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听雨诗轩|常 江: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在2020中华诗词学术论坛暨“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发布会上的发言


_本文原题:常 江: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在2020中华诗词学术论坛暨“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发布会上的发言
常江先生本名成其昌 , 1943年生 , 吉林省吉林市人 。 永斌公之子 , 室名两栖轩 。 “关东名士”成多禄曾孙 。 著名文化学者 , 作家、诗人、楹联家 。 中国地质大学语言学教授、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 退休前任中国地质图书馆副馆长 。 1984年7月组建中国楹联学会 , 系主要创始人 。 任首届秘书长、二三四届副会长兼学术委员会主任 。 2020年获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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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在2020中华诗词学术论坛暨“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发布会上的发言
常 江
小小的、矮矮的常江 , 从北京来 , 和长长地、滚滚的长江 , 在武汉回合了!
北京 , 为首善之都;武汉 , 是英雄城市!这里 , 一阵枪声 , 催生了推翻帝制、走向共和的新世界;这里 , 一柱擎天 , 撑起了中原大地从洋务运动到改革开放的经济繁荣;这里 , 曾经一场鏖战 , 在抗疫中调整了呼吸 , 挺直了脊梁 , 浴火重生 。 武汉 , 我向你致敬!
我还要向聂绀弩先生致敬!他的现代与古代结合的全新的诗的韵味、幽默夹杂辛酸的诗的风格 , 是当代诗人的榜样 。 他的世道环境、生活经历、表达途径、诗文语境 , 都是无法复制的 , 但他的探索、他的成就、他的精神 , 给了我们景仰和学习的无限空间 。
当然 , 我必须向包括楹联和辞赋在内的祖国诗歌传统致敬!这个传统 , 我们这个会 , 说得很全面 , 是“诗词曲赋联” 。 周(笃文)先生讲词 , 稍后徐(耿华)先生讲曲 , 我就讲讲诗和联 。
我专注于楹联有四十年了 , 近来比较多地参加诗会 , 我常常在诗人面前说说和对联相关的话题 。 去年年初 , 在中华诗词复兴论坛上 , 我的发言是《讲好诗词与对联的中国故事》 , 去年年底 , 在全国诗歌座谈会上 , 我的发言是《对联是沟通新诗与诗词的桥梁》 。 今天原本要讲的 , 已经印在论文集子里面了 , 为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 我换了一个题目 , 讲讲《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
这个题目 , 是根据人们津津乐道的一句话确定的 , 就是“诗联一家” 。 不少人认为写诗和作联是一回事 , 诗人说:“律诗中间的两联 , 拿出来就是对联嘛!”联家说:“两副对联前后加上去一些东西 , 就是一首诗 。 ”
果真是这样吗?
说“诗联一家” ,应该这样理解:它们有共同的汉语文字基础 , 有共同的韵文发展空间 , 能共享优秀传统文化魅力 , 而绝非“拿出来”、“加上去”这样简单 。 对联要求有独立性 , 五言、七言的对联 , 除了极个别的像“海内存知己 , 天涯若比邻”之外 , 一般都不是“拿出来”就具有“独立性”的:“感时花溅泪 , 恨别鸟惊心” , “拿出来”放在哪里?“五岭逶迤腾细浪 , 乌蒙磅礴走泥丸 ”, “拿出来”又放在哪里?它们只是诗歌整体的一部分 , 处于“起承转合”中“承转”的位置 , 所以 , 不便“拿出来” 。
