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徐的自留地|惯性带来的悲剧,比悲剧自身还令人心痛 ——重读毕飞宇的《玉米》
_本文原题:惯性带来的悲剧 , 比悲剧自身还令人心痛 ——重读毕飞宇的《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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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 七点多
栖霞山还没游客
秋叶一片一片 , 落得漫不经心
“岩边树色含风冷 , 石上泉声带雨秋 。 ”我在南大会议中心看到这幅书法 , 恰值金陵的十月秋色 。
那几天参加读书班 , 大家闲聊话题围绕文人墨客及其作品 , 有一番脱离日常的清欢 。
傍晚下了课 , 从南大往酒店走 , 与同行者聊起毕飞宇的《玉米》 。 其中一个比喻 , 让我印象深刻——写玉秀的双眼皮 , 说是“韭菜的叶子那么宽” 。 一读惊艳 , 既有单眼皮姑娘对双眼皮的艳羡;也有文学爱好者对前辈写作功夫的惊叹 。 韭菜 , 我也见过、吃过 , 上学时同桌的双眼皮也很宽 , 怎么就想不到将它俩联系起来呢?寻味一下 , 品咋之下 , 准确 , 生动 , 看似平常 , 便无意识地将它牢记 。
同学轻笑 , 你就只记得这一句呀?——他对小说开头大篇幅的铺垫记忆犹新 。 听他口气 , 我只捡芝麻丢了西瓜 。 实际上 , 相比韭菜叶 , 书里有一个情节给我更深远的记忆 。 因其深远 , 不适合走路时的碎语 , 而应独自回味 。
2011年 , 我分了手 , 辞了职 , 来到南通 。 想用忙碌而机械的工作阻止自己沉湎往事 , 也是能力有限 , 便在电子厂找了个活 。 每天十二小时 , 细无遗的工作 , 非常考验耐心与眼力 。 下了夜班 , 洗漱完毕 , 躺在上铺 , 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 晴天 , 阳光透过南窗正晒在被褥上 , 还隐隐听到远处江上的船声 。 醒来时 , 自己惊诧——哈 , 怎么写这些字 , 像蚯蚓屎 。
厂门对面有家网吧 , 休息时去那里 , 把本子上的文字输入电脑 , 再发到博客 。 承蒙报社编辑垂爱 , 有两篇被刊用 。 原本只是爱好 , 也是陪伴 , 这不其然的收获却成为鼓励 。
阅读从没断 。 虽然忙 , 心却静了 。 那段时间 , 我第二次完整读了《红楼梦》 。 有人推荐毕飞宇的小说 , 我从网上找来《玉米》、《青衣》 , 拷在手机上 , 躺在床头慢慢看 。 文字搭建的世界 , 繁花异树 , 一步一景 , 有点目不暇接 。
后来厂内新开了网吧 , 我便去那里看书 。 看书时我不喜欢听歌 , 那样既不能专心阅读 , 也怠慢了音乐 。 但周围同事都在玩游戏 , 虚幻世界的打打杀杀 , 还有他们激动时的呼喊 , 太过大声 , 我便带起耳机 , 听歌 , 当做一道屏障 。 听的是侃侃的《嘀嗒》 , 平时听歌 , 我注重歌词 , 歌词提供意境 。 阅读时 , 故事自带意境 , 便抹去歌词 , 找了伴奏 。
然后循环播放 。
小说中 , 玉米为家庭牺牲自己 , 嫁给一个大自己几十岁、有权的男人 。 在乡邻眼里 , 红裳、短发、乘坐汽艇出嫁的玉米无限风光 , 只有她自己清楚情感落空的凄凉 。 众人来码头相送 , 唯独三妹玉秀没来 。 这个漂亮、会发骚的狐狸精 , 从小与玉米作对 , 不服玉米管束 , 关键时刻却倚赖玉米 。 她俩是唇齿相依的姐妹 , 是明争暗斗的敌人 。
玉秀怎么可能不来送一送又爱又恨又有点惧的大姐呢?她只是避开人群 , 一个人来到村东的桥上 , 等在那里 。
“小汽艇开过来了 。 临近水泥桥的时候玉米已经看见桥上的玉秀了 。 姊妹俩一个在船头 , 一个在桥上 , 就那么远远地打量 。 她们越来越近 , 越来越清晰 。 小快艇很快从水泥桥的桥底下穿越过去了 。 姊妹俩转过身 , 依然在打量 , 只不过这一次却是越来越远 , 越来越模糊了 。 ”
渐行渐远 , 汽艇上的玉米站起身 , 向玉秀大喊 。 她提醒让自己放心不下的妹妹 , 出门时记得带刀 。
