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离婚后马上跟她前男友出国玩,几个月后我突然得知: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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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深深最近迷上了嗑瓜子,葵花子,西瓜子,南瓜子……她买来各色各样的瓜子,常常在茶几前一坐就是一下午。

陪她的女孩子小安十分不理解她的怪异行为,在又一天的嗑瓜子活动结束后,终于忍不住问:“深深姐,这瓜子有什么好吃?”

“这你就不懂了。”深深一本正经,“你们年轻人是过惯了好日子,不晓得我们那时候。”

那时候,那时候只有过年才吃得上瓜子。除夕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陆年耐心地嗑出一盘雪白的瓜子仁,然后被她几口咽下。

他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有淡淡笑意。

老人说有钱天天过年,没钱天天过关。可她现在有了钱,却要靠着嗑瓜子来找寻过年的感觉。

多么让人悲伤的事情啊。

深深不愿再想,吃完饭送走小安后,又撕开一袋大好大。

华丽而深远的客厅,静得可以听见瓜子壳迸裂的声音,万籁俱寂中她想起张晓风的一句话:“许多事,许多情,许多说了的和没说的全在嗑瓜子的时刻完成。”

那么今天,是不是也该把一些事给完成了呢?

院门口传来车门碰撞声,紧接着是窸窣脚步。房门被推开,陆年一面解领带一面还在打电话,语调森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要真撕开脸,谁也不好看——”

他转头看见坐在沙发里的深深,不由有些讶异,交代几句挂了电话。瞧了瞧成堆的瓜子壳,说:“你身体不好,这种东西少吃。”

那是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温和语气,他的确是非常关心她的。她“嗯”了一声,陆年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无意识地捏着拇指的骨节。

这是他有心思的表现。

她微笑:“等你好久了,没事才嗑嗑瓜子嘛。”

“哦。”他闻言有些愧疚,“这阵子忙,下个月带你去巴黎好么?”

“你去开会我跟着干什么?我刚自己订了个欧洲游。”她的笑容轻快,然而这却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她说:“陆年哥,我们离婚吧。”

陆年花了一夜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回过神来,搬家公司的货车已经停在了家门口。

深深做事情一向有条理,衣帽间,珠宝阁……指挥佣人一一收拾干净,家里难得这样热闹,人来人往。

“深深。”陆年在抽了第八根烟以后叫住她,“如果是因为我——”

“我是那种人吗?”今天她两颊扑了点腮红,看上去竟然气色不错,“大家好聚好散嘛,何竞回来找我了。”

“胡闹。”陆年勃然大怒,“你脑袋进水了是吧?他当初把你折腾得还不够惨吗?”

“我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她仰着脸,有些哀求地看着他,像是许多年前她求着他去爬树捉知了那样,“求求你了。”

他忽然间再说不出话来。

人仰马翻一上午,深深走之前没忘记将协议书给他。股份划分,共同财产,赡养义务……项项列得清楚明白,陆年拈着这薄薄的一张纸,五味陈杂。

最后还是伸手摸了摸她头发,说:“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

“嗯。”她笑眯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崭新的S600风驰电掣,陆年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后视镜中,车子驶出大门的时候,深深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永别了,陆年。

1

那是1985年的冬天,赵深深照例大早起来去巷子口拿牛奶。几十年一遇的寒潮,她裹着大衣围巾哆哆嗦嗦地走在雪地里,只想快点回到家。

路过巷口的时候,她看见一个雪人。

还有人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堆雪人,她一面想着,一面去牛奶箱里拿了牛奶。又走了几步,她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折回身去,拍了拍那个雪人。

雪花簌簌落下,露出一件黑棉袄,紧接着露出一张苍白得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的脸。

他的鼻息十分孱弱,大概是冻晕过去了。

深深费了很大劲掐他人中,却毫无效果。最后秉着赵家人爱做好事的优良传统,决定先把他弄回家。

也不知道他是在那呆了多久,发着高烧浑身滚烫。深深艰难地拖着他,心想:算他走运,不然迟早得冻死在这里。

她个子瘦小,拖着这样一个男生跌跌撞撞。回到家门口已是精疲力尽。刚叫了声爸,没提防脚下的门槛,就生生被绊了一跤。

两个人直直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却把他给摔醒了,扇子似的睫毛微抬,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你是谁?”他问,声音低沉。

“我是赵深深。”深深喜出望外,“你是?”