当然 , “加上去” 也绝非那么容易 。 范文澜有联“板凳要坐十年冷 , 文章不写一句空” , 脍炙人口 。 要“加上去”六句 , 成为一首七律 , 还要使意境、语境相同 , 比重写一首诗都难 。
诗联本不是一家 。 对联和诗的关系 , 无论远亲还是近亲 , 无论“父子”还是“兄弟” , 对联和诗词 , 都不能互相依赖 , 必须各自走好自己的路 。
诗与联到底有什么不同 , 这些区别对于我们进行创作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试着总结出十点 , 供大家参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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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 , 诗歌是听觉艺术 , 对联是视觉艺术 。
这个观点 , 我最早提出来 , 讲过不止一次 , 但没有讲透 。 诗歌 , 诗歌 , 诗和歌是联系在一起的 , 诗是是吟唱的 , 嘴里发声的 。 《击壤歌》如此 , 《诗经》如此 , 《离骚》如此 , 《乐府》当然更是如此 。 律诗、绝句呢?依然如此 。 有一则唐人轶事说 , 一天 , 诗人王之涣、王昌龄、高适三个人去一家酒楼饮酒听歌 , 歌词都是当时有名的诗作 。 这天 , 有四个歌女演唱 , 他们三个人约定:“看她们唱谁写的 , 自己在墙上划记号 。 ”头一个歌女唱了王昌龄的 , 画了一道;第二个唱了高适的 , 画了一道;第三个又唱了王昌龄的 , 唯独没有王之涣的诗作出现 。 这时 , 王之涣指着第四个说:“她要是不唱我的诗 , 我这辈子再也不来这里饮酒了 。 ”话音刚落 , 就听这歌女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 , 一片孤城万仞山 , 羌笛何须怨杨柳 , 春风不度玉门关 。 ”这正是王之涣的得意之作《出塞》 。
可见写诗就要写得能吟唱 , 不能吟唱或者不便吟唱的地方就要避免 , 于是形成了“禁忌” 。 吟唱最基本的规律 , 大概是平声长且高 , 仄声短且低 。 比如 , 孤平 , 连着好几个仄声字不好唱;再比如 , “红军不怕远征难”能唱 , 要是三平尾“红军不怕长征难”就没法唱 , 而三仄尾应该可以吟唱的 。 还有拗救 , 不但能唱 , 而且不难听 , “羌笛何须怨杨柳”就是 。
诗是听觉艺术 , 而对联不是听觉艺术 , 它的传播方式 , 一不靠唱 , 二不靠吟 , 从来没有关于对联吟唱的记载 。 朗诵怎么样?“我给大家朗诵一副传统春联: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 谢谢!”显然不行 。 我倒是很早就朗诵过大观楼长联 , 后来又背了崇丽阁长联 , 但也只是一种“凑趣” , 像朗诵新诗似的 , 根本听不出“对仗”来 。 两个人“对诵”总能听出对仗来吧?一男一女 , 男的“五百里滇池” , 女的“数千年往事” , 再一轮男的“奔来眼底” , 再一个女的“注到心头” 。 对仗倒是能听出来了 , 可内容却被自己搅合得支离破碎 。
