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治愈|北京地铁下一个心脏骤停的人,能用上 AED 吗?


有着「救命神器」之称的自动体外除颤器(AED)在杭州即将「立法」推行 , 轨道交通车站配置 AED 工作在北京亦已启动 。
但「偶尔治愈」探访发现 , 尽管 AED 已进入北京地铁 , 但多数受访乘客乃至地铁工作人员 , 仍不知其为何物 。 多名急救专家认为 , 这背后折射出中国社会仍缺乏自救与互救意识 。
频发争议之下
「 AED 进北京地铁」成为现实之后 , 多年来一直关注此事的微博大 V 、急救医生贾大成在微博上表示:「百感交集 , 总算有了回应 。 」
贾大成在北京市急救中心退休后 , 一直致力于急救知识和理念的普及推广 , 其中自动体外除颤器( AED )是重中之重 。
10 月 27 日 , 北京启动在轨道交通车站配置AED 工作 , 地铁 1 号线 22 座车站当日完成AED 设备的实地安装 。 到 2022 年底前 , 北京市的地铁站将实现 AED 全覆盖 。
11 月 12 日上午 , 「偶尔治愈」在东单站看到 , 一个外表呈橘黄色的长方体铁柜 , 立在 1 号线的二层站厅内 , 柜高约 1.5 米 , 一个 AED设备被放置柜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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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月 12 日 , 地铁一号线东单站内的AED设备
AED 柜正面 , 用中英双语写着「仅供紧急时使用 , 当门打开时警报鸣响」 , 柜子左侧标有「AED 体外除颤器」等字样 。
「偶尔治愈」随机询问 8 名路过乘客 , 仅有 3 名结伴而行、职业为护士的女乘客表示知道它是AED, 且能操作 。 其余乘客则表示不知其为何物 。
询问 4 名地铁工作人员及 1 名保洁员 , 仅 1 人知道柜中存放的是 AED 。
此前一个月 , 北京市霍营地铁站发生乘客猝死事件 , 虽有抢救措施 , 但没有应用 AED 。 一篇「家属对死因无异议 , 医生有异议」的***文章在朋友圈广泛传播 。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急诊医生王西富 , 作为急救科普领域的大 V , 他以「急诊夜鹰」为笔名撰写评论 , 从 2016 年天涯副主编在呼家楼地铁站猝死 , 到 2020 年霍营地铁站此类悲剧再次发生 , 王西富(急诊夜鹰)说自己每次都发声 , 每次都引起了大范围讨论 。
但只有最近这次 , 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 。
而全国范围内关于 AED 的最新动态 , 则是「杭州就 AED 宣布立法」 。
11 月 9 日 , 杭州市政府官网发布《杭州市公共场所自动体外除颤器管理办法》 , 于明年 1 月 1 日起施行 。 杭州也因此成为全国首个以地方立法形式 , 规范公共场所 AED 配置、使用的城市 。
判断、呼救、按压、除颤 , 是贾大成总结的简化版院外心脏骤停抢救办法 。 用最快速度判断患者是否有意识 , 同时拨打 120 急救电话 , 如果患者没有意识 , 立刻进行胸部按压 , 配合 AED 除颤 。
研究表明 , 在一分钟内实施心肺复苏 , 三到五分钟内进行 AED 除颤 , 可使心脏骤停患者存活率达到 50% 至 70% 。
但AED在中国还远未普及 , 多位受访专家指出 , 其根源在于全社会急救意识的缺乏 。
在国内 , 主动寻找和参加包括 AED 操作在内的急救培训 , 仍只存在于较小圈子 , 远未扩大到上至管理部门下至普通公众之间 , 形成社会氛围 。
贾大成在给各种群体进行培训讲座时 , 遇到的最常见问题就是:「学它有什么用?用得上吗?」然而 , 「这件事牵涉到所有人 。 因为没有人能确保 , 下一个在地铁上发生意外的不会是自己 。 」
前北京急救中心医生张元春说:「除了批评相关部门不行动以外 , 我们每个人实实在在地为急救和 AED 普及做了什么呢?比如自己学习或者向别人介绍 。 这才是关键问题 。 」
张元春现任美国心脏协会心血管急救项目国康国际培训中心主任导师 , 致力于急救知识和 AED的普及 。
中国 AED 从无到有分页标题
国家心血管病中心 2019 年发布的数据显示 , 中国心源性猝死的发生率约为每 10 万人中 41.8 例 。 换言之 , 全国每天有近 1500 人发生心源性猝死 。
心源性猝死是指由于各种心脏原因所致的突然死亡 , 早期表现常无典型性 , 患者会突然出现心脏骤停等状况 。
