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行贿、操控媒体，华盛顿现实版《纸牌屋》大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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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文·莫里斯的尸体被发现时，他的膝盖上放着一张纸，写着“别救我”。
2015年7月9日，打完高尔夫，并在俱乐部享用完一顿牛排大餐后，这位来自K街的顶级说客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给妻子发短信，告诉她自己的会计师、理财规划师和寿险公司的联系方式，然后掏出了左轮手枪。再往前追溯几个小时，他刚刚得到一个令人艳羡的机会：按计划，在锦标赛开始前一天举办的慈善赛事上，他要与职业高尔夫球手艾里克·康普顿一起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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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时年30岁的莫里斯已是大型药企罗氏公司的说客。（网络图）
这一自杀事件，让“K街”再次成为舆论焦点——这条乍听之下并不显山露水的街道，依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东西走向街道用字母命名的规律而得名。它位于两大权力机构白宫和国会山之间，见证了美国游说业的兴起和发展，全美最有影响力的游说组织总部大多聚集此地。
如果用钱来说话，那么K街代表着每年数十亿美元的产业——早在1998年，美国用于联邦游说活动的总支出就达到14.4亿美元，2016年更是高达31.5亿美元，而且这只是有登记记录的数字。也是这样一个产业让美国国会525名议员每人身边平均围绕着18位“雷米·丹顿”——现象级美剧《纸牌屋》中那个可自由出入白宫、国会等场所，自如游走在各色权势人物中间的非裔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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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牌屋》中的说客雷米·丹顿。（网络图）
有美国媒体称：“如果你不了解K街，你就不了解华盛顿，也就不了解美国政治。”
“美国政府的第四大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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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街也是莫里斯白手起家的地方。
2003年，在前总统克林顿政府担任实习生，结交不少权贵后，莫里斯加入久负盛名的游说组织巴顿博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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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无数“雷米·丹顿”们一样，为不同的个人、企业、组织等诉求而奔走。美国专门披露金钱与政治交易的Open Secret网站显示，今年7月1日至21日，登记的游说项目已超过370条，议题涉及面非常广，包括联邦预算、能源、贸易、税收、国防、医疗、金融、环境、传媒等。这一切都显示出，游说在美国是一个庞大而合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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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客可以代表客户的利益，在立法和行政部门或监管机构间协调沟通。为了使“下情上达”，游说机构利用各种名目由头，组织听证会、发布会、研讨会，以民意民情为筹码，运用一切可能的办法来影响政策制定及执行过程。在美国，游说有着“美国政府的第四大部门”之称，它几乎与美国政体建立历史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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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今年5月的登记数据，2017年美国的游说支出为8.6亿美元，有登记的说客数量为9617人，相当于每位议员对应18名说客。（Open Secret网站截图）
早在18世纪，美国总统职位、国会、最高法院相继设立之后不久，就出现了第一位说客——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的弗吉尼亚州老兵为了获得更多补偿金，雇用能言善辩的威廉姆·胡尔去游说国会。19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的印刷品中开始出现“说客”这个词。19世纪50年代，枪械制造商柯尔特公司的创始人萨缪尔·柯尔特为了延期专利权，雇用说客，将枪械赠予议员及他们的家人，其中包括一位议员的12岁儿子。而在19世纪70年代的“镀金时代”，游说业更是蓬勃发展，说客公开行贿的做法已大行其道。“游说之王” 萨姆·瓦尔德用奢华晚宴、顶级红酒招待议员，凭借他的巧舌如簧，往往能争取到议员们的支持。1875年被指控行贿时，他本人对此供认不讳，还称，“虽不能说对这份职业感到骄傲，但我并不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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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一项针对美国50家公司的调查显示，一些公司的游说投资能为他们带回高达22000%的收益，“性价比极高”。因此，大公司、利益团体会不惜砸重金影响政策，使自己获利的同时，助推游说业发展。
2005年，莫里斯被全球最大制药公司的瑞士罗氏公司看上了，彼时，该公司正打算扩张自己驻华盛顿的游说部门。莫里斯信誓旦旦，只要资源充足，他有把握让公司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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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顿博格斯不再是美国收入最高的游说组织了。（网络图）
给官员“脸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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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莫里斯迎来了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当时，国外出现了感染禽流感死亡病例，美国人也开始担心国内禽流感爆发。时任布什政府的卫生与公众服务部秘书迈克·莱维特表示，联邦政府还未准备好应对此次危机。