对联不是听觉艺术 , 是什么呢?是视觉艺术 , 直观的 , 用眼睛去看的 。 对联的传播 , 靠刻版 , 靠悬挂 , 写在纸上 , 挂在墙上 , 贴在门上 , 要求能读懂、念明白 。 “吟唱”的那些规矩 , 基本不起作用了 。 对联要想尽办法让人看得清楚 , 看出趣味 , 看出门道 , 看出事理 。 于是 , 运用各种巧思 , 使用各种修辞 , 刺激人们的眼球 。 “宏富宽容宜室家” , 能“听”出七个宝盖吗?看才能看出来 。 “二人土上坐”能“听”出拆字吗?也是看出来的 。 对联就要在对仗上做足文章 , 在文字变化上做足文章 , 被诗当成“文字游戏”的 , 对联却当成宝贝 , 正对、反对、流水对 , 自对有许多种 , 借对又有许多种 , 都是诗所忽略的 , 而对联发展了、丰富了、创造了 。 尤其自对的发展 , 登峰造极 , 甚至不管重字 。 成都崇丽阁长联 , 上联有“最可怜花蕊飘零 , 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 , 空留着绿野香坟 。 ”下联相应对仗的地方却是:“倒不如长歌短赋 , 抛洒些闲恨闲愁;曲槛回栏 , 消受得好风好雨 。 ”只管“闲恨闲愁”和“好风好雨”自对 , 不管上联相应位置有没有规则重字 。 这才是对联的风骨 , 把对仗发展到极致 。
这样 , 我们得出第一个推断:鉴于诗歌的听觉传播 , 对联的视觉传播 , 二者在格律方面最大的区别是 , 诗歌重视平仄 , 对联重视对仗 , 联律应以对仗为基础、为支撑、为重点 。
第二 , 诗的意境只可意会 , 对联意境可以言传 。
对于诗的创作意境 , 人们有许多经验和理论总结 , 有一句话叫做“只可意会 , 不可言传” , 需要作者和读者去感悟 , 去想像 , 去揣测 。
有些诗很含蓄 , 含蓄到不知作者的本意 。 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 , 一岁一枯荣” , 本来说的是世上生活中的小人 , 谁能理解到这一层?“野火烧不尽 , 春风吹又生” , 都被我们当做革命的火种、歌颂的对象了 。分页标题
有些诗就标作“无题” , 其实 , 无题也是题 , 只不过不知道诗人所写的事物与背景 , 所积蓄的情感与意念是什么 , 有些像“朦胧诗” , 让人不能或者无法一下子进入这境界中 。
有的诗也有题 , 就是看不明白 , 最典型的是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 , 一弦一柱思华年 。 庄生晓梦迷蝴蝶 , 望帝春心托杜鹃 。 沧海月明珠有泪 , 蓝田玉暖日生烟 。 此情可待成追忆 , 只是当时已惘然 。 ”无端是什么?据解释是无缘无故 , 无始无终 。 一千年来 , 许多诗人学者对着这 56个字 , 绞尽脑汁 , 据说能有一二十个“主题诠释” , 最终还是莫衷一是 , 谁也说不清楚 , 真是“有始无终”了 。 所以 , 清人王士祯说“一篇锦瑟解人难” 。 梁启超也坦言说这首诗:“讲的什么事 , 我理会不着 。 拆开来一句一句叫我解释 , 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 。 但我觉得它美 , 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 。 ”
对联似乎完全不是这样 。 还没有发现一副对联像《锦瑟》这样的 , 对联都是“有端”的 , 有因有果 , 有始有终 , 甚至于都没有发现一副“无题”的对联 。
是不是有端的对联 , 就比不上无端的诗更有意境呢?不是这样 。
我近年审校《中国对联集成》 , 分类读了大量的对联 , 觉得同题对联有很多立意上的区别 。 比如土地庙:
“土中生白玉 , 地内长黄金 。 ”(山西闻喜土地庙) , 是写赞美、保护一方土地的;
“莫看庙小无灵 , 你不行善 , 试试;休仗钱多有势 , 谁来作恶 , 瞧瞧 。 ”(安徽濉溪北关土地庙) , 是写惩恶扬善的;
“你们竟置我俩于百户街头、三岔路口 , 我俩犹为你们尽十分公道、一片婆心 。 ”(枞阳麒麟桥土地庙) , 是写土地佬的高尚品格 , 实际上是颂扬清官 。
“土价高涨 , 问大家如何过瘾;地皮刮尽 , 看小民怎样活生 。 ”(安徽定远县南门土地庙) , 是反对土地贪腐的;
“这一街许多笑话 , 我二老总不作声 。 ”(武汉土地祠) , 是写土地爷内心慈祥故意装聋作哑的;
“婆婆不要抹口红 , 保长贪色;公公休得刮胡子 , 上头抓兵 。 ”(贵州瓮安兴隆堡土地庙) , 是讽刺社会丑恶现象的;