“陆年——”

话音刚落,他又晕了过去。

赵妈妈在厨房煮姜汤,深深坐在地毯上,守着昏迷不醒的陆年,听赵爸爸打电话。

原来她捡到陆年并不是偶然,陆年的父亲和赵爸爸是战友。后来陆父平步青云联络渐少,却也没忘记昔日的情谊。结婚生子曾都寄来红包,几年前还替赵爸爸落实了转业。

虽然是举手之劳,却足以让他们全家感恩戴德。

登高必跌重,谁能料到一夜之间就是天翻地覆。陆年父亲在众叛亲离后才发现,风光的尽头,自己唯一能想起的,竟然还是识于微时的战友。

爸爸应该会留下他的吧,深深想,她注视着他隽秀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梁。

多么好看的人啊,可偏偏有这样跌宕的命运。她无声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端姜汤。

姜汤很烫,深深捣鼓了很久才让它凉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出厨房。

没想到陆年已经醒了,靠在枕头上怔怔出神。

他的神情漠然,连阳光都不能让他温暖丝毫。他的眼睛幽暗似岑寂的夜,无悲也无喜。

那是一种不同于她此前所见过任何男生的凛冽气质,因为那根本不属于这个世间。

“咳。”他轻咳一声,瞬间把深深拉回了现实。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掩饰方才的失态。手忙脚乱地将姜汤搁在茶几上,急急说,“趁热喝吧。”

“嗯,谢谢。”他看也没看。

这是他对深深说的第二句话。

2

尽管陆年的身份棘手,尽管家里条件并不宽裕,深深的父亲还是留下了陆年,动用了所有关系给他转到当地高中念书。

开学的前一夜,他跪在赵氏夫妇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叔叔阿姨,我会好好读书,以后会孝顺你们。”

赵爸爸微笑着点头,让深深上来叫了声哥哥,慈爱地说:“兄妹俩要互帮互助。”

他点点头,漆黑的眼睛依然淡漠。

陆年天生一张喜怒不露的脸,遭逢的巨变又让他的眼神平添风霜。深深起初有些怕他,与他的接触不过是晚饭或者偶尔询问题目。

他很少说话,连解答题目亦只是一笔一划地写在纸上,问一句:“能看懂吗?”

“嗯。”

也仅止于此了

直到半年后深深的腿摔伤。

学校离家本来就很远,又是冬天,深深常常要起很早去挤公交。可如今走路都困难,怎么还挤得上那样满载学生似沙丁鱼罐头的车?

“要是有辆摩托车就好了。”爸爸说,但也只能说说罢了。家里两个孩子,赵妈妈又长年生病吃药,哪里有余钱去买这样的奢侈品?

何况他在外工作,也不可能接送深深。

深深急得直哭,甚至想到了休学。

那段时间他们都没顾着陆年,他一直都是那样安静的一个存在,安静到会让人遗忘。

而这样的他,却在一天下午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出现在了院子里。

“赵深深。”他按着喇叭,那是深深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兴高采烈,“以后我送你去上学。”

陆年找了份送牛奶的差事,他不要薪酬,惟一的条件就是可以借用这辆车。

送牛奶很辛苦,大冷的天,他四五点就摸黑出门,回来吃早饭的时候整张脸都湿漉漉。赵爸爸很愧疚,但陆年很坦然,“人总不可能一辈子养尊处优。”

那年头电动车很稀少,深深头几次觉得新鲜,不久就发现这车着实难骑。电池蓄航极差,上坡常要靠人推,莫名故障频繁发生。

这天陆年送牛奶回来迟了,深深又是考试周,两个人心急火燎地往学校赶,没想到遇见上坡这车又罢工了。

陆年无奈,让深深下车,先把车推上坡,再回来扶深深。一个来回,他头上都沁出了密密汗珠。

通常接下总可以顺利抵达学校,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才骑了五分钟不到,电池没电了。

陆年又拆又卸,仍然无法可施。深深看着手表欲哭无泪:还有十五分钟考试就要开始了,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分班考试……

陆年明显也发觉了这个情况,踌躇了片刻,突然一把背起她:“现在冲过去说不定来得及,你抓紧了。”

她从来没跟男孩子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那一刹那她本来是要拒绝的,可陆年的手臂有力,让她不由自主就把话咽了回去。

