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意图|张晓风:穿风衣的日子,是该起风的。


_本文原题:张晓风:穿风衣的日子 , 是该起风的 。

每日意图|张晓风:穿风衣的日子,是该起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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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May
“人生于世 , 相知有几?而衣履相亲 , 亦凉薄世界中之一聚散也 。 ”
张晓风(1941年- )著名散文家 。 1941年出生于浙江金华 , 江苏铜山人 。 八岁后赴台湾 , 毕业于台湾东吴大学 , 并曾执教于该校及香港浸会学院 , 现任台湾阳明医学院教授 。
穿风衣的日子
香港人好像把那种衣服叫成“干湿褛” , 那实在也是一个好名字 , 但我更喜欢我们在台湾的叫法——风衣 。
每次穿上风衣、我曾莫名其妙的异样起来 , 不知为什么 , 尤其刚扣好腰带的时候、我在错觉上总怀疑自己就要出发去流浪 。
穿上风衣 , 只觉风雨在前路飘摇 , 小巷外有万里未知的路在等着 , 我有着一缕烟雨任平生的莽莽情怀 。
穿风衣的日子是该起风的 , 不管是初来乍到还不惯于温柔的春风 , 或是绿色退潮后寒意陡起的秋风 。 风在云端叫你 , 风透过千柯万叶以苍凉的颤音叫你 , 穿风衣的日子总无端地令人凄凉——但也因而无端地令人雄壮:
穿了风衣 , 好像就该有个故事要起头了 。
必然有风在江南 , 吹绿了两岸 , 两岸的杨柳帷幕……
必然有风在塞北 , 拨开野草 , 让你惊见大漠的牛羊……
必然有风像旧戏中的流云彩带 , 圆转柔和地圈住一千一百万平方公里的海棠残叶 。
必然有风像歌 , 像笛 , 一夜之间遍洛城 。
曾翻阅汉高祖的白云的 , 曾翻阅唐玄宗的牡丹的 , 曾翻阅陆放翁的大散关的 , 那风 , 今天也翻阅你满额的青发 , 而你着一袭风衣 , 走在千古的风里 。
风是不是天地的长喟?风是不是大块血气涌腾之际搅起的不安?
风鼓起风衣的大翻领 , 风吹起风衣的下摆 , 刷刷地打我的腿 。 我瞿然四顾 , 人生是这样的辽阔 , 我觉得有无限渺远的天涯在等 。
旅行鞋
那双鞋是麂皮的 , 黄铜色 , 看起来有着美好的质感 , 下面是软平的胶底 , 足有两公分厚 。
鞋子的样子极笨 , 秃头 , 上面穿鞋带 , 看起来牢靠结实 , 好像能穿一辈子似的 。
【每日意图|张晓风:穿风衣的日子,是该起风的。】想起“一辈子” , 心里不免怆然惊 , 但惊的是什么 , 也说不上来 , 一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 半生又是什么意思?七十年是什么?多于七十或者少于七十又是什么?
每次穿那鞋 , 我都忍不住问自己 , 一辈子是什么 , 我拼命思索 , 但我依然不知道一辈子是什么 。
已经四年了 , 那鞋秃笨厚实如昔 , 我不免有些恐惧 , 会不会 , 有一天 , 我已老去 , 再不能赴空山灵雨的召唤 , 再不能一跃而起前赴五湖三江的邀约 , 而它 , 却依然完好?
事实上 , 我穿那鞋 , 总是在我心情最好的时候 , 它是一双旅行鞋 , 我每穿上它 , 便意味着有一段好时间好风光在等我 , 别的鞋底惯于踏一片黑沉沉的柏油 , 但这一双 , 踏的是海边的湿沙 , 岸上的紫岩 , 它踏过山中的泉涧 , 踱尽林下的月光 。
但无论如何 , 我每见它时 , 总有一丝怅然 。
也许不为什么 , 只为它是我唯一穿上以后真真实实去走路的一双鞋 , 只因我们一起踩遍花朝月夕万里灰沙 。
或穿或不穿 , 或行或止 , 那鞋常使我惊奇 。
选自张晓风《衣履篇》/ 题图:Elle-M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