还有说神仙中就只有土地爷开夫妻店 , 可以带夫人上班的;说老两口不见儿子娶媳妇就抱孙子的 。 凡此种种 , 不一而足 。 他们都是写了一个侧面 , 在立意上并没有高下之分 。 但是 , 作者的独特的发现 , 独特的理解 , 加之独特的表现 , 确是判断一副作品高下的重要依据 。
这样 , 我们得出第二个推断:鉴于诗歌注重深度 , 讲求含蓄 , 而对联更注重广度 , 注重发现 , 因此 , 对联内容的新鲜感至关重要;为此建议有识之士 , 对于常见的对联同类题材的表达内容 , 进行认真的梳理 , 以求明确创新的路径 。 换句话说 , 我们只有对联资料库是不够的 , 还要有对联信息库 , 像科技工作者学会“查新”那样 , 必须要知道前人都有过哪些创新 , 还有哪些可供创新的空间 , 这应该是一个楹联作者必备的基本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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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 诗靠整句产生魅力 , 对联靠词语产生亮点 。
诗的美感 , 主要是靠句子体现的 , 而与词语关系不是很大 。 有人可能会说:不是有炼字一说吗 , 炼字就是词语呀 。 是的 , 炼字是讲求使用最恰当的词 , 主要是动词 , 像人们熟知的“僧敲月下门”(贾岛) , “身轻一鸟过”(杜甫) , “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 , “平地风烟翻白鸟”(苏轼改) , 都是善用动词;还有许多人因为改了别人诗的一个字 , 被称为“一字师” , 那所改的字 , 就不一定是动词了 。
炼字 , 诗会很生动 , 但是古人的诗评却有“炼字不如炼句”之说 , 认为句子才是诗的美感所在 , 魅力所在 。 “欲穷千里目 , 更上一层楼” 分页标题【小楼听雨诗轩|常 江: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在2020中华诗词学术论坛暨“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发布会上的发言】“谁知盘中餐 , 粒粒皆辛苦”“春风不度玉门关”“万紫千红总是春” , 这些句子里的字词 ,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 很普通很普通的 , 就是这些常见的词组成的句子 , 产生了无穷的魅力 。
对联呢 , 我以为 , 它的亮点在于用词 , 或者说 , 对联通往意境的道路 , 是由闪亮的词语铺成的 。 我们看多了对联作品 , 就会惊叹于那些既对仗又新奇的词语 , 这些词语 , 生动、恰切、有穿透力 , 又不可移易 。
使用对联语言 , 除了注意动词 , 常说的“炼字”之外 , 大致还有这样几个途径:
一是虚字 。 按现在的说法主要是副词 , 特别是连词 , 带有口语化的联语 , 多依靠虚字 。 比如:“到此已穷千里目 , 谁知才上一层楼 。 ”(旧联题楼阁)如果没有“已、才”二字 , 意境全无 。 “既然绕不过禅关 , 便要想着如何进去;纵使离得开俗境 , 也该思量怎样出来 。 ”(拙作题寺院山门)如果把虚词都去掉 , 剩下的只有“绕过禅关 , 想进去;离开俗境 , 思出来” , 真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
二是实字 。 对联中 , 使用名词很多 , 可以把对联的名词研究作为重点 。 数量词、方位词、时令词、颜色词 , 这四类都属于名词 , 特殊的名词 。 它们的作用 , 古人早已看到 , 所以自成一类 , 以为重视 。 这是我们都熟悉的 , 常用的 , 其出现的频率和用途 , 比诗词要多 。 而且 , 扩大了它们的使用范围 , 这四种词之间 , 是可以互用互对 , 自由、随意、宽泛了许多 。
除此之外 , 还有什么呢?
