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泉涌』散文:我有一片心绿


文/刘以祥

『文思泉涌』散文:我有一片心绿
本文插图
题记:对我来说 , 有两种事物的消逝让我深深痛惜 , 一个是我的孩提时代 , 一个是野地 。 孩提时代已经远去 , 留下的只有我回望时空茫的眼 。 野地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吧 , 野地是大地的孩提 。 自由与纯净 , 只有野地与孩提才够资格相配 。 我有一片心绿 , 以此为题 , 为野地与孩提唱一阙歌 , 以泯我心中的痛惜 。
(一)
这么多年来 , 在我的心底一直存着一片奇异的绿 。 我也不止一次想把它记录下来 , 但都没能成功 , 或者说都没能让自己真正满意 。 其实我现在几乎绝望了——我不可能把它完整地用笔表达出来 。 前些时 , 与一位朋友聊天 , 说她写三篇文字我也写一篇 , 当时就想到了它 。 或许这次是个机会 , 我暗暗在心里努努劲 , 希望能写好它 , 但不是为了忘却 。 我清楚地知道已经忘却不了它的 , 它如同刻镂般存在我心底 , 自始如斯 , 今生如斯 。
每每入夜 , 声潮淡褪 , 浓浓的暗色一层层覆上来 , 温暖地包围着我的时候 , 整理心绪 , 让内心腾出一片空间 , 仿佛月光照了进来 , 一派空明 , 心神荡漾 , 一些白昼无暇顾及的事物就渐渐自心湖的深底浮泛而出 , 随着心潮载沉载浮 。 调匀了声息之后 , 我就乘着一叶心舟 , 泛兮 , 泛兮 , 到那汪湖的中央 。 那是一汪绿色的湖 。

『文思泉涌』散文:我有一片心绿
本文插图
(二)
眼下就是这样 , 寂静的夜一如往常温暖 。 街道上偶尔疾驰而过的车骤然划破夜之湖面 , 随即风平浪息 , 夜色又聚拢过来 , 我朝内心倾听 , 从心底传出一阵清亮的童声 , 那是我小学读第一篇课文的声音:
春天来了 , 冰雪融化 , 种子发芽 , 树木开花……我们来到田野里 , 来到山岗上 , 我们找到了春天 。
那天 , 全班十几个孩童稚嫩的声音整齐地汇在一起 , 像村边的溪水一般清透 。 这朗朗的读书声飞出简陋的教室 , 在只有四间平房的学校上空盘旋 , 又被清风托举飘摇而上 , 就在整个村子的上空回荡开来了 。 紧靠着学校的后山是一片梧桐林子 , 那时候 , 树上已经挂满可以榨油的梧桐 。 后来听说凤凰的巢常筑在梧桐树上 , 也不知什么道理 。 如果那片梧桐林真能引来凤凰 , 我想那天 , 凤凰也一定会噤口——它的嗓子会有这一阵阵初开的读书声更透亮、更有节奏么?所读的课文是《春天来了》 , 时值九月初 , 春天早已杳无踪迹 , 但那天我正看着这篇课文的插图出神 。 我至今仍能清晰忆起这幅图的样子 。
这是一幅铺张着绿的图画 。 图的上部三分之一是天空 , 蓝滢滢的天空 , 缀着几片云朵 , 还有几只斜飞着掠过的燕子 , 长长的剪刀尾巴 。 燕子是我那时再熟悉不过的小动物 , 春天里常能见到 , 就连我家的屋檐及大梁下都有它们的巢 。 燕子喂食的时候 , 雏燕在巢里总是喳喳叫得欢快 , 是一群贪吃的小家伙 , 就跟那时的我一样 。
除了天空之外 , 余下便全是绿色 , 属于春天的颜色 。 画面的远处 , 约在图中部的三分之一是一大片田野 , 已经插了春秧 , 秧苗的新绿就一直蔓延到更远处的数抹长山脚下 。 田野中间还蜿着一带清溪 , 一如我村边的那条小溪 。 画面的近处 , 也就是下部三分之一 , 是一座短岗 , 一条简单的弧线勾勒出山岗的轮廓 。
现在想起来 , 那座山岗就像乳房一般丰满 , 弧线之内鼓胀着草绿 。 也许在春天里 , 这样绿绿的山岗就是大地的乳房 , 充溢着生命之绿的乳房 , 无声地哺育着花草树木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一切其他生物 。 就在这绿色的乳尖上 , 站着几个——记得是四个——小孩 。 他们正欢呼雀跃 , 挥舞着红领巾 , 他们在朝着天空和大地的远处高喊:我们找到春天了 , 我们找到春天了 。 就像我那时读书声一样 , 传得很远 , 回荡在天地之间 , 很久很久 。分页标题
这群孩子就仿佛春天的精灵 , 他们过田野 , 爬山岗 , 只为了寻找春的踪迹 。 “草色遥看近却无” , 当他们登上山顶的那一刻 , 在高且远的地方终于得以望见大地上正像火一般燃烧、一直漫延到天边的绿草绿树之时 , 他们就发现了春天的踪迹 。 那一刻 , 他们全身心地融入到春天的绿色之中 , 那是多么鲜活的绿 , 如同他们自己的尚且稚嫩的生命一样鲜活 。 他们的目的就是如此单纯——寻找春天 。