看到这里 , 眼前没有文字 , 只有玉米、玉秀、承载她俩的河流 。 我也分不清——是耳机里的音乐浸入小说 , 还是小说中的河水淌进音乐 , 没有刻意选择 , 两者却如此相得益彰 。 如果将它拍成影视作品 , 如果让我处理背景音乐 , 便选择这一曲 , 配这一段情节 。 读到此处 , 歌词也在我心底呈现 , “小雨她拍打着水花……有几滴眼泪已落下……寂寞的夜和谁说话……伤心的泪儿谁来擦” , 没有比这歌词 , 也没有比这旋律 , 更符合玉米玉秀彼时彼刻的心境了吧?也是我彼时彼刻的心境 。分页标题
每次听到《嘀嗒》 , 都会想起《玉米》 , 想起玉米出嫁时 , 与站在桥头的玉秀对望的短短一刻 , 河里的涟漪一圈一圈 , 不正是反复哼唱的“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如此机缘巧合的阅读体验 , 让我久久难忘 。 衬着音乐的旋律 , 我记住了故事 , 故事中复杂的人情世态 , 还有亲人之间微妙的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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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 , 江苏省作协读书班结业典礼
读书班结业典礼上 , 毕飞宇有出席 。 他从会议室外众人求合影讲起 , 提出“何为现实”、“如何面对现实” , 又由此说到写作的秘密 。 寥寥数语 , 引人深思 。
南京回来后 , 我重读了《玉米》 。 重读前 , 看了毕老师2011年在香港书展所做的讲座 , 关于《玉米》的前前后后 。
《玉米》的灵感怎么来的呢?
有一天 , 毕飞宇听歌 , 臧天朔的一首歌 , “如果你想要好的身体 , 就要多吃老玉米” 。 老玉米 。 这个意象将他拉进岁月长河——
70年代 , 在苏北 , 父亲做乡村老师 , 毕飞宇经常在村子里玩 。 有一个女孩子 , 比他大七八岁 , 非常敬重他父母 , 对他也特别好 。 那个年代 , 对一个人好的表现就是给他做吃的 。 什么吃的呢?烤玉米 。 炉膛里烧着晚饭的火 , 驼红的炉火映照少女的脸 , 烤玉米的芬芳包裹少年……
想起这件事 , 毕飞宇产生一个念头——他想用文字 , 给这个女孩爱情 , “最美的 , 内敛的 , 因为失去表达能力而在心中产生无穷无尽的韧性的 , 百结愁肠的爱情” 。这就构成毕飞宇创作《玉米》的动机 。
而我们的国情 , 我们的意识形态大于爱情的力量这个现实注定了中国作家与文学的悲剧——无法完全按照自己意愿纯粹去写 。 我手写我心 , 说说而已 。
面前现实 , 毕飞宇选择妥协 。 他改变小说方向 , 从起初的爱情转弯 , 开始考察那个年代的文化形态 。 用他自己的话讲: “如果你愿意说 , 《玉米》是由爱情故事出发 , 最后写成了政治小说 , 我也没法反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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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文学的故乡》截图
《玉米》写的是上世纪70年代乡土日常 , 集中于村支书王连方家的一家 , 他有七个女儿 。 我不知道毕飞宇是否受张爱玲影响 , 她有一部小说《琉璃瓦》 , 故事主人公姚先生有七个女儿 , 根据“弄璋之喜、弄瓦之喜”的说法 , 姚先生逢人就自豪地说:“我们的瓦 , 是美丽的瓦 , 不能跟寻常的瓦一概而论 。 我们的是琉璃瓦 。 ”王连方的一屋琉璃瓦中 , 最炫目的是玉米、玉秀、玉秧 。 三个女人 , 三个篇章 。
没有人不被文化覆盖 。 一种扭曲的文化 , 造成悲剧的人生 。
大姐玉米懂事 , 能干 , 心气强 , 当了几十年村支书的父亲败于下半身的欲望 , 丢了官职 , 家庭随之失势 。 玉米想为整个家争口气 , 甘愿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几十岁却权力在握的老头 。 这是一场交易 。 嫁过去之后 , 她要小心伺候那个男人 , 还得看那个男人女儿的眼色 。 没有感情 , 没有交流 , 甚至没有话语权 , 这样的婚姻 , 怎可能真的心甘情愿?她想曲线救国 , 获得权力 , 自己便主动沦为男权社会的玩偶——不会出走的玩偶 。 除此之外 , 在那个闭塞的地方 , 加上个人局限 , 她还有别的出路么?