有成语 。 其优点是极为简练 , 很适合对联这样的文体 。 问题在于 , 一些生僻成语 , 很难入联;相反 , 一些常用成语用的多了 , 几成“熟语” 。 万紫千红 , 调过来千红万紫 , 浓妆淡抹 , 调过来淡抹浓妆 , 依旧缺少语言的冲击力 。 但是 , “紫万红千”怎么样?“抹淡妆浓”怎么样?不是成语了 , 却很新鲜 。
这类的词语很多很多 , 我把它们叫做四言自对词语 , 是一种对联常用的特殊名词 。 它的来源 , 一是从成语变来 , 紫万红千、抹淡妆浓是也;一是把两个二字名词拼到一起 , 突兀巍峨、骚人逸士是也;一是可以仿造或自造 , 湘雨衡云、瘦水肥山是也 。
四言自对词语用得恰到好处时 , 就是闪光的亮点 。 这种词语可以是全句中最提神的 , 如张月中题弥勒殿:
愁愁愁愁愁愁 , 愁名愁利 , 看您愁得肌消骨瘦
乐乐乐乐乐乐 , 乐色乐空 , 瞧我乐成肚大肠肥
四言自对词语也可以是联中的主体部分 , 其他文字都是围绕这一个或几个自对词语敷衍而成 。 如阮元题镇江自然庵:
从古桑田沧海
自然仙鹤梅花
又如黄人祥题城隍庙:
使尽了百计千方 , 瞒不过天聋地哑
弄得个七颠八倒 , 都只为利锁名缰
这样 , 我们得出第三个推断:鉴于诗歌看重句子 , 对联看重词语 , 对联创作不但要保证分句之间的连续性、逻辑性、整体性 , 而且更要加强词语、特别是名词的选择、组织、变化 , 使对联的语言更具有美感和新鲜感 , 这应该是对联修辞学的基础 。
第四 , 诗歌要表达的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情绪 , 对联要表达的是典型语境中的典型认知 。
这个话是套用过来的 , 原来说的是小说和戏剧 , 要塑造典型
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 比如阿Q, 就是辛亥革命前后中国农村人物的典型;或者说 , 要表现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 , 阿Q 的精神胜利法 , 就是典型性格 。 诗歌 , 是要表达情绪、表达感情的 , 没有情 , 还要诗歌做什么?比如送别 , 是古代诗人常用的诗题 , 但表现的又各不相同 , 那是环境情景对象心绪都不相同的缘故:本来“烟花三月下扬州”是高兴的事 , 好朋友之间又不免有“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怅惘 , 情绪很复杂;分别时 , “劝君更进一杯酒” , 因为“西出阳关无故人”了 , 情绪很苍凉;虽然不在一起 , 但是“海内存知己 , 天涯若比邻” , 情绪又很慰藉 。 无论那种感觉 , 都那么真实 , 那么感人 , 通过诗歌 , 留下许多李白汪伦式的美谈 。分页标题
对联也有一些感人的作品 , 比如某些挽联 , 比较注重感情和友谊;更多的对联则是表现作者对事物的凝练概括和深刻认识 , 或者说 , 不需要附加更多的情感因素 , 要把对联写得“更像”、更符合描写的环境与人物 。 理发店的“虽然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 , 是一副名联 , 只要把“理发”这件事情说透就好 , 并不是针对哪一位理发师的 。 韩信祠的“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 , 也是名联 , 只是概括韩信的一生 , 看不出对萧何、漂母、吕后有多少褒贬 。 楼阁联 “到此已穷千里目;谁知才上一层楼” , 则仿佛是从“欲穷千里目 , 更上一层楼”这一个定理推导出的逆定理 。
这样 , 我们得出第四个推断:诗歌讲求情感 , 以真切感染人;对联讲求认知 , 以贴切启发人 。 贴切 , 应该是对联创作内容表达的第一原则 , 也是提升对联意境和创新对联技艺的基础 。