『文思泉涌』散文:我有一片心绿
本文插图
(三)
没必要把孩子们的心思想得太复杂 。 如果你曾经有过寻找春天的经历——我说的是孩提时代 , 那你或许能理解这种单纯的寻找 。 春天在孩子们的眼里并不像成人那样总被拿来做为某种象征物 。 “春天来了 , 冰雪融化 , 种子发芽 , 树木开花” , 萌动着的生命 , 也包括一切变化的事物 , 都吸引孩子们几乎永远好奇的眼睛 , 都会带给他们小小的心灵某种微妙的触动 。 假如你有神奇的记忆能力 , 还能记得自己的孩提时代 , 那一定会相信我 , 这不是夸张 。 这群寻找春天的孩子 , 他们也许仅仅是好奇于春草何时悄悄变绿了 , 树木何时开出了美丽的花朵 。
成人的思维对于孩子是一个危险 , 成人几乎不可避免地野蛮侵犯过孩子们那个单纯而神秘的思维世界 。 人的一个可悲之处在于 , 当我们成人之后却无法确切知道孩提思维世界是在何时坍塌的 。 在成人与孩子之间似乎没有明显的界线 , 但成人已经无可挽回地告别了孩提 , 不再有回头路可走 。
孩提不需要象征之类复杂的东西 , 那是一个没有伪饰的最直接、最接近某种本源的世界 。 比如白居易也寻找过春天 , 他在一座山寺里找到春天的时候 , 犹叹了一声“长恨春归无觅处” , 已经明显渗入成年人的色彩 , 在欣喜之余的一声叹息便显得不那么单纯了 。
随着年事渐长 , 忆像的色彩逐渐被尘垢所覆 , 被抹了一层令人不快的灰色、甚至残留着斑斑黑迹之后 , 这幅画中的绿也在不知不觉中沉淀到心底深处 , 但它未曾因世事的尘垢蒙染褪色 , 反而越发鲜嫩如滴 。 只是要在寂夜的深处、当自己得以整理思绪、返视心灵的时候才看得更清楚 。 对我来说 , 白昼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灰色的 , 黯淡无光泽 , 而夜尽管是黑的 , 却因了心底的这片绿变得煜煜有光 。
在我身心疲惫的时候 , 我总愿意想起它 , 让它鲜活纯净的绿洗洗我的心神 , 使我的呼吸更加清畅自如 。 它早已经洇出了那幅画 , 淌进我的心底 , 成为我生命中的一片“心绿” 。 而最好的一面也仅止于此 , 尽管我现在有一支用来复述的笔 , 但我知道这样的复述也如同一个梦永远不可能变得真切 ,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成人 。

『文思泉涌』散文:我有一片心绿
本文插图
(四)
正是长期被这片心绿所蛊 , 我深爱着一切不加修饰、充满生命的山野之绿 , 这和城市中的绿完全不一样 , 只有在野地的绿才算是真正的绿 。 我常引用张炜《融入野地》开篇的一句话:城市是一片被肆意修饰过的野地 。 张炜显然很宽容 。 在我 , 早已视城市为野地的仇敌 , 不共戴天 。
城市总在贪婪地吞啮着野地 , 代之而来的是一层层铁甲般的混凝土 , 混凝土把一切自由的曲线抹成直线 , 这还不够 , 高耸刺天的钢筋混凝土怪物像癌细胞一样随之四处扩散 , 结成一个个难以消除的肿瘤 。 野地就这样患上了皮肤癌 。 野地原本绿色的肌肤在这些癌细胞的侵蚀中逐渐失去光泽 。
有一位诗人看着城市的晚空 , 试图找回那条曾经是山水与天相际的地平线 , 一条柔和的曲线 , 但失败了;于是另一位诗人退而求其次 , 他惊恐地望着故宫的飞檐 , 那高高*的飞檐曾经还挂着夕空绚烂的晚霞 , 如今却在钢筋混凝土怪物群中没顶 , 他在寻找飞檐的空际线 , 也失败了 。 城市让自由广阔的天空与野地起了隔膜 。 大地的野性被日渐埋葬到更深处 。 城市妄图找的捷径攀上天空 , 却一不小心过早割断了与野地的脐带 , 失去生命之绿的光泽 , 城市已经变得营养不良 。分页标题
【『文思泉涌』散文:我有一片心绿】

『文思泉涌』散文:我有一片心绿
本文插图
(五)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拗地抵制城市对野地的野蛮入侵 , 正是因为这片心绿 , 是它在提醒着我——绿色的野地已经兑变成一个梦 。 我总在想 , 人心原本还能长出野草的 , 现在却只能长出像城市中的“篱笆树”一样的东西 。 绿 , 一旦像“篱笆树”那样被囚禁 , 就不再是野地里的绿 , 就只能像笼中鸟一样做着一个尚且跟野绿有关的梦 , 且在梦中寻找些许慰籍 。
突然想起一则公益广告词:当人的眼泪成为地球上的最后一滴水……那将是一个彻底失去绿的荒芜 。 这是一则诗一般的广告 , 也让我从此记住了 。
倘若真有一天 , 绿已经不能够再在野地上自由生长、蔓延 , 那我将更加庆幸自己拥有的这片心绿 。 这是我在纯真的孩提、一个野绿张扬的时代 , 于野地的中央连土移植到心中的一丛 , 它至今浸润着我的生命 。
后记:我希望此文不是一个完结 。 我试图歌唱自由与纯净 。 我希望我的心绿长葆青葱 , 在自己苟活于人世之时 , 得以片刻时间 , 呼吸一下新鲜的气息 , 让心灵得到些许慰藉 。

『文思泉涌』散文:我有一片心绿
本文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