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亚两国再起战事－高加索：大国博弈的动荡之源

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再起战事——高加索：大国博弈的动荡之源历史袁老师今天以下文章来源于烟雨舟横，作者江北烟雨人10月6日，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的武装冲突进入第九天。双方在昼夜间不停作战，各有死伤。目前来看，阿军在纳卡地区的进攻有所进展，目的是收回1992~1994年纳卡战争中被纳卡-亚美尼亚侵占的领土，使得纳卡不再与亚美尼亚接壤。亚军的防御态势也基本稳定。冲突焦点——纳卡地区的平民陷入恐慌中，双方均指责对方袭击无辜平民。自9月27日冲突爆发以来，两国均指责对方违反停火协议，率先发动军事进攻，也都调用大量重型武器（包括先进的无人机和导弹），还在非军事区投送大量兵力。冲突当日，亚美尼亚宣布全国总动员，征召18~55岁男子入伍。次日，阿塞拜疆宣布进入战时状态。亚军的反坦克武器和地雷为阿军机械化部队带来重大伤亡。不过，两国宣布的毙敌数量均远超过对方承认的数值。高加索地区是个陌生的名字，唯一一次出境是初中地理讲述欧亚两大洲分界线，还有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的俄格战争。长期以来，高加索地区的低烈度武装冲突一直持续，却从未有机会登上国际新闻头条。事实上，高加索地区是与巴尔干半岛齐名的地缘政治“火药桶” 。若论原因，按亨廷顿的话说，因为两者均处于不同文明的交界处。前95~前56年，提格兰二世在位期间，古亚美尼亚王国成为外高加索地区的霸主，疆土连通地中海和里海，占据今叙利亚和土耳其的大部地区，盛极一时。不过，历史的大多数时间中，亚美尼亚人等外高加索民族都处在被征服的不堪命运中，甚至不得不屡次以外籍士兵的身份为多个外来统治者效力。不难理解。外高加索三国的处在连通欧亚的关键位置上，自古代开始凡有崛起的强国均会试图控制此地。罗马帝国、马其顿帝国、塞琉古帝国、波斯帝国、阿拉伯帝国、拜占庭帝国、蒙古帝国、奥斯曼帝国、俄罗斯帝国等的势力均曾扩张至外高加索。外族的侵略、宗教的冲突被外高加索地区闭塞的山区地形放大，导致外高加索地区的民族、宗教矛盾十分复杂尖锐。224年，波斯第三帝国（萨珊王朝）在亚美尼亚强制推广拜火教，遭遇重重阻力。 301年，亚美尼亚王梯里达底三世宣布基督教为国教，亚美尼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基督教国家。被穆斯林国家包围数千年且屡次被征服，骁勇善战的亚美尼亚人的信仰始终不变。目前，亚美尼亚是南高加索地区唯一的基督教国家。相比之下，阿塞拜疆人的信仰没有亚美尼亚人坚定，直到萨珊王朝被阿拉伯帝国灭亡后，阿塞拜疆人才随着波斯人一同皈依伊斯兰。16世纪，外高加索曾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和波斯第四帝国（萨非王朝）瓜分。西亚美尼亚和西格鲁吉亚归属前者，东亚美尼亚、东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属后者。起初，奥斯曼帝国采取宗教宽容政策。只要亚美尼亚人不骑马、不随身携带武器，缴纳额外的“什一税” ，便可获得自治权利，天主教信仰基本不受侵犯。然而，萨非王朝却发动里海沿岸的阿塞拜疆人迁居至亚美尼亚人居多的山区（特别是纳卡地区），鼓励其驱逐亚美尼亚人，以便稀释亚美尼亚人的人口比例，便于统治。