我在《对联知识手册》中提出对联创作的六字要领“工整、贴切、新奇” , 便是从与诗的对比中提炼出来 , 并大体上是符合对联创作的特殊要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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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 , 诗歌的形式与规律多有变化 , 以至面目皆非;对联的形式和规律基本不变 , 以至古今难分 。
《古诗源》里的中国早期诗歌 , 是长短不齐的;诗经 , 以四言为主;楚辞 , 变化就多了;乐府 , 五言;唐代律绝古风 , 五言七言和多言 。 这已经和诗经、楚辞相去甚远了;如果和后来的词、曲比较 , 真的面目皆非 。 最近 , 有人提出新旧诗的百年和解 , 说新诗也是几千年诗传统的一部分 , 其理由有共同的血脉“诗言志” , 有共同的语言“汉语” 。 新诗是一百年前以旧体诗为假想敌进行的一场革命 , 和解的结果 , 新诗坐了正殿 , 旧体诗坐了偏殿 。 如果这一说法成立 , 那些纷纷扰扰的各种新诗体 , 早就没有诗经的一点影子了 。
对联则不然 , 形式上一直是“两行文字” , 它的变化 , 只是文字的多少 , 从四言到近千言 。 其格律 , 尽管古人没有什么通则 , 但大家都是在一个共同认定的基本规范下写作 , 千年不改 , 并且允许变化和创新 。 现在也有创新 , “三柱联”是一种创新 , 但它最终还是要两两成对 , 组成两副联律相同的对联 。
这样 , 我们得出第五个推断:把对联学好了 , 一劳永逸 , 终身受用 , 无论什么时候的对联都可以成为学习的教材 , 而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联律有什么变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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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 , 诗歌排斥“技巧” , 对联主张“技巧” 。
这里的技巧 , 是除了比喻、夸张、借代、设问这些基本修辞之外的技巧 , 比如对联常见的嵌名、偏旁、谐音、回文等 。 《唐诗三百首》没有一首技巧诗 , 李杜的集子、明清人的集子 , 也都没有 。 《水浒传》第六十一回 , 吴用智赚卢俊义 , 用计 , 把四句诗写在墙上:
芦花丛中一扁舟 ,
俊杰俄从此地游 。
义士若能知此理 ,
反躬逃难可无忧 。
这就是藏头诗 , 藏了“卢俊义反”四个字 。 有人说 ,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 书中写很多人看不出来 , 不真实 。 错了 。 因为诗歌传统是不写这类技巧诗、趣味诗的 , 大家不往“藏头”那方面去想 , 所以“看不出来” 。
对联恰恰相反 , 巧联妙对是对联一大类 , 即使在其他类别中 , 也允许、也欢迎使用各种技巧 , 比如词牌对曾经在征联中风靡一时 。
这样 , 我们得出第六个推断:写诗的时候 , 按部就班地构思 , 不要想写出什么花样 , 不要想用新的修辞手法吸引评委的眼球;如果谁真想幽默一下、技巧一下 , 写对联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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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 , 诗讲究起承转合 , 组成完整构架;对联不须起承转合 , 要求脉络清晰 。
看《七律·长征》:
红军不怕远征难 , 万水千山只等闲 。 是“起” 。
五岭逶迤腾细浪 , 乌蒙磅礴走泥丸 。 金沙水拍云崖暖 , 大渡桥横铁索寒 。 是“承” 。
更喜岷山千里雪 。 是“转” 。
三军过后尽开颜 。 “合” 。
所有的律诗都是这个规律 , 绝句多数如此 , 有的不太明显 , 或者四个部分有的合并了 。
对联没有这种结构的限制 , 它也必须“完整” , 完整的标准是什么呢?