寒风烈烈,陆年拼命地奔跑,好几次她都觉得他要力竭了,可他却只是略停一停,扶稳她的腿,继续拼命地向前奔去。

他沉重的呼吸回响在她耳边,潮湿而温热。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像初春冒头的青草……

明明是这样冷的天,她的心却如同浸在春水里,荡漾出无限柔情。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

赶在考试铃声响起前,陆年背着深深冲上了五楼的考场。替她拿出笔袋打好热水,才慢慢往外头走去。

他走出门的时候,恰好铃声响起。他回过头来,微笑着对她比了个手势。

阳光将他的身影定格在此时,将他的笑容镌刻于心中。

深深摸了摸眼角,低头开始奋笔疾书。

深深的腿好以后,陆年老担心她被人碰到撞到,用奖学金买了辆自行车继续接送她。从此冬去夏来,深深再没挤过公交,再没迟到过。

那年春节,一家人吃完饭后一起守岁。一年相处下来,陆年跟他们早不像从前那样礼貌客气,赵妈妈在厨房里包饺子,深深和陆年看春晚。客厅茶几上摆了一个大果盘,都是平常吃不到的瓜子糖果。

深深喜欢吃瓜子,却嫌嗑瓜子麻烦。陆年比她有耐心,说:“那你吃点核桃,我给你剥。”

她以为他不过是玩笑话,刚好同学过来叫她去放烟花。十二点钟的时候她才回家,没想到桌上已经摆了一盘雪白的瓜子仁,而陆年还在继续剥。

她定定地看着他。

他头也没抬:“够不够,或者吃点别的?”

新的一年已经到来,远远近近的鞭炮响起来,吵吵闹闹,却是俗世的欢喜。

这欢喜给了深深一种莽然的勇气,扑上去拥抱他:“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当然。”他缓缓回手抱住她,“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隔着薄薄的毛衣,他手指的温度沁入肌肤,在她心里点起一窜火苗。

鞭炮太响,声音太嘈杂,他没发觉她说话的时候,其实是哽咽的。

一语成谶,她对他所能期望的,永远只能是,一家人,在一起。

3

陆年载着深深上学的日子终结于高中毕业。

他果然是争气的,稳当当考上了清华,照片挂在学校公告栏首位。

明明该替他高兴的,临别前一晚,赵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践行。可深深扒拉着米饭,一点胃口也没有。

走的那天,深深去车站送他。她垂头不语,陆年叮嘱她:“好好学习,我们北京见。”

很老套的一些话,不久后播音喇叭开始播放检票的通知。

心情微妙地急迫起来,“陆年哥。”她忐忑不安地说,“你会给我写信吗?”

“当然会了。”他说,“你是我妹妹嘛。”

是难过还是高兴呢?她注视着他,十八岁的少年星眉剑目,笑意朗朗,是人群中最出色的存在。

会越来越远了吧?

她向远去的他挥了挥手。

“等等。”

他突然跑回来,还没等深深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陆年已经蹲下身来替她系鞋带,叹息着说:“这么大的女孩了,怎么还不知道料理自己呢?”

陆年信守诺言,一个月一封的寄信回来。字数不多,深深总要反反复复看上几十遍才舍得放进枕头下。

这些信伴她走过艰苦的高三,十七岁的赵深深,心里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能在一个城市,离他近一点就是好的。

再见到陆年,深深却失望了。

她高考发挥出色,如愿填上了北京的大学。

陆年到车站来接她,但并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一个甜美娇俏的女孩。

她叫叶婉婉,是陆年的青梅竹马,在陆家事败后仍然执着地与陆年联系。纠纠缠缠到大学,两个人终于在一起。

是失落还是难过,深深仰望着天空,天高云淡,是秋日难得的好天气。

可她的心却冷透了。

叶婉婉是个天真热情的女孩,只当陆年疼惜这个妹妹。常叫深深逛街吃饭,送她衣服化妆,还热心地给深深介绍男朋友。

爱屋及乌,叶婉婉是真的爱陆年。

深深不习惯插在一对情侣中间,后来就找借口不去了。

她确实也是有事,电子专业功课繁重,她又是好强的性格,经常在实验室蹲到半夜。

可这忙碌仍然不能填满孤单。

那是深深来到北京的第一个圣诞节,那时候刚流行起来过西方节日。室友们约会的约会,聚餐的聚餐。她没钱也没心情出去,主动揽了出墙报的活儿。

窗外飘荡着雪花,广播里放着圣诞歌,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一条走廊愈加显得冷清,深深突然间就想起了陆年。