16-18世纪，信仰什叶派的波斯与信仰逊尼派的奥斯曼爆发波土战争，双方两败俱伤。 17世纪，崛起中的俄罗斯帝国迅速南下，在前后近200年中连续发起12次俄土战争，最终将土耳其势力赶出外高加索。信仰东正教的沙俄吞并外高加索时，纳卡地区的穆斯林已高达总人口的80% 。为了扶植信仰相似的亚美尼亚人，以便统治，沙俄鼓励亚美尼亚人驱逐阿塞拜疆人。随着奥斯曼帝国的腐朽衰落，西方对中东战略要地的垂涎，特别是民族自决思想、民族国家概念自欧洲传入，奥斯曼帝国境内诸多被征服的“二等民族”寻求独立，引得帝国政府焦头烂额。亚美尼亚人虽然从未以激进策略寻求“自决” ，却获得英法两国和俄罗斯等的支持，继而成为土耳其人和穆斯林的怀疑对象。“特殊信仰”终于遭致杀身之祸。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在位时，土耳其人转而调用哈米迪耶（民兵）镇压亚美尼亚人的抗议活动。 1915~1917年，土耳其人对境内的亚美尼亚人发起系统性屠杀，遇害的亚美尼亚人超过150万（将近半数），史称亚美尼亚大屠杀（德、法、意、俄等二十多国将其官方认定为“种族屠杀”）。死伤最惨重的正是亚美尼亚南部的纳希切万地区（0.55平方公里）。亚土两国就此结怨，土耳其政府至今拒绝道歉。十月革命后，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在苏联红军支持下爆发武装起义，先后成立苏维埃政权，成为苏联加盟国。纳希切万地区人口的85%是信仰伊斯兰逊尼派的阿塞拜疆人，于是苏联政府本着“民族共和国自治”原则，将原属于亚美尼亚的纳希切万地区划给阿塞拜疆。这样一来，亚美尼亚的领土横亘在阿塞拜疆本土与纳希切万之间，后者成了前者的一块飞地，两者并不相连。双方的积怨愈发深入，迫于苏联的统治而未能爆发。阿塞拜疆对纳希切万的统治，伴随着对人口占少数的亚美尼亚人的打压、排斥。亚美尼亚人纷纷回迁亚美尼亚。截至1991年，纳希切万的阿塞拜疆人占总人口的95%以上。今天故事的主角——纳卡地区的全称是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位于小高加索山脉上，地形易守难攻。自90年代开始，其实际控制区域大于行政区划面积。纳卡原与亚美尼亚通过拉钦走廊接壤，但这条走廊也被苏联连同纳希切万一同割让给了阿塞拜疆。上世纪二十年代，纳卡地区80%的人口又变回亚美尼亚人（沙俄的民族政策），其文化和气候均不同于阿塞拜疆的库拉河下游平原（主要地区），反而与亚美尼亚接近。1921年，苏联以“民族自决”为由，计划将纳卡划给亚美尼亚。 1923年划分行政区划时，考虑到满足人数居多的穆斯林以换得边境稳定，却把纳卡分给了阿塞拜疆，使其成为自治州。此后苏十年，亚美尼亚人不断申诉、抗议，却也忌惮于苏联的威慑，不敢轻举妄动。纳卡地区始终决意与亚美尼亚合并，脱离阿塞拜疆。戈尔巴侨夫的“新思维”包括“公开性” ，即纵容媒体讨论民族矛盾，反而加速矛盾激化。 1988年，阿亚两族爆发武装冲突。苏军直接进驻阿塞拜疆才遏制事态，戈尔巴侨夫甚至宣布纳卡地区为中央直属，却也只是暂时压制问题。1990年1月12日，巴库事件爆发。阿政治组织“人民阵线”煽动暴乱，无差别攻击亚美尼亚人。阿塞拜疆首府、苏联石油基地巴库成为人间地狱：试图藏在集装箱内逃离的亚美尼亚人被暴徒纵火活活烧死。阿塞拜疆人还挨家挨户搜查，一对亚美尼亚夫妇被围，男主人被人从五楼抛下，女主人被轮奸致死。面对克格勃递交的大量惨案证据，戈尔巴侨夫不为所动，还跑到国外“访问” ，拒绝派兵镇压。