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祖国”征文选登<10杨先小说《红军爷》


“我和我的祖国”征文选登<10杨先小说《红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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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那天一大早,红军爷给自己打气,终于说服自己去找小朵要钱。
出门之前,红军爷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是他在实施重大行动之前的一个习惯性动作,好像不这样做,他就下不了决心,那个怯懦的自己就会重新占据上风,叫那个勇敢的他稀松得像雨天里的狗屎,铲不起来。当年在战场上举枪射杀白狗子时,他这么做;跳出战壕跟日本鬼子拼刺刀前,他也这么做。
他这么做,动作往往比战友们慢几拍,因此刚参加红军时,惹得班长、连长把他列入偷奸耍滑之辈的门墙中;在县大队抗日时,让大队长和其他同志们小瞧了他好长时间。按常理说,战场上杀红了眼,毙杀敌人就像斩瓜切菜一样容易,可他多少年了就是做不到。杀只鸡手都要抖几抖,更何况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活蹦乱跳的人呢!现在老了,更不比当年,干大事前不做几个深呼吸咋能行?
红军爷把小朵视为当年的白狗子和日本鬼子。这丫真能气死人,老是扣着他的一部分优抚安置金不发。自己每次去领钱,他丫嘴里都没深没浅地乱打弹弓,气得自己直犯黑眼疯。这丫怎么有人养没人教?要是自己的孙子,他丫有挨不尽的大耳光!现在的领导也不知咋打盹让这种人混进来,要是在当年,像这种歪脖子树,哼,哪里有他的米和面?早把他捋得直溜溜。
再说自己,九十岁的人了,半截身子已经担到坟坑上,可当年摸爬滚打练就的身子骨偏偏硬朗,让他能吃能睡,不拄拐棍还能走动,平日连个伤风感冒都不患,更不要说死了。红军爷觉得这是上天在眷顾自己,知道自己没儿没女,才让他在有生之年活得健健康康、无病无痛。当然,当年战斗中留给他做纪念的那几个伤疤,在天气变化时痒得够呛,可痒痒又不死人,算不得什么。前几年,后续的寡妇老伴阿依无常后,国家发的那些钱,他就怎么也花不完。但钱花不完总归是自己的,小朵凭什么就要扣下?出手的金子不如在手的铜呢,他自己就不会存吗?
在村口,红军爷碰见了克里木。克里木背着手,随劲儿牵着驴崽缰绳。驴崽背上搭了一条破被子,脖子下吊的铃铛一声不响,蔫蔫地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红军爷知道,克里木在游驴崽。游驴崽可是一件费心的活儿。驴崽挨骟,消弭了以前尥蹄子撒欢儿的精气神,力气全得往腿上、腰上聚。游驴崽的过程,就是给驴崽腿和腰长力气的过程,游不好,这驴崽就算是给报废了。克里木笑眯眯地凑过脸时,红军爷看见他眨巴眨巴的小眼睛给倒睫毛磨得不停地淌眼泪,看见他浅红光滑的牙床上独独一颗把门的黄牙,还看见他撅着的几许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
红军爷比克里木大十几岁,认为自己过的桥比克里木吃的盐多,正要嘱咐他几句游驴崽的要领,克里木用袖口搌搌烂眼圈,神秘兮兮地对他说:
“哎,请问一哈,红军爷,‘六·一’了,学校里做了一块匾,准备今天嘛送你!你给村里小学捐多少?听说是五千,这话不假?”
克里木这把年纪了还是不会说话,怪不得村里人不大待见他。红军爷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对克里木在游驴崽一事上醍醐灌顶,就气鼓鼓地走过去了。克里木见自己一句话就把红军爷给惹恼,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出了错,兀自揣了一肚子疑惑,望着红军爷渐行渐远的后背发呆。等他望够了,便颇为不解地摇摇头,牵着驴崽继续游。
开玩笑!说话如拔牙,捐钱这事能有假?优抚安置金不就在小朵的保险柜存着嘛,估摸着怎么也有七八千,自己原打算要捐五千。这次要是全部能从小朵那里领出来,今天的儿童节庆祝会上他就全捐出去,给小巴郎们买课外书买文具。他留下两三千有什么用?难道死后带到棺材里去吗?他为自己的这一突然决定激动起来,树梢上的那轮太阳仿佛落进胸膛,他心中暖意融融,脚底下有了劲道,脚步一改平日“嗒啦、嗒啦”的调门,“啪、啪、啪”踏得像是在出操,因掉光了牙而瘪下去的嘴中,还走风漏气地哼出两句当红军时经常唱起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