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历史】随笔|三尺黄土葬父亲( 二 )


我大吃一惊 , 我没想到自己爱读书爱学习 , 有九泉之下婆婆的灵力 。 我明白自己被父亲编织的土地灵力所束缚了 。 父亲走在路上 , 看到天气阴暗下来 , 行走的路上 , 埋着一座座族人的坟墓 。 父亲看出我的胆怯 , 让我走在前面 。 傍晚的风很凉 , 拂过山岗 , 钻进衣服里有一丝丝的凉 , 让人感到一丝恐惧 , 耳边响起父亲《在看》古歌声:天在做兮人在看/人在做兮天在看/田在做兮粮在看/粮在做兮地在看/家在做兮饭在看/饭在做兮家在看/书在做兮儿在看/儿在看兮我不见 。
父亲的歌声穿透红色的山川、红色的山路、红色的山地 , 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和苍老在我心海翻滚 , 我的脑海浮现一幅画面:父亲不在我葬父 , 我不在时谁葬我?18岁的我还没有妻子和孩子的概念 , 还没有香火的意识 , 我的心中只装着山外的大学 , 大学的背后是公家人 。
【爱历史】随笔|三尺黄土葬父亲】父亲和我在我18岁的那年那场生与死的对话 , 在我21岁时有了结论 , 我考上了一所叫怀化师专的大学 。 父母亲把田地里打下的500斤稻谷交给公家 , 我由一个农民的儿子置换成天之骄子的身份 。 大学三年 , 父亲和母亲拼命地开着一块块荒地 , 种下一块块庄稼 , 一块块荒地变成四季绿意盎然的庄稼地 , 春开金灿灿的油菜花 , 夏长绿油油的玉米和水稻 , 秋结黄澄澄的稻谷和玉米粒 , 冬生一块块浅绿或浅红的小麦或苦荞 。 高高的田坎 , 长着豆角 , 长着黄豆 , 高高的玉米杆 , 缠着豆角和黄瓜 , 田地的四周 , 有北瓜、冬瓜秧子守护着庄稼 , 有青蛙蟋蟀和田老鼠陪伴着土地和庄稼 , 土地不是寂寞的 。
寂寞的只是一年年晃过岁月的年老父亲 。 长年累月的劳作 , 拖垮了父亲的身体 , 土地打下的粮食全让父亲换成了角票 , 铺就了我的成长路 , 送子读书圆了父亲让儿子当公家人的心愿 , 父亲发自内心感谢土地的恩赐 , 让我成为了一个公家人 , 一个城里人 , 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能娶上城里姑娘的人 。 看到儿子在城里安了家 , 有模有样地做了父亲 , 让父亲升格为爷爷 , 父亲在76岁那年选择了离开人间 。 父亲临终前 , 辟了一块荒地 , 他让我把他葬在这块不是田地的荒地 。 他认为田地是要长粮食的 , 荒地是用来守候粮食的 , 人活着要保护耕地 , 多为儿孙留一些土地 , 死了只要三尺土地掩了身子就行 。 父亲把我带到将要葬他的地方 , 仅仅三里的山路 , 父亲气喘吁吁 , 走走停停 , 歇息了10多次 。 我提出背他行走的想法 , 父亲拒绝了 , 他说:我要自己量一量距离 , 看看你走在棺木前端着我的遗像要走多少步 , 我不想你边走边磕头 , 我怕惊了一路的先人 。 我这一世 , 最大的业绩 , 是养活了三个儿女 , 最大的痛苦 , 是死在了你母亲的前面 , 让你的母亲经历丧夫之痛 。 我死后 , 你肯定会把母亲接到城里生活 , 我要你做一件事 , 一定要在城里置办几个土筐 , 让你母亲栽栽菜 , 种种玉米 , 有地有粮有菜的地方 , 才有家 。
我和父亲来到一个叫土地湾的地方 , 一方三尺大小的新辟土地发出生与死的召唤 , 父亲坐在上面 , 一脸安详 。 父亲坐在上面很久很久 , 五米开外的地方 , 是我婆婆的坟地 , 坟墓上长满了荒草 , 有茅草 , 有刺荆 , 有狗尾巴草 , 还有我常见的饭豆藤猪草 。 一株狗尾巴草在迎风晃动 , 像生前婆婆的脸 , 现出慈祥的气息 。 狗尾巴草上结满了密密的籽 , 如山丘 , 也如婆婆的皱纹 , 也像父亲的皱纹 。
我在微风里听到了婆婆传给父亲的歌:天在做兮人在看 , 人在做兮天在看 , 田在做兮粮在看 , 粮在做兮地在看……
2004年9月30日上午9点 , 我的父亲选择国庆长假去到一个九泉的地方做守护庄稼的主人去了 , 留下跪一地的子孙无尽地哀痛 。 2019年9月30日上午9点 , 我的母亲也选择国庆长假找九泉的父亲去了 , 我把母亲葬在老家的对面 , 我要让父亲的灵魂回家时 , 有母亲在家的地方等候他 , 两人携手而归 。 有爱的地方 , 有亲情和血脉的地方 , 世界不会没有幸福普照 , 活着的儿女和孙子才会懂得祖先的祖先 , 生活在一个叫农村的地方 , 农村的地方有一片土地 , 我们每天吃的粮食 , 品的菜肴 , 都是从土地上长出来的 。 我们应该敬畏那个地方 , 敬畏那个三尺黄土上血脉相连的亲人们 , 保护耕地 , 保护土地 , 就是守护我们的精神家园……(王成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