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遥寄100年前的北平馋人梁实秋先生


_本文原题:遥寄100年前的北平馋人梁实秋先生
梁实秋 , 1903年生于北京 , 他的故居在东城区内务部街39号 。 我曾经在附近工作 , 也曾专门去寻找踪迹 。 在胡同的砖瓦古旧处 , 似乎还能触摸到一点点当年的故都风貌 。 梁实秋写过很多文章 , 也是爱吃之人 , 写过不少美食文章 , 结集为《雅舍谈吃》 。 他写的那些文章 , 好读 , 亲切 , 读来犹如故人来 。
在《雅舍谈吃》中 , 有一个名篇:《北京的零食小贩》 。 细细记载他少年时期的北京街边小吃 。
如今差不多100年过去了 。 我狗尾续貂 , 想与梁实秋先生对谈 , 当年小吃 , 如今觅处 , 那些变迁的 , 那些残存的 , 那些消逝的 。 食物不仅仅是食物 , 也是街头巷尾的日常生活史 , 其中暗含着时代变革 , 族群迁移 , 味觉审美 , 以及发展变化 。
(黑色文字是梁实秋先生原文 , 红字文字是我的文字)

北平遥寄100年前的北平馋人梁实秋先生
本文插图
北平人馋 。 馋 , 据字典说是“贪食也” , 其实不只是贪食 , 是贪食各种美味之食 。 美味当前 , 固然馋涎欲滴 , 即使闲来无事 , 馋虫亦在咽喉中抓挠 , 迫切的需要一点什么以膏馋吻 。 三餐时固然希望青粱罗列 , 任我下箸 , 三餐以外的时间也一样的想馋嚼 , 以锻炼其咀嚼筋 。 看鹭鸶的长颈都有一点羡慕 , 因为颈长可能享受更多的徐徐下咽之感 , 此之谓馋 , 馋字在外国语中无适当的字可以代替 , 所以讲到馋 , 真“不足为外人道” 。 有人说北平人之所以特别馋 , 是由于当年的八旗子弟游手好闲的太多 , 闲就要生事 , 在吃上打主意自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 所以各式各样的零食小贩便应运而生 , 自晨至夜逡巡于大街小巷之中 。
北平小贩的吆喝声是很特殊的 。 我不知道这与平剧有无关系 , 其抑扬顿挫 , 变化颇多 , 有的豪放如唱大花脸 , 有的沉闷如黑头 , 又有的清脆如生旦 , 在白昼给浩浩欲沸的市声平添不少情趣 , 在夜晚又给寂静的夜带来一些凄凉 。 细听小贩的呼声 , 则有直譬 , 有隐喻 , 有时竟像谜语一般的耐人寻味 。 而且他们的吆喝声 , 数十年如一日 , 不曾有过改变 。 我如今闭目沉思 , 北平零食小贩的呼声俨然在耳 , 一个个的如在目前 。 现在让我就记忆所及 , 细细数说 。
梁先生 , 零食或者还在 , 小贩却是消失殆尽 。 吆喝声更是多年未闻 , 仅有的几个会吆喝的都已经成了非物质遗产 , 成了表演 , 成了文物 。 以前吆喝 , 是为了被人知道 , 为了传播 , 如今有了更多的传播渠道 , 以肉嗓吆喝 , 只能招来城管 。 城管是什么?大致相当于您在北平时的巡警老爷 。
首先让我提起“豆汁” 。 绿豆渣发酵后煮成稀汤 , 是为豆汁 , 淡草绿色而又微黄 , 味酸而又带一点霉味 , 稠稠的 , 浑浑的 , 热热的 。 佐以辣咸菜 , 即棺材板切细丝 , 加芹菜梗 , 辣椒丝或末 。 有时亦备较高级之酱菜如酱萝卜酱黄瓜之类 , 但反不如辣咸菜之可口 , 午后啜三两碗 , 愈吃愈辣 , 愈辣愈喝 , 愈喝愈热 , 终至大汗淋漓 , 舌尖麻木而止 。 北平城里人没有不嗜豆汁者 , 但一出城则豆渣只有喂猪的份 , 乡下人没有喝豆汁的 。 外省人居住北平二三十年往往不能养成喝豆汁的习惯 。 能喝豆汁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北平人 。
豆汁还有 。 但是即便是北京人也不大喝的惯了 。 喝豆汁 , 越来越是一个小众的行为 。 北京好喝的豆汁店铺也只有寥寥数家 , 著名的是锦芳 , 还有牛街的宝记 , 有一些号称老北京的小吃店里也有豆汁出售 , 大概不是您说的“淡草绿色而微黄” , 略有意思罢了 。 喝豆汁成了一种“勇气挑战”的游戏 , 我从前喝不惯 , 现在偶尔也可以喝上一碗 , 喝完之后 , 身体感觉通透 , 渐渐能接受这种滋味 。 如今的年轻人们更习惯喝星巴克 , 或者喜茶 。分页标题
其次是“灌肠” 。 后门桥头那一家的大灌肠 , 是真的猪肠做的 , 遐迩驰名 , 但嫌油腻 。 小贩的灌肠虽有肠之名实则并非是肠 , 仅具肠形 , 一条条的以芡粉为主所做成的橛子 , 切成不规则形的小片 , 放在平底大油锅上煎炸 , 炸得焦焦的 , 蘸蒜盐汁吃 。 据说那油不是普通油 , 是从作坊里从马肉等熬出来的油 , 所以有这一种怪味 。 单闻那种油味 , 能把人恶心死 , 但炸出来的灌肠 , 喷香!