玉秀漂亮 , 精怪 , 会讨好人 。 漂亮可作为女人的资本 , 也会为她埋下祸患 。 父亲失势后 , 玉秀与玉叶两姐妹 , 在一个看露天电影的晚上 , 被别人合谋 , 拉去稻草堆 , 强J了 , 而且是“不知道是几个人”的轮 J 。 因为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哪几个人 , 又因为出于对失去贞洁的耻辱 , 最后成了吃哑巴亏 。 伤害造成的阴影 , 将跟随余生 。分页标题
写到玉秧 , 小说背景已是八二年 , 文G过去了 , 改革开放了 , 不起眼的玉秧考上了师范 , 全家感到骄傲 , 大姐玉米还特地回乡办了酒席 。 时代不同了 , 玉秧在学校际遇如何呢?通篇《玉秧》 , 作者以讽刺的笔触写师生的愚昧、虚伪、阴险、对权力的痴迷 。 生活委员魏老师以权谋私 , 假借检查验身之名 , 对玉秧性侵 , 假正经地、一再地、步步为营地 , 使她在猝不及防中失去贞洁 。 贞洁失去了 , 她依然懵懂无知 。 实际上 , 她并非纯傻到一无所知 , 她心里也打着以性换权的小算盘 。 权力意味着自由吗?当一个年轻人渴望权力的时候 , 她自己首先被权力之刃刺伤 。
通过《玉秧》 , 毕飞宇提出了一个勇敢的、令人激灵的观点:文G已经结束 , 可是它的惯性仍在 。 玉秧就是文化惯性下的悲剧人物 。 他说: “惯性带来的悲剧 , 比悲剧自身还令人心痛 。 ”
毕飞宇欲借《玉米》 , 提醒读者 , 闲来无事时 , 可以考察一下自己 , 看看自己是在为“这种”文化惯性提供能量 , 还是为修正“这种”惯性尽绵薄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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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天道》截图
文化惯性 。
这个词 , 让我想到《遥远的救世主》这部小说(后来拍成电视剧《天道》) 。 作者借男主人公丁元英之口 , 提出一对概念 , 整部作品都在诠释这对概念:强势文化、弱势文化 。 按照规律办事 , 自强不息 , 即强势文化 , 即天道;依赖他人 , 违背规律 , 迷信旁门左道 , 即弱势文化 。
遵循天道的 , 达成目标 , 创造奇迹;倚赖救世主的 , 事与愿违 , 坠入深渊 。
“顺我者昌 , 逆我者亡” , 目光放远了看 , 这个“我” , 不是哪个揭竿而起的英雄豪杰 , 也不是哪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 , 而是道 。
有多少人 , 有多少时候 , 循“道”做人、办事?
有多少人 , 有多少时候 , 在文化惯性的滑道上刹不住车 , 或者随波逐流?
我们读书也好 , 看现实社会也好 , 若说文化惯性 , 它何止存在于70至 80年代?又何止延宕十年?强弱两种文化属性 , 几千年来 , 何曾不是 以螺旋式的、相缠相挟的步伐 , 在危情与平衡共存中 , 推动历史前行 , 形成不同时代的文化生态?
但 , 只要人类还存在 , 只要地球不毁灭 , 凭着向善向上的本性 , 每过一个十年 , 文化惯性都能消减一点点 , 强势文化都能主导一点点 , 哪怕一点点 , 就算进步 , 就能构成人类的生生不息 。
【江徐的自留地|惯性带来的悲剧,比悲剧自身还令人心痛 ——重读毕飞宇的《玉米》】这是一名红尘中迷失的小书童 , 生而为人的最大愿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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