罗氏率先研制出治疗禽流感的明星药物——达菲。为推广促销，莫里斯采取了一种新兴游说策略来争取国会议员的支持。比起用晚宴和竞选捐款这些传统游说方式来笼络政府官员，新策略不失为一种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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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公司近年的游说花费。（网络图）
按照新策略的设计，莫里斯与顾问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他们到处发布新闻报道，引发人们对禽流感疫情的担忧。这奏效了——2005年10月，32位民主党参议员致信布什总统，就“国家对禽流感的严重威胁毫无准备的情况表示严重关切”。数周后，布什下令建立禽流感治疗应急储备库，其中就包括采购价值高达10亿多美元的达菲丸剂。同时，美国政府还出台了补贴，各州政府因此多购买了数百万美元的达菲。
一夜之间，莫里斯成了公司的大功臣。
在美国，像罗氏这样的制药企业，一直都是传统游说的大户。不过最为强大，争议诸多却始终屹立不倒的游说集团，却是美国步枪协会（NRA），该利益集团与现总统特朗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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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最大制药公司——瑞士罗氏公司每年花费数百万美元聘请巴顿博格斯等游说组织工作，有意扩张自己驻华盛顿的游说部门。（网络图）
去年10月，美国大选竞选冲刺阶段，NRA站在了特朗普那边，并送上300万美元广告的“大礼”，称希拉里“脱离民众”，生活在特勤局的保护下，而同时她又宣扬控枪，是“伪善之人”。
为了实现自身政治诉求，NRA每年有约2.5亿美元活动经费预算。2000年—2010年，其在竞选上的花费是控枪倡导人花费的15倍之多。此外，该组织每年的游说预算约为300万美元，坚持不懈地宣扬持枪权利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此外，NRA拥有近500万会员，这些会员积极参与政治，他们会给民选官员打电话、写信、参与投票。资料显示，美国历史上多位总统均是该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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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步枪协会（NRA）在各州都有强大的游说力量。（网络图）
庞大的游说集团中，犹太人是一个势力强大的族群，甚至到了可以给官员“脸色”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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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奥巴马政府在伊朗核问题上与以色列发生不愉快。以色列游说集团大开火力，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媒体连发整版广告，指名道姓抨击时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苏珊·赖斯等人。在当年3月举行的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大会上，发表演说时，赖斯只好在遭喝倒彩时强颜欢笑，再三保证美以关系坚如磐石，以色列游说集团势力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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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14日消息，美国《政治家》（Politico）杂志报道，奥巴马政府的雇员中约70名之前是企业、贸易协会等机构的说客。（网络图）
“在国会，没钱将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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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这里就是一个拼关系、拼财力的博弈场。
芝加哥大学、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学者们从经济学家的视角考察了美国游说业。通过研究3.7万名说客的活动情况，他们发现，专业知识和人脉关系对于游说活动都有帮助，但后者的作用更大。在每一次游说活动中，如果游说团队中包含一位相关政策领域的专家，那么游说花费会提高3%—5%。但如果游说团队中有一位成员与相关决策者有关系，那么游说支出会提高8%—10%。此外，白宫的工作经验也能提高一位说客12%的价位。
2009年，罗氏收购了旧金山的药企基因科技公司。两家公司都有自己派驻华盛顿的游说团队，现在只能留一个。莫里斯想当头儿，基因科技的说客海蒂·瓦格纳亦有此意。她的支持者给民主党的国会助理们打电话，请他们致电罗氏公司高管，替瓦格纳美言几句。
另一边，与莫里斯相熟的其他国会助理则向他通风报信。他的支持者在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上发表文章，引用匿名言论说，莫里斯是更合适的人选，他是民主党——这可是当时控制白宫和国会的党派。而瓦格纳呢，文章提到，则是共和党。数周后，莫里斯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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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议员比尔欧文斯和他的妻子曾接受说客的资助到台湾旅行。（网络图）
然而博弈过程中的“度”很难拿捏。一旦越界，可能搞得身败名裂，著名说客阿布拉莫夫就是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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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阿布拉莫夫凭借与参众两院政治领袖的关系，开始从事游说生意，并成为华盛顿最神通广大的说客之一，连美国总统会晤外国元首这类外交事务都能安排。其最引人瞩目的大手笔，是为美国印第安族部落开办赌场进行游说。为了保持免税的有利地位，阻止竞争对手在附近修建新赌场，一些印第安部族头面人物花巨款聘请他游说国会和政府高官。仅在2001年至2003年间，阿布拉莫夫就从6个印第安部落经营的赌场收取了共约8200万美元的游说费用。
为换取议员在国会讲出对其客户有利的话，阿布拉莫夫向一些议员提供竞选资金支持、国内外豪华旅行、高尔夫娱乐项目及政府官员亲属的就业机会等，总值高达数千万美元。根据美国联邦选举委员会公布的数字，2000年—2005年间，阿布拉莫夫的政治捐款和游说费用超过440万美元。