灌肠也还有 , 但是已经没有见过真猪肠做的灌肠 。 更多是小店 , 或者北京风格的餐厅里 , 淀粉坨子 , 白中带灰 , 切成小片 , 炸焦之后沾蒜汁 。 我每次去吃卤煮的时候 , 往往会加一份炸灌肠 , 炸的焦香酥脆 。
从下午起有沿街叫卖“面筋哟”者 , 你喊他时须喊“卖熏鱼儿的” , 他来到你们门口打开他的背盒由你拣选时却主要的是猪头肉 。 除猪头肉的脸子、只皮、口条之外还有脑子、肝、肠、苦肠、心头、蹄筋等等 , 外带着别有风味的干硬的火烧 。 刀口上手艺非凡 , 从夹板缝里抽出一把飞薄的刀 , 横着削切 , 把猪头肉切得出薄如纸 , 塞在那火烧里食之 , 熏味扑鼻!这种卤味好像不能登大雅之堂 , 但是在煨煮熏制中有特殊的风味 。 离开北平便尝不到 。
熏鱼儿 , 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了 。 我也是在跟老厨师交流的时候才知道 , 熏鱼儿其实就是猪头肉中额头那部分薄而有筋的几片 。 在一些打着宫廷菜招牌的豪华馆子里 , 到还能见熏鱼儿的影子 。 猪头肉等酱货也还能见到 , 街边常见到各种酱肉 , 口条 , 在超市里也可以买到天福号等品牌的加工类酱肉 。 熏味 , 其实略带一些烟火气 , 在北京不太能常吃到熏味 。 在我河北老家到经常可以吃到 。
薄暮后有叫卖羊头肉者 , 这是回教徒的生意 , 刀板器皿刷洗得一尘不染 , 切羊脸子是他的拿手 , 切得真薄 , 从一只牛角里撒出一些特制的胡盐 , 北平的羊好 , 有浓厚的羊味 , 可又没有浓厚到膻的地步 。
切羊脸子也叫白水羊头 。 切薄片 , 撒上椒盐 , 下酒 , 好吃 。 在如今一些回民餐厅中尚有 , 也还算常见 , 但是“切得真薄”我已经寻不到了 , 以前讲究隔肉看字 , 现在不过是囫囵切一下罢了 。 撒了椒盐 , 很下酒 。 有一段时间 , 我经常去南城的李记白水羊头 , 这里以涮肉为主 , 兼作爆肚 , 白水羊头仅仅是其中一道菜罢了 。
也有推着车子卖“烧羊脖子烧羊肉”的 。 烧羊肉是经过煮和炸两道工序的 , 除肉之外还有肚子和卤汤 。 在夏天佐以黄瓜大蒜是最好的下面之物 。 推车卖的不及街上羊肉铺所发售的 , 但慰情聊胜于无 。
烧羊肉 , 当年的名店是月盛斋 , 白魁老号 。 月盛斋早已经成为一个食品公司 , 出售袋装的牛羊肉加工制品 , 烧羊肉早已经不是招牌 。 白魁老号饭庄在交道口 , 现在卖的最好的是一些小吃 , 诸如奶油炸糕 , 糖耳朵 , 驴打滚 , 门钉肉饼什么的 。 但是懂得人还是会点一道烧羊肉 。 在平安里 , 有一家清真餐厅叫满恒记 , 主打涮肉和羊蝎子 , 生意很火爆 , 天天排队 , 这里有一道烧羊肉 , 我很爱吃 , 每次有朋友来北京 , 都会在这里点一道烧羊肉 , 趁热吃 , 或者夹进刚出炉的火烧里 。
北平的“豆腐脑” , 异于川湘的豆花 , 是哆里哆嗦的软嫩豆腐 , 上面浇一勺卤 , 再加蒜泥 。
“老豆腐”另是一种东西 , 是把豆腐煮出了蜂窠 , 加芝麻酱韭菜末辣椒等佐料 , 热乎乎的连吃带喝亦颇有味 。
豆腐脑还算常见 , 老豆腐真的是不容易见到了 。 在天津河北一带 , 老豆腐还有 。 北京的豆腐脑常见于街边早餐摊贩 , 几块钱一碗 , 搭配着一两根油条 。 在早餐寒酸的北京 , 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 有时候我也会大老远的跑到牛街吃一碗豆腐脑 , 有人告诉我 , 老北京的豆腐脑里没有黄花菜 , 其实不重要的 , 好吃就行 。分页标题