他在干什么呢?大概是跟叶婉婉在广场参与狂欢吧。想到这里她就有点出神——“深深”。

是幻觉么?她下意识转头,却忘记自己是站在梯子上,身形不稳眼见就要摔下来。

“砰”的一声,陆年奋不顾身地撑住了梯子。太措手不及,他的手指按在了凸出的钉子上。

深深惊魂未定地翻箱倒柜找红药水,陆年却扯了几张纸巾按住伤口,安慰她:“没事没事,都怪你们宿管难说话,我翻进来才吓到了你。”

他是好学生,这大约是第一次干爬楼这种事。深深觉得有点好笑,突然想起叶婉婉,心里不由又酸楚起来。

身旁响起脚步声,陆年绕到了她身后,紧接着胸前一凉,多了一条施华洛世奇天鹅坠子。

“你跟婉婉逛街老看这专柜,我就想女孩子长大了总要有点首饰。这个不贵,下次给你买好的……”

她的眼睛里饱含雾气,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落泪。走廊尽头的窗门开着,北风浩浩吹来,她却不觉得冷。她抚摸着胸前的那个坠子,终于觉得释然。

只要他开心,他幸福,她愿意祝福他们。

若干年后,陆年践行当初诺言,在香港一掷千金拍下传世粉钻。

但在她心里,都不如这只天鹅珍贵。

4

1994年的冬天特别冷,赵爸爸查出了肝癌需要大笔治疗费,却不愿拖累孩子卖掉家中唯一值钱的房子。这边胶着着,那边陆年又和叶婉婉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叶家找上门来,门庭煊赫的家族绝不容许掌上明珠与陆年这样受父辈牵连一无所有的人纠缠。

那是个暴雨天,赵深深跨越大半个北京城。浑身湿透地冲进筒子楼,叫来锁匠撞开房门,拎出了失魂落魄的陆年。

陆年不吃不喝在家躺了几天,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神采。他晕头晕脑地看着快哭出来的深深,嗓音嘶哑:“你怎么来了?”

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你坐。”

他收拾报纸,收拾着收拾着突然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今天你生日是吧?”

生日,连她自己都忘了。

冰箱里空荡荡,雨太大,他只能下楼买把面煮,摊了仅剩的两个鸡蛋。

“生日快乐。”他说,将两个荷包蛋全拣到了她的碗中。

深深手中的筷子刚一抬起,就被他抵住:“少吃个鸡蛋死不了。”

窗外大雨磅沱,而屋内安静如斯,晕黄的灯光仿佛漂泊大海上的灯塔。两个人相对而坐,认认真真地吃那一碗面。

轻微的碗勺碰撞声中,深深有点想哭。

这段时间她无依无靠,都觉得要走投无路。

陆年是真的饿了,三口两口吃完了面,问:“你和何竞怎么样了?”

何竞是叶婉婉介绍的朋友,深深不好意思拂她面子,跟他出去玩过几次,没想到陆年却当了真。

在这样的关头,她实在不想让陆年再来操心这种事,低头说:“何竞和叶婉婉一起去美国念研究生。”

“你年年考第一不就是为了出国么——”

今时不比往昔,现下家中为了给赵爸爸治病已是一穷二白,哪里还有钱去给深深出国,陆年很快反应过来,把话咽了回去。

那碗面她吃了很久很久,陆年说洗洁精伤手,执意收拾碗筷。

她蹲在一边擦地,水声哗哗中她听见陆年自言自语:“美国真是个好地方啊,我们喜欢的人都去那儿。”

吃完饭后,他送她回学校。一把狭小的天堂伞,他总是极力向她这边倾斜,任凭肩膀湿透也不让她遭受风雨。

他紧紧拉着她,掌心是炙热的。让她觉得,这天地再大,命运再无常,他总是可以依靠的。

回到学校已经很晚了,陆年替深深理了理围巾,温和地说:“期末好好考,家里一切有我。”

她点点头,一切都还有他。

他笑笑,揉了揉她头发:“喜欢的人,想走的路,千万不能放弃。”

他转身离开,修长的背影在雨中分外寂寥。多年以后的深深回想起此时无比后悔,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她是压垮那时的陆年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定会死死拉住他。不让他在第二天走进万寿路的四合院,卑躬屈膝,践踏自己的爱情。

