是在咒谁 。 有人说:“白干了 , 没给二分钱!”
村里人觉得很有趣 。 夜里 , 许多人家的窑里骚动不已 。 一些女人就格外担心起自己的男人来 。 另外一些女人就专门注意灯花的肚子 。 起绝早研究灯花倒的尿盆 , 不避风雨 。 一些善于编故事的高手鱼一样游遍乡村的每个角落 , 满腹才华 , 一脸幸福 。 村里人背地里多了一份事做 , 自然少了过往日子的单调 , 吃饭睡觉也似乎格外的滋润起来 。
太阳很好 。
老窑前 , 是一漫坡草 , 草很茂 , 坡下有一口井 , 井水清冽甘甜 。 老人们说:“人喝了 , 夏天消暑 , 冬天生津 。 牲口饮了 , 不生杂病 , 长气力 。 ” 分页标题
黑灯后 , 女人就训导自家的男人 。
“有事没事 , 不能走老窑去!听见没有?”女人凶凶的问 。
“挑水呢”
“噢 , 你当耳旁风了!挑水也不能!”
“那 , 吃甚?”
迟疑了一下 , 许是男人正得意时 , 女人狠狠地说:“井水不吃了 , 下河去挑!”
没吱声 。
“好啊……”接着是一阵撕打声 。
“哎哟 , 娘娘 。 答应你还咋的?我的耳朵 , 哎哟……”自然是女人狠狠扯了男人的耳朵 。
有人说:“咱们吃沟里的水 , 她倒吃泉水 , 狗日的 , 不公平!”
早晨起来 , 灯花去挑水 , 井在一夜间消失了 , 平平的一块新黄土 , 很干净 。
井被人填了 。
上岁数的人对年轻的后生说:“羊是不能再到草坡上放了 , 好好一坡草 , 雨浇风枯 , 可惜了 , 赶明儿 , 羊往后沟里撵 。 ”
常常有母亲吓唬哭夜娃儿:“再哭 , 送你到老窑 。 ”娃儿就不敢哭了 。 他们知道 , 老窑里住着妖精 , 张开血盆大口伸出长长的红舌头吃人 , 不吐骨头 。
有人家地里少了玉米、葫芦、蔓菁、萝卜 , 马上有人会从老窑前的乱草里寻来耐人寻味的佐证 。 灯花为此哭过多少回 , 无人晓得 。 只见她常撩起衣襟擦眼泪 , 那衣襟总是湿一片 , 没干过 。 村里有个放羊的娃儿说:“那是毛头把这些东西扔在那儿的 。 我放羊 , 远远看见的!”那家娃儿的大人便一巴掌甩过来 , 那娃儿摔出老远 , 哭着要分辩 。 做母亲的连拉带拖 , 跟头骨碌拽里屋 , 一顿好打 。 再出来 , 那娃儿眼睛红红的 。 吸了一下鼻涕 , 一手捂了屁股 , 咬一口母亲刚从供销社买来的麻花:“爷看见的 , 是那贼娃子扔的 。 爷看见的 , 一大堆 。 ”眼依然红着 , 泪依然挂着 , 脸却喜着 。 麻花吃的很是香甜 。 村里的老人便抚了那娃儿的头:“人前教子 , 对着哩!猴娃娃可不敢哄人 , 折寿哩!”
一日 , 有个外村人到村里走亲戚 。 村里的老人远远看见那人又从老窑前的路上过来了 , 便忙蹒跚着步子 , 破着嗓子喘喘地喊:“那家人发伤寒哩 , 绕道 , 绕道!”外村人不敢大意 , 躲得远远的 , 绕四里路 , 跳一架沟 , 翻二道梁拐了个弯进村 。 进村就谢老人:“大爷 , 不要你染上可灰下了 。 ”顺手递给老人一个黄绵甜瓜:“如今还有这种病?”老人笑了 , 露出几粒稀疏的黄牙 , 心满意足 , 仿佛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 “绝了几十年 , 政策一开放 , 这病又犯进来了 。 民国廿十年 , 发伤寒那才叫怕 , 十家烟囱九家不冒烟 。 真是灰病 , 比挨(癌)症还厉害 , 不挨不碰也要命!”
后晌 , 二水河满村子嚷开了 , 黑豆被人偷走了 。 率领着众人到他家地里面看 。 果然就少了一片 。 马上有人从老窑前的乱草里 , 寻回些煮熟吃过扔掉的豆苗 , 豆皮 。 二水河便气势汹汹地领着众人把灯花窑前空地上种的零碎拔了个精光 。 灯花担着一担水 , 正爬上沟沿 , 见状 , 一下子昏过去 。 桶摔下沟 , 扁了 。
黄昏 , 娃儿们放羊归来 , 背草的 , 提篮的 , 挎筐的 , 排成一溜 。 一个娃儿一进村就嚷:“黑蛋放了七十二个黑豆屁 , 真臭!”另一个娃儿又说:“黑蛋吹牛 , 他大能吃十斤黑豆 , 他能吃五斤!”黑蛋就辩解说:“不信 。 就到我家看 , 豆苗豆荚皮还堆在我家院里 , 还有的扔在草坡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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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蛋是二水河的娃儿 。
连着下雨 。 中午的时候 , 忽然就听见“轰”的一声 。 村人们急忙跑出来看 , 见那口老窑已经塌了 。 一缕缕的老尘土浮上来 , 雨水一打 , 很快就消失了 。 通往窑前的路被雨水洗的干干净净 , 没一丝痕迹 。
村里人大眼瞪小眼 , 谁也没吱声 。 雨冷嗖嗖地下了一中午 。分页标题
灯花和孩子就这样死了 。
方邻四村的人都知道 , 窑里压着两个人 。
村里的人又嚷嚷雾了 。
“前黑夜 , 猫头鹰叫了一黑夜 , 那叫声 , 直瘆人!”
“我说我左眼咋跳的这么凶!”
【达拉特文化精英沙龙|【小说世界】王建中/野草坡】“亮红晌午 , 我还在后沟放羊 , 听见崖娃娃哭了一晌午 , 我当是咱村的老汉又走一个 , 想不到会是个嫩条条!”
说话的人语音特别 , 听起来就格外的意味深长 。
“窑塌前 , 我听见那娃娃哭过 , 哭着要出来 , 她妈就是不让 , 还打了那娃娃 。 窑就塌了 , 你说怪不怪?”
“咳 , 该死的毬朝天 , 不该死的活了一天又一天!”
村里人“轰”的一声笑了 。
有人说“有那玩异儿吗?”
村里人觉得问得怪有趣 , 琢磨一阵 , 便又笑了一回 。
村里很平静 , 依然是艳阳天 , 阳光宽阔而明亮 , 鸡鸣狗吠中 , 树浓浓的绿 , 夏天五颜六色地过去 。 风又潇潇 , 雨又飘飘 。
村里人说:“今年可收呀!”
“今年可闹个好收成!”
秋风一扫 , 凉得狠 。
村里人一个个缩了头 , 袖了手 , 弓着腰 , 向自家的地里走去 。
西风 。
秋阳 。
村道 。
老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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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白艳
编辑: 张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