写其一点 , 不及其余 。 如我代表地质文联、地质作协挽鲍昌:
野魄山魂芨芨草
良师益友拳拳心
他的文学成就很高 , 挽联只说他以地质生活为题材的短篇小说《芨芨草》 , 但因为只有这个与地质关系最近 , 最密切 。 这就够了 , 完整不是面面俱到 。
该说的话 , 必须说完 。 如挽宋教仁:
前年杀吴禄贞 , 去年杀张振武 , 今年杀宋教仁
你说是应桂馨 , 他说是赵秉钧 , 我说是袁世凯
“今年”和“我说”的内容 , 是必须有的 , 否则写这样的挽联有什么意义 。
分工明确 , 上下有序 。 比如大观楼长联 , 上联写地理 , 下联写历史 , 但都有人文 。 这是指正对 , 正对占绝大多数 。 其结构和内容相一致 , 从所写的内容中提取信息 , 以此来决定结构 , 真正的“联无定法” 。
这样 , 我们得出第七个推断:诗歌尤其律诗要有起承转合的结构 , 对联写作不需要这样 , 但构思必须要完整 , 语言明确 , 句意顺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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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 , 诗的避忌 , 主要在音律方面;对联的避忌 , 主要在字词方面 。
这是从前面第一条“推导”出来的 。 诗是听觉艺术 , 为了吟唱更顺畅、更优美 , 要忌孤平 , 要忌三平尾 , 拗救是为了补救 , 也有一些讲究 , 目的还是使韵律和谐动听 。
这些 , 对联是不禁的 , 或者说 , 是不应该禁的 , 因为它们与“听觉”毫无关系 。 有的联家连三仄尾都要禁 , 那就更没有道理了 。 古人有不少三仄、三平结尾的对联 , 当代人也有许多这样的佳句 。 比如启功先生的“行文简浅显 , 做事诚平恒” , 典型的三仄尾、三平尾 。
对联有“禁”的吗?有 , 是关于字词方面的避忌 。 这有两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要避免自对之外不规则的重字 , 也就是说 , 在同一位置上的重字是允许的 , 这点很容易理解 , 并已形成共识 。
二是要避免与对类相悖的文字 。 比如春联中不得有不吉利的字 , 挽联中不得有喜庆类的字 。 这不仅是民俗上的事情 , 而且与国家政事相关 。 据清代周寿昌《思益堂日札》 , 早在元代延祐元年十一月 , 国家公布了进贺表忌用的一百七十六个字 , 其中有:
亡、哀、死、病、苦、没、灭、凶、祸、倾、颓、毁、坏、破、刑、伤、孤、夭、折、灾、困、危、乱、暴、虐、昏、迷、败、废、寝、杀、绝、忧、患、衰、囚、弃、丧、戾、陷、厄、崩、摧、殄、殒、墓、祭、奠、飨、享、鬼、怪、愁、梦、幻、疾、蒙、隔、离、去、尸、叛、惨、怨、逆、害、戕、残、埋、挽、暗、了、断、诛、厌、恤、罪、辜、逝 。
推而广之 , 写庆贺类的文字 , 直到现在也都要忌用这些字 , 各种喜庆对联 , 包括婚联、寿联、春联等都不要用 。 相反 , 在挽联中 , 也不能用喜、乐、笑、欣、庆、欢等字 。
有的字在组词时 , 意义有所变化 , 只要字形没有变化 , 也不要用 , 比如 , 疾风 , 杜绝迷信 , 不破不立 。 疾、绝、破 , 出现在字面上依然不喜庆 。 避字没有明文规定 , 但它属于民俗、礼数和约定俗成 , 体现人格、品行和修养 。分页标题
可以得到第八个推断 , 创作是没有禁区的 。 为了更好地表达思想 , 为了让受众更好地接受 , 有一点限制也是必要的 。
第九 , 诗必押韵 , 对联必不押韵 。
诗的押韵 , 是随着诗的传唱形成的 , 直到现在 , 仍然是只有那些押韵的歌词 , 容易传播 , 容易记住 。
至于诗如何押韵 , 怎样才算押韵 , 讨论了一两千年 。 写诗的人可以不看书 , 决不能不看韵书 , 而韵书又是历朝历代必修的 , 不断淘汰 , 而有时让人难以舍弃;不断出新 , 又有时让人难以接受 。 如此循环往复 , 贯穿诗史 , 也伴随诗人的一生 。
是用“平水韵” , 还是“中华通韵” , 虽然有国家相关教育部门颁布 , 目前还是靠诗人自己决定 。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 , 现在实行的“双轨制” , 只是一种过渡 。