北平人做“烫面饺”不算一回事 , 真是举重若轻叱咤立办 , 你喊三十饺子 , 不大的工夫就给你端上来了 , 一个个包得细长齐整又俊又俏 。
饺子 , 至今还是逢年过节的必备 。 北方的饺子 , 犹如魔咒 , 出现在每一个应该出现的节气与节日中 。 还是好吃的 , 北京街面上有不同风格的饺子馆 , 有传统风格的 , 也有海鲜馅的 , 在我们公司旁边 , 有满姐饺子 , 挺好吃的 。 我也会去吃青岛风格的船歌鱼水饺 , 鲅鱼馅 , 还有黑乎乎的墨鱼面水饺 。 年轻人大多也会包饺子 , 和面 , 擀皮 , 拌馅 , 包饺子 , 煮饺子 , 能做熟不破就已经算高级厨艺 , 又俊又俏 , 真有点为难 。
斜尖的炸豆腐 , 在花椒盐水里煮得饱饱的 , 有时再羼进几个粉丝做的炸丸子 , 放进一点辣椒酱 , 也算是一味很普通的零食 。
炸豆腐 , 已经不常见了 。 更多的是油炸臭豆腐 , 标榜着长沙风格 , 多聚集在一些旅游景点区 , 全国如此 。 炸臭豆腐 , 呈黑色 , 有臭香 , 遥遥可闻 , 放入一些辣椒酱 , 多是年轻女孩所喜 。
馄饨何处无之?北平挑担卖馄饨的却有他的特点 , 馄饨本身没有什么异样 , 由筷子头拨一点肉馅往三角皮子上一抹就是一个馄饨 , 特殊的是那一锅肉骨头熬的汤别有滋味 , 谁家里也不会把那么多的烂骨头煮那么久 。
馄饨 , 北京有馄饨侯 , 但是去的很少 。 街边早餐摊也有馄饨 , 多是由异乡夫妻档打理 , 搭配着一起卖的往往有油条 , 豆腐脑 , 小笼包 , 馄饨里往往加一点虾米 , 紫菜 , 几滴香油 , 酱油汤冲一下即成 。 骨头汤做的馄饨少见 , 即便有也是骨汤料包吧 。
一清早卖点心的很多 , 最普通的是烧饼油鬼 。 北平的烧饼主要的有四种 , 芝麻酱烧饼、螺丝转、马蹄、驴蹄 , 各有千秋 。 芝麻酱烧饼 , 外省仿造者都不像样 , 不是太薄就是太厚 , 不是太大就是太小 , 总是不够标准 。 螺丝转儿最好是和“甜浆粥”一起用 , 要夹小圆圈油鬼 。 马蹄儿只有薄薄的两层皮 , 宜加圆饱的甜油鬼 。 驴蹄儿又小又厚 , 不要油鬼做伴 。 北平油鬼 , 不叫油条 , 因为根本不作长条状 , 主要的只有两种 , 四个圆饱连在一起的是甜油鬼 , 小圆圈的油鬼是咸的 , 炸得特焦 , 夹在烧饼里一按咔嚓一声 。 离开北平的人没有不想念那种油鬼的 。 外省的油条 , 虚泡囊肿 , 不够味 , 要求炸焦一点也不行 。
烧饼还常见 , 芝麻酱烧饼往往搭配羊汤 , 或者涮羊肉 。 北京颇有几家的芝麻酱烧饼做的不错 , 酥 , 润、脆 , 比如鼎鼎香 , 口福居 , 满恒记 。 螺丝转不常见 , 但是也有 , 比如徐记烧饼铺 , 牛街的马记 。 马蹄和驴蹄更是少见 , 几乎绝迹了吧 。 油鬼也少见了 , 只有一些地方可以吃到糖油饼而已 。
“面茶”在别处没见过 。 真正的一锅糨糊 , 炒面熬的 , 盛在碗里之后 , 在上面用筷子蘸着芝麻酱撒满一层 , 唯恐撒得太多似的 。 味道好么?至少是很怪 。
面茶 , 在一些北京小吃的店都保留了下了 , 比如护国寺小吃 , 白魁老号 , 我偶尔去吃一下大兴胡同面茶 , 应该算是北京最好的面茶 , 很香 , 这个面茶店在一个胡同深处 , 不好找 , 很小的店面 , 一般人不容易找到 。 旁边还有一家大华煎饼 , 也很好吃 。
卖“三角馒头”的永远是山东老乡 。 打开蒸笼布 , 热腾腾的各样蒸食 , 如糖三角、混糖馒头、豆沙包、蒸饼、红枣蒸饼、高庄馒头 , 听你拣选 。