深深本来早放弃了那个出国名额,结果期末结束的第二天,系主任找到她,递给她写着她名字的赴美留学必备的I-20表格。

“恭喜你啊,赵深深。”主任笑眯眯,“校长说了,我们应该给优秀学生一次机会。”

她目瞪口呆。

而家乡那边爸爸的手术也顺利进行了,由省城最好的医生主刀。

陆年到首都机场送她,她没什么行李,仍然用原来的旧书包。而陆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从跟叶婉婉分手开始,他整个人就是这样虚无缥缈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

陆年说:“下飞机发短信。”

“嗯。”

“照顾好自己,不要去打工。”

“嗯。”

他递给她一张VISA卡:“能留下的话就别回来了,和何竞好好过。”

“嗯。”她答应着,立在原地不肯动。

陆年推她:“走啊,别耽误登机。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叔叔的。欸,你鞋带怎么又散了……”他再次蹲下身替她系鞋带。

滚烫的眼泪落到他脖颈处,陆年手忙脚乱地替她拭眼泪:“出国多高兴的事,你看你。”

确实是高兴的事,她握着手里那张卡,明明很轻,却重如千钧。只有她知道,为了这笔钱,陆年到底付出了什么。

她怕陆年想不开,叮嘱了陆年同学看着他,第二天陆年出了门,深深还有些高兴,以为他终于想开了,放心地去了图书馆复习。

没想到,她绝对没想到陆年是去干什么,陆年的室友冲到北航图书馆,焦急的声音都变了:“深深,你哥他去了叶家。”

迟了,太迟了,深深来到叶家的门口,只听见叶婉婉绝望的哭声,只看见漠然走出大门的陆年。

她站在树荫里,死死咬住嘴唇,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所有的转机至此而始,但她不能拒绝,也不能说破。

那是他最后的自尊。

她欠他的,一辈子都再难还清。

5

“Eva老师,请问您在哪里?”

“在你身后呀。”

轻快的熟悉的女声,陆年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隔着数年的岁月时光,许久不见的赵深深笑盈盈向他走来。

她瘦了,高了,变漂亮了。打扮得时髦洋气,穿着当年只能在杂志上看到的鸽灰色洋装。

按道理陆年应该百感交集,可他气急败坏:“赵深深,你混账。”

转身就走。

深深追上去,摇着他胳膊信口开河:“我可是投奔你来的,美国没前途,我一辈子也就是一打工的。放眼全世界,如今只有咱祖国欣欣向荣能挣大钱……”

陆年还是不理她。

最后她松开手,脸上的笑容淡去,带着哭腔说:“何竞不要我,连你也不管我了吗?”

陆年震惊地停下脚步。

深深甫一回国便扎进了位于深圳郊外的农村小楼,不得不说,她回来得很及时,彻底解决了陆年的燃眉之急。

那正是陆年最艰难的两年,他头脑灵活,靠着代理程控机赚了第一桶金后,觉得代理终非长策。在与几个同学商议下,孤注一掷投入自主设备的研发。

创业之路莫测艰险,一群人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幸好赵深深来了,拥有博士学位的她,带着最先进完善的技术回来,宛如一针强心剂注入了这个团队。

后来人们谈起远中的八大金刚,所有人都说,赵工,多亏了赵工。

她一个女孩子,与几十个技术员一起在设备的高温下夜以继日地作业,设计焊接,编写调试。

没日没夜,挥汗如雨。

陆年对她一直很愧疚,因为她本可以在国外明净敞亮的实验室过舒服日子。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蜗居在暗无天日的平房里。

难得的放假聚餐是在露天大排档,熠熠星空下,陆年看着她削瘦泛黄的面孔,只觉十分心酸。

然而她笑嘻嘻:“在你身边就够了啊。”

能够在他身边,就够了。

两年后他们搬入环境良好的工业园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也在那一年,何竞给她打来电话,正式提出分手。

从她回国开始的争吵到后来的聚少离多,他早就另有新欢。深深听到消息的时候,竟觉得解脱,反而何竞恼怒异常:“赵深深,你压根没爱过我。”

“嗯。”她无波无澜,接着将手机抛出了窗口。

彼时是公司酒会,为了庆祝合资项目的成功,陆年大手笔包下了整个万豪。他走到她身边,用仅存的理智关心她:“何竞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早晚得揍他。”

