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思想荡向永恒
作者:黎荔
戴望舒有一首小诗《我思想》:“我思想 , 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 , 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 , 来振撼我斑斓的彩翼 。 ”诗人以蝴蝶自况 , 不迷恋现世的花草 , 而是透过如雾的光阴之隔 , 孤芳自赏地翕动两翼纹彩 , 希望倾听到“万年后小花的轻呼” 。 他深信自己的艺术追求尽管不为时尚所重 , 但经过漫长的岁月(甚至千万年后) , 必有一天得到确认 。 然而 , 他的自信中又不无空虚 , 人死灯灭 , 世易时移 , 将人生意义的实现放置在一个无尽长的延伸之上 , 以掩饰今生今世的平淡或失败 , 那种意义的追求就真是那么重要吗?谁能记起万年前一只蝶的颜色与飞翔 , 谁又在意万年后谬托知音的“小花的轻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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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古人真正地性灵相触 , 总是在某些空幻飘忽的时刻 , 在书页边上 , 在乐曲的回旋中 , 忽然间心神澄净下来 , 悠然兴起四海无人、独对斜阳之感 。 这样的时刻 , 让人尤其感到人生的悠长与短暂 , 无限与有限 , 这样的时刻 , 沿着掌纹就能梦回唐朝 。 由此喜欢上雨天读书的迷离 , 白茫茫的雨帘 , 隔开了一段红尘 , 那个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扰扰世界 , 突然间漂移得很远 , 而众多过往的事情 , 那平时遥不可及的梦中境地 , 却象鸟群一样款款飞来 , 倾听它们掠过的翅翼之声 , 真让人产生“不知今夕何夕”的奇妙的迷失感 。
悠悠天地 , 漠漠无依 , 人生不过是一段不自由的流浪 , 曲曲折折于江湖中 。 我们凭什么可以为后人记取?白骨如山忘姓氏 , 大江东去浪淘尽 , 当年那些名士美人的明媚鲜艳、金声玉振、旷怨萧骚、温暖融和 , 又向何处去寻觅?生命的绵延在于曾灌注其中的勃勃生气的流转不散 , 我们的少年血性、中年哀乐、晚年冥思用什么承载、引渡向永恒?千年前的唐人 , 一句好诗就让我们遥想其丰神气韵 , 五十年前的阿炳 , 至今《二泉映月》那一丝一丝的悲泣 , 仍让我们悬想当时照着他枯瘦手指的幽幽冷月 。 古人与我们之间 , 萧条异代不同时 , 却同样有着许多无法消释的感慨 。 或者 , 古今同怀之处 , 正是这样一种“风雨江山外有不得已者在”的心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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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思想荡向永恒】能够留存于世的古人之物 , 必然如琥珀一样 , 封存了鲜活的时光和性情 , 后人可以重入那个世界 , 感受到那个世界对自己追魂摄魄的力量 。 正如苏珊?朗格在《单向街》的序言中所写 , “一本书不仅是现实世界中的残简 , 同时也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 。 或者说 , 书就是对世界的缩小 , 读者栖居在其中 。 ”本雅明在回忆童年读书生活时也这样表述:“你从来不是在阅读书籍 , 而是住在里面 , 闲荡于行与行之间 。 ”他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惊心动魄的阅读的情形:“整整一个星期你沉浸在书籍柔软的纸页里 , 那些文字就象秘密地重重叠叠一刻不停地环绕着你飞舞的雪花 , 你带着无限的信任走进去” , 他用一句话勾勒出阅读者与书之间那种难以形容的强烈交感 , “他被阅读的大雪覆盖得异常苍白 。 ”能够将千百年后的读者覆盖的那一场大雪 , 必然是放笔直书而真情流露、生气蓬勃之作 , 沧桑历劫而不失其活 , 至今仍蕴辉含湿 。 那些琢磨光致的文字 , 即使珠圆玉润 , 也不过是有体无情、藻丰气索的纸上美人 , 很快就泪枯烟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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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寄一世 , 奄忽若飙尘 , 我们所能长久留下的不过是一点真实的感悟 , 以某种形式蓄存着 , 去穿越时间的急流险滩 。 一些不那么精致结实的漂流物被无情的大浪击碎了 , 再无从捡拾 , 而另一些顺水漂来的物体内中空空洞洞 , 只能引起人一时的兴趣 。 在历史下游的岸滩上 , 始终闪耀的是那些保存完好、不受磨损的漂来物 , 千年的呼吸都封存在里面 , 听吧 , 那是怎样宏大而又幽微、从远古撞击向现代的呼喊 。 这是时间束手无策的对抗者 , 因为那里面仍活着一星智慧、一段思想 , 无畏地荡向永恒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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