到现在 , 卖馒头的 , 也还是山东老乡 , 北京街头巷尾有不少馒头铺 , 山东馒头 , 糖三角 , 豆沙包 。 鼓楼那边有一处山东馒头铺 , 每日排队 , 也算是一景 。
“杏仁茶”是北平的好 , 因为杏仁出在北方 , 提味的是那少数几颗苦杏仁 。
杏仁茶还有 , 海碗居 , 奶酪魏 , 王府井百货大楼下面开的和平果局 。 但是从人气上 , 反而是杏仁豆腐更受欢迎 。 在这两年 , 多开了不少新派北京菜 , 里面有不少还原旧北京的吃食 , 杏仁 , 口感辨识度很高 , 可以成为不同的小吃点心 。 来自台湾的鼎泰丰以包子著名 , 我却喜欢他们的杏仁豆腐 , 名为“玉脂冰清” 。分页标题
豆类做出的吃食可多了 , 首先要提“豌豆糕” 。 小孩子一听打镗锣的声音很少不怦然心动的 。 卖豌豆糕的人有一把手艺 , 他会把一块豌豆泥捏成为各式各样的东西 , 他可以听你的吩咐捏一把茶壶 , 壶盖壶把壶嘴俱全 , 中间灌上黑糖水 , 还可以一杯一杯地往外倒 。 规模大一点的是荷花盆 , 真有花有叶 , 盆里灌黑糖水 。 最简单的是用模型翻制小饼 , 用芝麻作馅 。 后来还有“仿膳”的伙计出来作这一行生意 , 善用豌豆泥制各式各样的点心 , 大八件、小八件 , 什么卷酥喇嘛糕枣泥饼花糕 , 五颜六色 , 应有尽有 , 惟妙惟肖 。
豌豆糕能见的到 , 但是用豌豆泥捏成各种东西 , 是已经绝迹了 。 已经没有人学这种既复杂又不赚钱的手艺了 。
“豌豆黄”之下街卖者是粗的一种 , 制时未去皮 , 加红枣 , 切成三尖形矗立在案板上 。 实际上比铺子卖的较细的放在纸盒里的那种要有味得多 。
豌豆黄还在 , 在各种京味馆子里 , 作为前菜小点心 , 小小的放上几块 。 大同小异 , 店家很少自己做 , 都是有供应商提供 。 您提到的这种“有味得多”的已经不得见 。
“热芸豆”有红白二种 , 普通的吃法是用一块布挤成一个豆饼 , 可甜可咸 。
现在更多见的是芸豆卷 , 与豌豆黄一起上桌 , 热芸豆已经绝迹了 。 从前后海边上有一个九门小吃 , 里面还原了一些老北京的小吃文化 。 从市井文化试图变身北京名片 , 为游客提供一些旧时风味 。 想法是好的 , 但依然没有成 。
“烂蚕豆”是俟蚕豆发芽后加五香大料煮成的 , 烂到一挤即出 。 “铁蚕豆”是把蚕豆炒熟 , 其干硬似铁 。 牙齿不牢者不敢轻试 , 但亦有酥皮者 , 较易嚼 。
烂蚕豆偶尔还能见到 , 也叫面捂豆 , 在北京江浙风格的餐厅里多见的是鲁迅先生所说的茴香豆 , 或者是下酒用的兰花豆 , 炸酥 , 咸香 。 铁蚕豆我小时候见过 , 现在估计很少有人吃了吧 。
夏季雨后照例有小孩提着竹篮赤足蹚水而高呼“干香豌豆” , 咸滋滋的也很好吃 。
干香豌豆早已不见 , 提篮赤足的小孩早已消失 。 小孩们都在读各种补习班 。
“豆腐丝” , 粗糙如豆腐渣 , 但有人拌葱卷饼而食之 。
豆腐丝一直在 , 但是不粗糙 , 北京常见的是两种 , 京东三河豆腐丝和京西高碑店豆腐丝 , 切来下酒 , 也可与其他食材同拌 。 豆制品的种类更加丰富 , 千张百叶等许多南方风格的豆制品 , 也很轻易的在北京吃到 。
“豆渣糕”是芸豆泥作的 , 作圆球形 , 蒸食 , 售者以竹筷插之 , 一插即是两颗 , 加糖及黑糖水食之 。
豆渣糕 , 踪迹难寻 。
“甑儿糕” , 是米面填木碗中蒸之 , 咝咝作响 。 顷刻而熟 。
甑糕到现在也是一种稀罕物 , 牛街有一处伊宝荷叶甑糕 , 不知与先生当年所品尝的是否相似?