若是签字派兵，虽然维护了国家主权，打击民族分裂势力，但西方媒体“镇压自由”的大帽子扣下来，珍视“名声”的戈尔巴侨夫可不想戴——他在西方媒体口中的声誉，远比苏联的国家利益重要。事实上，库巴事件的真实原因是被“新思维”空前激化的民族、历史矛盾导致原先基本和平相处（甚至可以通婚）的阿亚两族人相互争斗。戈尔巴侨夫希望借此撤换阿亚两地党委中的“保守派” ，推行“新思维” ，与两地意欲脱离苏联的分裂势力一拍即合。1月13日，戈尔巴侨夫才返回莫斯科。 16日派最高苏维埃主席普里马科夫率领工作组到巴库调研，仍不派兵。 19日， “人民阵线”夺取政权，党委和苏维埃被冲垮时，亚美尼亚人死伤无数，纷纷外逃（20万亚美尼亚人仅存数千人）。戈尔巴侨夫却还在“调研”、“开会讨论” 。何况，讨论的并非巴库，而是暂时安全的纳卡地区问题。1991年，阿塞拜疆对纳卡地区断水断电，纳扎尔巴耶夫和叶利钦斡旋失败。 12月10日，纳卡地区举行公投， 99.89%的选票赞成独立，占少数的阿塞拜疆人集体弃权， “纳卡共和国”成立。苏联解体后，双方冲突升级为纳卡战争。亚美尼亚对故土的眷恋，对阿塞拜疆人的痛恨，终于得以宣泄。 1992年，愤怒的亚美尼亚人在纳卡地区掀起霍贾里大屠杀，阿塞拜疆儿童也未能幸免于难，以示报复。欧洲安全组织联合12个国家的“明斯克小组”居中调停。1993年，俄罗斯政局动荡，土耳其一度计划武装吞并亚美尼亚。后者被迫向俄罗斯求援，俄在亚美尼亚驻军至今（即102基地）。亚美尼亚也加入了由俄、哈、白、吉、塔等国组成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 。阿塞拜疆却陷入政治动荡，战事节节败退。 1993年，苏联前副总理阿利耶夫政变上台成为阿总统，局势基本稳定。1994年5月12日，战争在俄罗斯等国的干预下结束，双方共计死亡3万人。阿塞拜疆的纳卡地区在事实上独立，周边七个地区被占领，纳卡重新与亚美尼亚接壤。阿塞拜疆与土耳其对亚美尼亚发起延续至今的经济封锁。按照国际法，亚美尼亚侵犯了阿塞拜疆的主权与领土完整，阿塞拜疆收回纳卡地区有法律正当性。1997年， “明斯克小组”与亚美尼亚首妊总统列翁·彼得罗相（前亚美尼亚最高苏维埃主席）达成“两步走”和平计划：先从纳卡撤军，再与阿塞拜疆谈判，寻求对纳卡地区问题的政治解决。亚美尼亚人不肯接受， 1998年2月，彼得罗相在反对声中倒台。第二妊总统是“纳卡共和国”前总统科恰良，始终拒绝与阿塞拜疆和谈，维持纳卡地区的军事存在。亚美尼亚经济陷入困境，全靠海外亚美尼亚人的捐助度日。 2008年，前纳卡共青团书记谢尔日·萨尔基当选亚美尼亚总统，继续对抗政策，与俄罗斯走近。 2015年，西方支持的民主派在亚美尼亚掀起改革，总统制变为议会制，国家权力被政府总理掌握，一举破坏了和平进程。2016年4月，阿亚两国再次于纳卡爆发冲突，称“四日战争” ，导致200名军民死亡。 2018年，阿尔缅·萨尔基当选亚美尼亚总统，前总统谢尔日被任命为总理，继续掌权。然而，亚美尼亚埃里温派（主张和谈）和纳卡派（主张对抗）的矛盾愈发激烈，政治斗争不断。 4月17日，谢尔日就职总理当天，西方支持的反对派“出路党”掀起“天鹅绒革命” ，谢尔日在六天后被迫辞职，新总理正是“出路党”主席帕什尼扬。帕什尼扬虽然希望与俄罗斯保持“良好关系” ，却主张断绝对俄经济关系，退出集体安全联盟，要求俄罗斯关闭亚境内的102军事基地。美国乘势大力增派驻亚美尼亚使领馆“工作人员” 。2020年7月，阿亚两国再次出现针对对方的示威游行，边境军人流血冲突不断。至今，国际社会依然承认纳卡是阿塞拜疆领土。