因为酒精的缘故,他平日蕴含精光的眼神有些溃散。他的脸离她很近,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到她脸上:“深深,忘了他吧,你值得更好的。”

恍恍惚惚,深深恍恍惚惚就回到了许多年前,许多年前那个他背着她奔跑的清晨。

她颤抖着出声:“那么陆年,你能不能忘记叶婉婉呢?”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叫他哥哥,而是叫他陆年。

他们站在这城市最繁华的中央,脚下灯火明明灭灭,像是她起伏的心。

她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啪”的一声,陆年手中的酒杯落到了地上,他醉了。

留下她一人独望十里红尘。

6

家里太冷清,陆年下午就回到公司上班。偌大的二十三楼非常安静,只有几间办公室。而就是这几间办公室,大半时间也都是空置,譬如挂着“常务副总裁Eva赵深深”牌子的那间。

它的主人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这样想着,门却突然被推开了:“老大。”有人叫他。

是副总徐彦。

“装神弄鬼。”陆年走进办公室,“你在这干什么?”

“缅怀一下深深姐的四特精神嘛,激励下自己。”

这里仍维持着深深在时的模样,窗明几净,连墙上挂着的“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攻关,特别能奉献”书法横幅也一尘不染。

徐彦坐下来,他外派非洲一年,晒得跟炭似的,精神头却很足。

跟陆年聊了快一小时的线路铺设问题,末了说:“晚上有应酬么?我去你家看看深深姐。”

一想起这事他就有点头疼,含糊地说:“她不在。”

“怎么?”徐彦愣了一下,顿时啼笑皆非,“你们都多大岁数了,还兴冷战这套啊?”

陆年觉得很难向他解释这一切,偏偏徐彦不依不饶:“老板,说真的,深深姐就算无理取闹你也得让着她,她那身子可是活生生被远中给整垮的。”

深深从小身体就算不上好,而那时远中百废待兴,她管着研发还要处理越洋产权官司,简直是心力交瘁。

他眼看着她脸上粉底越盖越厚,有天会开了一半她就冲进卫生间呕吐,他追进去:“吃不消的话让徐彦接手吧。”

“不用。”她轻描淡写,“情场失意,还不许我赌场得意?”

那段时间他自己也是焦头烂额,以为她不过是被何竞打击到了,心想工作是良药,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谁知道半年后,在达成庭外和解的现场,刚签完字的赵深深,毫无预兆的,在走下台阶的时候昏了过去。

诊断结果迅速而残忍——尿毒症。

与此同时,赵爸爸肝癌复发,药石罔效很快就到了弥留之际。老人对生死早看得淡了,只放心不下身患重病形单影只的女儿。

陆年说:“您放心,深深还有我。”

爸爸已经说不出话来,企盼地望着陆年。

他明白老人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握住深深的手:“如果深深愿意的话,我想和她结婚,一辈子照顾她。”

爸爸含笑而逝。

这场婚姻并不算不好,没有陌生男女的磨合,只有亲人般的默契。深深婚后退出公司接受手术,病情虽有反复,但总算有惊无险。他怕她在家寂寞,还给她雇了几个大学生聊天说话。

通信行业朝变夕换,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了与时代的奔跑上,一年大半时间在外,只能抽空回家。

幸好深深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很理解他,从无怨言,每回他回家都还奉上精心烹饪的菜肴。

他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里盘算着等她身体再好些就去领养个孩子,让这个家彻底完整起来。

如果没有叶婉婉,如果叶婉婉没有回来,他大概是能这样心如止水地过完一生。

但在见到叶婉婉的那一刻,往事如潮水蜂拥。他才发现,过往的岁月里,他竟没有一刻忘记她。

经历漫长的痛苦抗争,逐渐老去的叶家父母再无力管束女儿,婉婉终于求得自由身。她辗转而来,希望能重拾当年的破碎情缘。

可他却不能了,婉婉理解他,叹息着说:“天意捉弄,错过就错过了吧。”

转头泪如雨下。

徐彦当天没见到深深,因为事情总是层出不穷,一个电话两个人就飞往荷兰参与设备供应的招投标。

他们在海外辗转,四处奔走考察,忙碌行程中他依然关心着深深,每天都打电话询问小安她的状况。

小安事无巨细地回报,几个月后他回国,原本不安的心渐渐地安定下来。

于是对徐彦说:“走,晚上带你去见深深。”

是深深最喜欢的臻品轩,小安告诉他今天深深跟何竞约在这吃饭。

徐彦坐在车里,远远看见妆容精致的赵深深像花蝴蝶一样扑进立在门口的高大男人怀里,惊得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老大,你们在搞什么?”