“浆米藕”是老藕孔中填糯米 , 煮熟切片加糖而食之 。 挑子周围经常环绕着馋涎欲滴的小孩子 。
先生所说的浆米 , 应该就是江米 , 是 籼糯米 , 也就是糯米藕 , 在江南风格的餐厅里常见 , 加入桂花糖 , 则有桂花香 。
北平的“酪”是一项特产 , 用牛奶凝冻而成 , 夏日用冰镇 , 凉香可口 , 讲究一点的酪在酪铺发售 , 沿街贩卖者亦不恶 。
各种酪 , 都还在 , 这种奶酪往往搭配果子冰 , 夏天吃来可口 。 北京街边有三元梅园 , 专做各种酪 。 年轻人更喜欢吃双皮奶之类的粤式小点心 。 与当年相比 , 北京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中西式消夏甜品 , 丰富太多了 。 有时候 , 我也愿意去一些小店里点一些果子酪 , 清甜 。
“白薯”(即南人所谓红薯) , 有三种吃法 , 初秋街上喊“栗子味儿的”者是干煮白薯 , 细细小小的一根根地放在车上卖 。 稍后喊“锅底儿热和”者为带汁的煮白薯 , 块头较大 , 亦较甜 。 此外是烤白薯 。分页标题
前些年烤白薯都常见 , 往往是秋冬季 , 街边有一个硕大的汽油桶 , 白薯红薯在其中烤制 , 有独特香味 。 这两年 , 街边的这种汽油桶的烤红薯也已经绝迹 。 现在家里都有烤箱 , 想吃烤红薯烤白薯往往都自己在家制作 。 北京有一家高级餐厅 , 名字叫新荣记 , 那里面有一道名菜叫蜜汁红薯 , 很好吃 。
“老玉米”(即玉蜀黍)初上市时也有煮熟了在街上卖的 。 对于城市中人这也是一种新鲜滋味 。
玉米早就进入超市 , 有甜玉米和黏玉米之分 , 随时买来回家煮便可 。 玉米的品种五花八门 , 想来比当年丰富太多 。
沿街卖的“粽子” , 包得又小又俏 , 有加枣的 , 有不加枣的 , 摆在盘子里齐整可爱 。
粽子还在 , 但更多的是端午前后的时令小吃 。 在南方 , 到是经常可以见大肉粽 , 日常食用 。 北京的日常中 , 很少见到粽子的身影 。
北平没有汤圆 , 只有“元宵” , 到了元宵季节街上有叫卖煮元宵的 。 袁世凯称帝时 , 曾一度禁称元宵 , 因与“袁消”二字音同 , 改称汤圆 , 可嗤也 。
汤圆是包的 , 元宵是摇的 。 如今 , 北京人也更多选择汤圆 , 而非元宵 。 馅料颇多 , 有甜有咸 , 北方人往往是甜党 , 最喜欢黑芝麻与枣泥 。 当年一度禁元宵 , 而今一度禁“袁世凯” , 时过境迁 , 世间事 , 大同小异罢了 。
糯米团子加豆沙馅 , 名曰“爱窝”或“爱窝窝” 。
现在多称呼为:艾窝窝 。 形状应该与梁先生所见相似 。 与豌豆黄 , 芸豆卷 , 驴打滚都是北京菜的招牌前菜 。
黄米面作的“切糕” , 有加红豆的 , 有加红枣的 , 卖时切成斜块 , 插以竹签 。
这种切糕少见了 , 更多的是糯米做的红枣切糕 , 或者新疆人街头所售切糕 , 北京有名店 , 叫西贝莜面村 , 里面有用黄米做的桂花黄米凉糕 , 味道亦佳 。
菱角是小的好 , 所以北平小贩卖的是小菱角 , 有生有熟 , 用剪去刺 , 当中剪开 。 很少卖大的红菱者 。