然而，据1995年制定的《游说公开法案》，明令禁止说客用金钱利益等因素介入政治决策。说客们不能通过豪华宴会，赠送任何超过50美金的礼品或者安排特殊度假旅游服务等来贿赂收买政府官员。该案牵出包括前美国众议院领袖汤姆·迪莱在内的20多名国会议员及助手，甚至还牵涉到前总统布什，成为美国游说业近几十年来最大的“说客门”丑闻。阿布拉莫夫则因贿赂议员、欺诈和逃税三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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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引发华盛顿政坛一片恐慌，众多政要纷纷退还政治献金以期与“说客门”丑闻划清界限。“商业集团和说客们都变得非常疯狂，在国会没钱将根本寸步难行。”一位熟悉国会说客的人士这样描述。分析人士则认为，华盛顿历来都不乏腐败现象。对此，曾监督国会事务的克莱格·霍尔曼博士指出，“游说是民主社会的功能，但是精英特殊利益集团及大量资金的卷入改变了其本来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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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博格斯，巴顿博格斯事务所合伙人。（网络图）
一名议员周围潜伏着60名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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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系统的问题，我们正在努力清理系统。”去年11月，面对过渡团队成员多说客的质疑，特朗普给自己“打圆场”称，现在依赖于说客与未来清除他们并不矛盾，“我的意思是，他们了解这个系统，但以后我们会把他们清除掉的。”
然而今年5月，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发现，特朗普政府至少有两位离职政府官员成了说客——前国家安全顾问迈克尔·弗林、曾在国务院工作过的罗伯特·瓦辛格。此外，到今年4月底，至少有9名特朗普过渡团队成员登记为说客。据点名国会新闻网报道，去年11月特朗普胜选后，其前竞选经理莱万多夫斯基在K街开设公司，全方位服务于政府事务和政治咨询。不久，《国会山》又发消息称，因为面临利用公司接近白宫、未经恰当登记从事游说活动等指责，莱万多夫斯基将离开公司。
2017年1月上台几天后，特朗普签署行政令，禁止过渡团队成员离职后6个月内从事游说活动、禁止政府高官离职后5年内从事游说活动，也不准离任官员代表外国政府从事游说、法律或公关工作——这一永久性禁令是较大转变。而且，政府任命人员都要签署相关协议。
不过，弗林、瓦辛格及多位前过渡团队成员都表示没有签署这样的协议。和前任奥巴马相比，特朗普在某些规定甚至有所放松，比如奥巴马规定的离任两年内不得跟此前同事联系，特朗普则缩短为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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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美国克利夫兰，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小唐纳德·特朗普（左）曾与俄裔美国说客碰面。（网络图）
面对历任总统下达的行政令，虽然登记在案的说客有降低，但“影子说客”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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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N称，任何对游说的禁止，取决于如何规定及如何实施。在华盛顿，权力玩家通常不会登记为说客，而是以咨询师、顾问师身份出现，仍然能在K街上利用自己的经验和关系捞钱。例如，2010年从参议院退休后，前民主党总统竞选候选人克里斯多夫·杜德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不会做一名政治说客，但在第二年就摇身一变成为服务于电影行业的游说机构的老大。但理论上他并没有出尔反尔，因为他没在官方说客登记系统中注册。研究国会游说系统长达30年之久的美利坚大学教授詹姆斯·瑟伯认为：“大多数在华盛顿发生的游说行为都没有被专业的游说登记系统记录在案。”瑟伯的研究表明，在美国真实参与的政治说客可能多达10万人，平均一名议员周围就潜伏着60名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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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根据现行法律规定，若游说占用不超过20%的时间，或者为多个客户游说、单个客户不超过20%时，说客就可以不登记。这些年的巧舌如簧显然也为莫里斯带来了巨额财富——他的办事处放了六个烟盒，里面收藏着1000多支雪茄。下午，他常去白宫附近的W. Curtis Draper雪茄店，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办公。一位前同事回忆说，有天午餐时，莫里斯点了一瓶2000美元的葡萄酒。吃完饭，又订了一瓶。2011年6月，莫里斯花费310万美元现金，买下了马里兰州东岸的格鲁吉亚海滨庄园。这座豪宅面积达730平方米，有六间卧室，八间浴室，一个游泳池，一个热水浴缸和两辆私人水上摩托。他管这里叫“达菲买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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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步枪协会（NRA）的游说活动正在分化美国。（网络图）
莫里斯本打算通过“旋转门”，安全着陆。
2015年1月，民主党宣布莫里斯将进入2016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筹款委员会工作。莫里斯告诉同事，他可能不做说客了，他要为民主党和希拉里总统竞选筹集资金，可能会被派驻瑞士——罗氏总部所在地担任美国大使。
然而这一切戛然而止了。2015年，莫里斯因涉嫌利用假发票收受巨额回扣等不法行为被举报。基因科技的首席合规官兼法律事务负责人弗雷德里克·肯思从旧金山飞抵华盛顿，找莫里斯谈话。就在前者正打算通知莫里斯被停职时，后者突然离场。直到晚上10点多，俱乐部服务员发现了他的尸体。
个别说客的离场，并不会对游说业造成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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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明的说客们开始为2018年中期选举筹谋了，如同对待每个竞选周期一样，为候选人捐款。
“我现在写支票有些犹豫了，手比往常要抖，”说客拉里半开玩笑地说，他一直支持民主党。去年，他捐了23万给民主党候选人及其委员会。今年到3月，他已经捐了7万美元。
说客们认为，在2018年，K街的捐款没有理由下滑，而且，这绝非一项不良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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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情人节快乐！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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