纳卡地区自称“纳卡共和国”（亚美尼亚却不敢承认， 9月28日的最新表态只是“拟承认”），有“总统”和武装部队，使用亚美尼亚的货币，基本被亚美尼亚同化。长期战争导致纳卡地区人口流失。 2020年，这块与中国天津市差不多大（1.15万平方公里）的地方仅存15万人口， 77%是亚美尼亚人。双方的积怨显然不能在短期内解决。阿塞拜疆显然占有优势，无论是军队规模（九万比不足五万）、适龄人口（总人口是1000万比300万）数量均为亚美尼亚的两倍以上。石油贸易和外国投资收益（例如美国石油资本）为阿塞拜疆积攒了5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几乎是亚美尼亚的18倍。双方开战后，域外大国居中调停倾向明显，美国、俄罗斯、欧盟和联合国秘书怅古特雷斯均表态双方应立刻停火。俄罗斯的态度是不想在阿亚之间明确站队，避免在高加索地区树敌过多（2008年的俄格战争，俄罗斯控制格鲁吉亚的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至今，格鲁吉亚政局长期被美国控制）。显然，南高加索地区是俄罗斯的战略屏障和重要的能源输送管道，格鲁吉亚已水火不容，俄罗斯只能在阿亚两国施加影响力，其基础正是两国斗而不胜，长期低烈度对抗，各自控制范围“保持现状” ，都对俄罗斯有安全需求。具体说来，纳卡既不能独立（必然选择与亚美尼亚合并）也不能被阿塞拜疆占领，这样才对俄罗斯最有利。亲美的亚美尼亚现政府很紧张，既没能取得俄罗斯的信任，也没能从美国获得心心念念的实际支持。 10月2日，帕什尼扬急电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奥布莱恩，后者除了“深表关切，希望早日停火”外，特别强调“美国没有军事解决冲突的任何方案” 。无奈， 10月4日，帕什尼扬对半岛电视台表示，在“明斯克小组”框架下，希望俄罗斯维和部队进驻纳卡地区。中国呢？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都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国曾向双方提供军事援助和武器出口。疫情期间也都获得了中国的医疗援助。 9月28日，外交部例行采访人员会上，中方表态称：希望有关各方保持冷静和克制，通过政治对话化解矛盾分歧。在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内，中国只希望与各方做生意。不过，阿塞拜疆获得了亚美尼亚的死敌——土耳其的明确支持，使得土耳其成为唯一火上浇油的国家。原因倒是不难理解，阿塞拜疆是土耳其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国，民族上都是突厥民族，还能实现向里海沿岸的地缘扩张。 9月28日，亚美尼亚驻俄大使向媒体揭露，土耳其已经从叙利亚北部，向阿塞拜疆派遣约4000名战斗人员。然而，土耳其四面出击，积极扩张但经济已濒临崩溃，阿土边境地形所限也不能大量输送军火。此外，伊朗与两国关系都很密切，格鲁吉亚去年刚闹过游行示威，正忙着处理内政。我个人估计，这场战争打不久，低烈度冲突仍是未来的常态。阿塞拜疆有可能保有对占领的土地的控制，这是土耳其支持的极限，也是俄罗斯允许的操作空间。至于亚美尼亚？谁让它跟着美国起舞呢？（标题由醒民睿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