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人放下手机的试验

实习生 陈蕾 薛柯 张李俐 澎湃新闻采访人员 任雾
左颖缓慢意识到自己对技术的依赖,如同温水里煮的那只青蛙 。
儿时,她喜欢记路和公交路线图:老家的九路车开往老城区,穿过童年的游乐场;八路车开往县城,一路上尘土飞扬,运输动物的卡车往返于城县之间……
【两万人放下手机的试验】但现在,“任何时候只要输入起点和终点,我就不用再动脑了 。”同时,她曾经敏锐的方向感正逐渐退化 。
丢失物理坐标仅仅是开始 。在2021年建立的“反技术依赖”豆瓣小组内,成员有两万余人,他们拥抱技术带来的便利,也不同程度地遭遇着“技进人退”:难以集中注意力、没有真实可感的社交、大面积精神焦虑、被算法精准投喂商品、被同质化的信息裹挟等 。
他们正付诸行动,有人物理隔绝,把手机锁进可以定时的盒子、打卡放下手机30天;有人用老技术制造“不便”,换成老年机、水墨屏;有人关掉了推送、朋友圈以及个性化推荐功能;还有人依然在苦苦探寻自己依赖技术的成因究竟是什么 。
让技术退回工具的位置,是多位受访者的共同心愿 。那回到美好故事的最初,那些技术给他们带来的自由与快感是镜花水月吗,他们后来如何沦陷,又如何抵御与反思技术对生活的入侵?
“很多人像是活在了手机里”
“我好像处于一个四面都围拢的地方,好像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所有的连接都是从线上来的,我见不到那个人真实的样子 。”27岁的王雁北目前在上海居家办公,她也只消维护那一块屏幕里的形象,开视频会前“换一个上身(衣服),妆也不想化,戴口罩画个眉毛” 。
用了一天电子设备,她眼睛很疼,觉得困倦,但晚上躺到床上精神又很足,“为什么我睡不着呢?”她很困惑 。
在此之前,王雁北尝试用多晒太阳、增加运动量的方式缓解睡眠问题,却难免失眠 。通过复盘自己一天天都做了什么,她发现一个问题,“我怎么随时都在看手机,做瑜伽(间歇)也在看手机?”
王雁北还对手机游戏上瘾 。单位上班时,有次遇到项目压力大,她专门跑到卫生间里玩了一局,玩完愧疚感袭来 。居家办公时,周围无人监督,一个人处理繁重事务感到焦虑,她心想:这怎么这么难啊,去玩一局再回来写吧 。处理压力的方式仿佛只剩下了游戏,“如果不玩我不知道这事怎么办,不想去查一些新的资料 。”
她这才意识到,手机已经让她的生活变得繁重、失序 。
在北京一家周刊做采访人员的杨璐没有手机成瘾,但她的难处在于手机时常“甩不掉” 。
采访人员的工作需要她大量浏览社交平台上最新的热点、观察大众的反应 。“从微博看到公众号,自媒体,在差不多的话题上反反复复提,角度都差不多 。”杨璐觉得有些苦恼,“好占用时间 。”
写稿时有人发消息来会打乱工作进程,为此她常给手机调静音,任务完成再查看 。但她知道,商业公司里的很多采访对象经常一个人有十几个工作群,接连不断地被艾特,“他们相较于我而言,才是完全没有时间 。”
前一阵,她因出差采访去到一处有名的石窟 。那天下了小雨,空气湿漉漉的,出行的游客不多 。走在石窟之中,她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安静的时空 。
沿路往前走,她看到身边的游客少有人欣赏风景,纷纷下意识地举起手机记录眼前的画面 。杨璐开始觉得奇怪,“大家都在拍照,拍石窟,互相给对方拍照 。可是网上专业的照片很多啊,都能看到,但你在当下氛围中的体验感只能是本人到场所获得的 。”
“很多人像是活在了手机里 。”杨璐说 。
相似的场面,宋宇几个月前也碰到过 。北京的冬夜,十点,一辆公交车穿梭在街头,载着八名疲惫晚归的乘客 。窗外的夜色混沌,医学博士在读的宋宇抬头看了看车内的情况,“那时我发现,除了我以外的7个人都埋头刷着眼前的小小屏幕 。”像是工厂流水线工作的工人,没有人下统一的命令,但每个人的动作惊人趋同,“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觉得大家好像都被控制了一样 。”
下车前,宋宇注意到一位年纪比她大的女士脖子向前伸,不断地在刷抖音视频,一个接一个,似无止息 。
“我们的社交软件没有‘底线’”
关蕊的记忆里,以前的网页是有“底线”的,即浏览完当前页需要点击下一页,“给用户精神和心理上的休息思考时间 。”而现在“社交软件没有‘底线’”,“你一直滑它就会一直出现”,永无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