联界也实行双轨制 , 但比诗词界简单 。 对联是不押韵的 , 这最容易理解:上联仄声字结尾 , 下联平声字结尾 , 仄和平 , 当然不押韵了 。 对联只区分平仄声 , 至于所用的平声字、或者仄声字是不是在一个韵里 , 没有关系 。 旧四声和现代四声 , 多数情况是了解和区分入声字的问题 。
为此 , 应把握的第九点是 , 押韵与否 , 是形式问题 , 一旦成为规则 , 就要遵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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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 , 诗词创作基本是个人行为 , 主要面向自己;对联创作虽然也是个人行为 , 却主要是面向社会 。
传统诗歌 , 除了应制诗和科举诗 , 是不必“遵命”写作的 。
从诗题材看 , 多是与人的活动有关 , 互访、送别、宴饮、郊游、致远、怀人、哀悼、贺喜、酬答、有感、故事等等 , 看似个人琐事 , 却都是人性表达所必须 , 许多名篇也都不是什么“重大题材”;然而 , 一滴水也能映射太阳的光芒 , 伟大诗人们之所以伟大 , 是他们能从个人的视角上 , 反映一个伟大的时代、多彩的社会 , 这就是杜甫被称为诗圣的原因 。
从诗传播看 , 诗的最初的传播 , 只是写给自己、写给对方、写给相关人的 , 因为印刷术的发展 , 才使得诗的印刷成为公共阅读的渠道 。 尽管如此 , 还是有许多作品 , 一生秘不示人 , 使得可能是很优秀的作品 , 被历史的尘埃覆盖了 。
对联恰恰相反 。 从来没听说过某人写了一本对联 , 只是写给自己、不准别人看的 , 并且一辈子也不想发表、不愿被书写和悬挂 。 对联的实用性功能 , 决定了对联从整体上来说 , 要面向社会、面向大众 , 除了酬赠类对联与诗的功能相近 , 建筑物内外的楹联 , 红白喜事的对联 , 毫无例外 , 都要经受时间和受众的检验 。 在这个前提下进行对联创作 , 很容易收敛个人的情绪 , 忽视个体的感受 , 而增加从众的思维 , 吸收时尚的语言 。 说得更明确一些 , 公共场合的对联创作 , 要考虑贴出去、挂出去、发表出去“合适不合适”;而合适的标准 , 往往不是作者自己的感觉 , 而是群众的理解程度、认可程度 , 一般还进行审查 , 看是不是符合“当前形势”和“宣传口径” 。 这是参加征联活动必须考虑到的 。
现在 , 有些联家像诗人那样 , 评论古人 , 缅怀往事 , 作同题对联 , 常常有别样情怀、绝妙词语 , 具有较高的文学欣赏性 。 这也是网络传播语境下的新成果 , 值得重视 。
从题材和传播来看 , 诗词和对联都处于面向社会、面向大众的重要地位 , 这样 , 我们必须从正反两个方面 , 去梳理这一复杂的文学现象——
认识诗词、对联直接面向社会的功能 , 理直气壮地担当起一种社会责任 , 这种责任 , 是追求进步 , 是呼唤未来;这种责任 , 是歌颂美善 , 是弘扬正气 。
认识诗词、对联直接面向社会的功能 , 又要提醒诗词楹联创作不要简单化 , 标语口号、人云亦云 , 都不是群众的需要 , 时代的需要 。 运用生动的语汇 , 创造新鲜的形象 , 与现实生活呼吸相通 , 血脉相通 , 才是有出息的诗词、楹联作者的胸怀 。分页标题
诗词与对联的差异 , 是文体的差异 , 没有高下之分 。 事实上 , 在当代的文坛 , 诗家与联家已经产生了分野:诗家不会作联的 , 联家不会作诗的 , 不在少数;诗联两通的 , 则凤毛麟角 。 我无法判断 , 这一与明清和民国时期很不相同的文学现象 , 是喜是悲 , 但有一点让人欣慰的是 , 无论诗界还是联界 , 都有一批年轻人 , 各自认真地作自己的学问 。
我们这个民族 , 是吟着诗词、看着对联、踏着辞赋的节拍成长起来的 。 站在黄鹤楼上 , 看大江滚滚西来 , 又滚滚东去 , 仿佛感到中国传统诗词也处于这样一个继承与发展的关节点上 , 正是:
孔孟李杜苏辛 , 大江西望
诗词曲联辞赋 , 紫气东来
2020年11月1日于武汉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校对/冯 晓
书 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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