“没什么。”陆年说,心里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是哥哥难舍妹妹的心情吧,他告诉自己:“看够了没有?可以走了。”

眼角余光瞥见迈巴赫绝尘而去,何竞拍了拍深深:“喂,陆年走了,戏演得差不多了吧。”

没有声音。

“深深,赵深深。”何竞发觉不妙,扶起她的脸,只见深深双目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7

陆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深深,年底他照例排出空档要陪深深去瑞士复检,打电话给她,她却欸了一声:“什么?我在机场,要去美国玩呢。”

顿了一下,电话被何竞接了过去。

他对何竞成见已久,何竞对他也没好语气:“深深有我呢,陆总你放心地去跟叶婉婉约会。我们要畅游美国,年会她也不参加了。”

“别让我再看到你。”

啪的一声,何竞抢先挂了他电话。

他气得七窍生烟,却毫无办法。

年会的时候赵深深果然没来,深深在公司威望素重,这下引得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闪烁其词地向他打听情况。

回到办公室他破口大骂:“何竞这个混蛋,我明天就去美国找他。”

站在窗边的叶婉婉扑哧一笑:“何竞就这德行,只要深深开心就好啦。你看她朋友圈,吃吃睡睡真潇洒。”

深深倒一直跟他保持联系,发些风景美食还有段子什么的,陆年想着她心情好比什么都重要,也再没提找何竞的事。

没想到何竞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远中每一层楼都有门禁保安,但何竞还是闯了进来,他气势汹汹地冲进会议室。陆年正在讲话:“去年海外销售额——”

何竞话也没说,一脚踹向他膝盖,结果被跟在他后面气喘吁吁的叶婉婉挡下。陆年的眼镜掉在了地上,看不清东西,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何竞冷冷看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的:“陆年,你他妈的不是人。”

从来潇洒不羁的花花公子此时竟然眼眶泛红,“赵深深就要死了,医生连针都不肯打了。”

晴天霹雳,陆年退后一步,跌坐在了地上。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过去的几年里他医院跑得并不少,可那个时候他心里是有希望的,他想着医院能还给他一个健健康康的赵深深,陪着他继续走下去。

他被何竞推进了病房。

深深瘦得厉害,脸颊凹陷下去,身上插满了管子。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她发给他的那些照片,都是侧面背面,人似乎要胖一些,身材倒跟她身边的小安很相似。

但他那时候根本没留意。

深深醒了过来,半睁着眼睛:“你怎么来了?”

他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眼泪簌簌而下。

“你别哭啊,哥,二十年前你来我家的时候你都没哭,今天怎么就哭了呢?”她握着他的手,“医生告诉我的时候我就想,你怎么办呢?我要是走了,你可真就一个人了。”

“现在我还是一个人。”

“婉婉姐不是回来了么?这些年你们都没忘记彼此对不对?你回老家把她给你的信全带到深圳,早些时候我资金转不过来,其实是她爸爸出面担保的……还有何竞,他也只是讲义气。”她眼睛的焦距渐渐不那么明了了,“其实这几年我真的蛮开心的,我真的,嫁给你我真的很开心。”

他潸然泪下:“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我会让你开心的。”

“不了,陆年。”她转过头去,“你不喜欢我,我才放心地去见爸爸妈妈。”

窗外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却像无数细密的针,无声地迅速地扎进心里,泛起难忍的疼痛。

“陆年。”她慢慢合上的眼睛又睁开来,“你抱抱我好不好?抱抱我。”

没有丝毫迟疑的,他伸手揽住了深深,轻轻拍她的背,像在哄孩子睡觉似的。

深深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笑容明艳,带着少女的娇羞。须臾,她的眼皮垂下,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落在他的胸前。

深到骨髓的寂静中,陆年忽然想起那一年他孑然一身昏倒在雪地里。她扶着他,一路上她不停地跟他说话:“小哥哥你坚持一下啊,马上就到家了。”

几十年大梦一场,到头来都是她与他互相温暖。

“深深。”他喃喃说,可是再没有人应他了。

有一个人,他永远失去了。(原题:《何以致拳拳》,作者:柠萌团子。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号: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