心源性猝死 90% 发生在医院以外的公共场所 , 高发地点主要是公共运动场所、交通枢纽(如机场、火车站、地铁站)、大型购物中心和工厂等 。
深圳在国内一线城市中的 AED 普及推广表现 , 广受好评 。 根据深圳官方提供的统计数据 , 截至去年 12 月中旬 , 深圳已安装 1645 台公共AED , 每 10 万人约配备有 13 台 AED 。 未来十年 , 深圳市内公众场所配置的 AED 数量还将达到 6 万台 。
而 AED 在深圳救活人命的故事也越来越多 。 **** 10 月 28 日的一则报道称 , 深圳公共场所AED截至此间已成功救治 13 人 , 其中年龄最大者 75 岁 , 最小的仅 19 岁 。
但在国内 , 大多数这样的场所并没有配置 AED 设备 。
不同媒体报道表示 , 中国每 10 万人 , 拥有 AED 的数量只有不到 1 台 。
而根据在 2020 年 8 月发表在《中华急诊医学杂志》上的《中国 AED 布局与投放专家共识》 , 数据显示 , 平均每 10 万人中 , 美国拥有 700 台AED、日本 276 台 , 而中国每 10 万人中 , 深圳 17.5台、海口 13 台、浦东新区 11 台、杭州 5 台 。
不同的公共场所需要安装多少个 AED?并且应该如何决定投放位置?
上述专家共识建议 , 根据人数及急救需求等因素 , 可以按照「每 10 万人配置 100 ~ 200 台AED」的原则 , 确定公共场所 AED 配备数量 。
这样的公共场所 , 包括学校、交通运输站、机场、火车站、高铁站、汽车站、地铁站、医疗机构、体育场馆、大型超市、百货商场、影剧院、游乐场 , 乃至高危人群家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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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站酷海洛
而 AED 在公共场所分布的规律 , 应该遵循3到5分钟之内救助者能够拿到 AED , 并赶到患者身边的原则进行配置 。
贾大成对「偶尔治愈」表示 , 在大型地铁站中 , 一个站点一台 AED 的数量远远不够 。
救人者不管往哪个方向跑 , 能在三分钟内把AED 拿到患者身边 , 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 「首先得看你(愿意投)多少钱 。 」贾大成说 。
作为一项公共服务 , 外界普遍认为公共场所内的 AED 设备投入应该由政府相关部门承担 。 那么一个台 AED 到底要多少钱?
目前国内 AED 的市场价格 , 一般都在 2 万元到3 万元不等 。 生产厂商既有国外设备企业 , 也包括国产品牌 。 但据「偶尔治愈」了解 , 国内外品牌之间的价格并不存在很大距离 。
因为国内目前 AED 设备需求量低 , 购买方其实很难真正与厂商进行议价 。 「买得越少 , 卖得越贵 , 形成恶性循环 。 」
但在多位受访专家看来 , 关键的问题并非价格 , 而是政府部门对于这一问题的重视程度 。
今年 7 月 , 北京市政府办公厅正式颁布《关于加强本市院前医疗急救体系建设的实施方案》 , 「要求推动火车站、地铁站、交通枢纽、长途客运站、公园、景区、大型商场、体育场馆、社区等公共场所按标准配置 AED 等急救设施设备 。 」而在 2017 年 , 试行版就已经发布 。
「偶尔治愈」了解到 , 10 月 27 日 , 北京地铁接到北京市交通委关于配置AED设备的指示 。 当天 , 北京地铁便落实了 1 号线 22 座车站的AED 配置 。
地铁猝死事件曾令北京地铁多次陷入舆论漩涡 。 今年 9 月 25 日 , 在地铁 13 号线霍营站 , 一名男子突然晕倒 , 现场两名乘客对其进行心肺复苏 , 但男子仍因抢救无效死亡 。 2019 年 3 月北京地铁昌平线 ,11 月北京地铁 2 号线均发生乘客猝死事件 。分页标题
更早之前的 2016 年 , 「天涯社区」副主编金波倒在了北京地铁 6 号线 , 引发了最早一波对于AED 设备缺乏的公共讨论 。
而据《北京商报》《中国慈善家》等媒体报道 , 虽然多次发生乘客猝死事件 , 不同专家和组织呼吁安装 AED , 甚至请求赠送 , 但北京地铁依旧未表示同意 , 因为「没有政策、没有地方、没有许可」 。
这背后还有一层担忧 , 即施救不成是否会引发纠纷 。 这不仅是地铁方面 , 甚至个人也会有这样的担忧 。 对此 , 今年公布的《民法典》也有了明确规定 , 「因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 , 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 。 」
此次杭州颁布的《办法》也提及 , 「鼓励具备急救技能的公民对急危重患者实施紧急现场救护 。 救助人因使用自动体外除颤器 , 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 , 救助人依法不承担民事责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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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站酷海洛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解志勇对「偶尔治愈」表示 , 杭州政府此举应被肯定 , 通过地方立法形式规定AED 的设置与管理细则 , 也说明城市施政者善于运用法治思维 。
但他同时指出 , 杭州《办法》规定稍嫌笼统 , 「比如关于『具备急救技能』的界定 , 就不够清晰 , 在实际中 , 救助者还是有可能因救人而陷入民事纠纷之中 。 」
贾大成对「偶尔治愈」表示 , 随着各方意识的提高 , 不施救才应该被起诉追责 , 施救失败不仅要免责 , 还应该被感激 。
只装 AED 还远远不够
普及 AED 需要提高每个人的急救意识和水平 。 而关于急救 , 公众的认知也在不断地更新 。 当下 , 国内缺少的是自救和互救的意识 。
「如果心跳骤停 ,4 到 6 分钟后 , 脑组织就会出现损伤 , 10 分钟后大脑就死亡了 。 要身边有人一直做胸外按压 , 如果再有 AED , 一两分钟之内就有可能把他救过来 。 等救护车来 , 抢救成功率也高了 。 但大家对自救互救的意识还不够 。 」贾大成说 。
但懂得自救和互救的前提不仅要有意识 , 也要有知识 。 这也是 AED 在国内普及时遇到的问题 。 外界普遍认为 , 这是一个技术要求高、很难操作和学会的设备 。
事实其实完全相反 。
「我们去装 AED 的时候 , 实际上装的不应该只是一台机器 , 而是一个急救体系 , 各项培训也要跟上 。 」王西富(急诊夜鹰)说 。 作为多次支援广州马拉松赛的医疗急救成员 , 他以这项赛事举例 。
在广州马拉松赛比赛期间 , 赛道上每 100 米都安排有一名大三或大四、赛前经过培训的医学生志愿者 , 他们的职责除了维持秩序外 , 还有一个就是快速识别倒地选手 , 做到心脏骤停的早期发现 。
一旦发现就要呼叫 。 救援团队和急救车会根据志愿者编号到达所在地 。 而在急救车到达前 , 赛道每一公里的中间位置都会存放 AED 。 不同志愿者需要迅速配合 , 对心脏骤停选手进行心肺复苏和用AED除颤 。
王西富(急诊夜鹰)认为 , 马拉松赛事上的这一急救体系其实完全可以应用到AED的其他应用场景中 , 比如机场、地铁等 , 普通公众可以通过培训充当起比赛中志愿者的角色 。
在理想状态下 , 相应 AED 充足且可及 , 专业急救人员赶到之前 , 心脏骤停患者就可以获得 AED服务 , 获得生机 。
而针对心脏骤停患者的急救培训 , 其实并不复杂 。
张元春在《健闻》演讲中说 , 自己从事急救工作10 年 , 只救活过 1 个心脏骤停患者 。 因为急救知识缺乏以及 AED 设备不够普及 , 等急救车达到现场后 , 医生往往已经回天乏术 。
据他介绍 , AED的操作需要经过专业机构培训获得证书者方能操作 。 但紧急情况下 , 通过拨打120, 在指导下也可以进行操作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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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D操作示意图
图源:站酷海洛
其实 , AED 跟傻瓜相机类似 。 每一步都会有声音提醒 , 还有图案提醒 , 误操作率很低 。 而且AED 会先判断患者是否需要除颤 , 不需要则不会放电 。
在交谈的当天 , 贾大成告诉「偶尔治愈」 , 自己晚上要跟一帮老朋友去长安大戏院听戏 。
「我开心 , 我更得带了 , 那儿人多 。 」自 2015年开始 , 贾大成每次去公共场所几乎都会带上AED , 为了宣传急救理念 , 也为了应付突发情况 。
「 2000 年就有一个演员 , 演《野猪林》的时候猝死在舞台上 , 也是我们中心去抢救的 , 等到了已经超过时限了 。 如果当时有人有 AED , 那人可能就能救活 。 」
撰文:梁振 潘闻博
监制:梁振
封面图来源:站酷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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