单独售卖菱角的不多了 , 到了季节到是也能吃到 。 南方常见的红菱 , 生吃亦脆甜 。 在我小时候 , 还有街边煮菱角出售 , 现在遍寻不到了 。
“老鸡头”即芡实 。 生者为刺囊状 , 内含芡实数十颗 , 熟者则为圆硬粒 , 须敲碎食其核仁 。
在苏州 , 新剥出的鸡头米清甜 , 可以煮水 , 加入桂花 , 名为大丹 。 北方吃的鸡头米 , 多半是南方运来 , 吃法颇多 。
供儿童以糖果的 , 从前是“打镗锣的” , 后又有卖“梨糕”的 , 此外如“吹糖人的” , 卖“糖杂面的” , 都经常徘徊于街头巷尾 。
吹糖人的还偶尔在庙会等地可见 , 表演性大于实用性 , 无非好玩罢了 。
“爬糕”、“凉粉”都是夏季平民食物 , 又酸又辣 。
先生所说爬糕似乎应为扒糕 。 北方的扒糕 , 凉粉应该与山西的碗坨相似 。 如今的北京 , 夏天更常见的是四川凉粉 , 又酸又辣 , 为年轻人所喜 。
“驴肉” , 听起来怪骇人的 , 其实切成大片瘦肉 , 也很好吃 。 是否有骆驼肉马肉混在其中 , 我不敢说 。
驴肉火烧在北京甚是常见 , 多源于河北 , 河北保定多为圆形火烧 , 河间多为长形火烧 , 人们俗称驴火 。 家常简单 , 好吃不贵 。 但是也有不少假肉混杂其中 , 或者马肉 , 或者猪肉 , 为人所不耻 。 这一点到是百年未变 。
担着大铜茶壶满街跑的是卖“茶汤”的 , 用开水一冲 , 即可调成一碗茶汤 , 和铺子里的八宝茶汤或牛髓茶固不能比 , 但亦颇有味 。
铜壶茶汤已经不常见了 , 只有在一些有表演性质的老北京馆子里 , 服务员穿着旧时衣裳 , 表演铜壶手艺 。 无甚可观 。 牛髓茶 , 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 , 感觉应该还挺有滋味的 。
“油炸花生仁”是用马油炸的 , 特别酥脆 。
油炸花生常见 , 马油炸的 , 早已遍寻不到 。分页标题
北平“酸梅汤”之所以特别好 , 是因为使用冰糖 , 并加玫瑰木樨桂花之类 。 信远斋的最合标准 , 沿街叫卖的便徒有其名了 , 而且加上天然冰亦颇有碍卫生 。 卖酸梅汤的普通兼带“玻璃粉”及小瓶用玻璃球作盖的汽水 。 “果子干”也是重要的一项副业 , 用杏干柿饼鲜藕煮成 。 “玫瑰枣”也很好吃 。
信远斋现在还在 , 不过是做成了食品工厂 , 出产酸梅汤在商超出售罢了 。 酸梅汤常见 , 更常见的是做成粉剂店家冲调 。 这种成本最低 。 也有一些坚守的门店坚持自己熬煮 , 因为太甜 , 我喝的很少 。 关于酸梅汤的副业 , 现在估计是消失殆尽 。
冬天卖“糖葫芦” , 裹麦芽糖或糖稀的不太好 , 蘸冰糖的才好吃 。 各种原料皆可制糖葫芦 , 唯以“山里红”为正宗 。 其他如海棠、山药、山药豆、杏干、核桃、荸荠、橘子、葡萄、金橘等均佳 。
糖葫芦也还在 。 往往在各种旅游景点 , 糖葫芦作为一种北京仪式而存在 。 我上一次吃是在后海 , 走在河边 , 看孩子们在冰上嬉戏游玩 , 您小时候也在后海滑过冰吗?
北地苦寒 , 冬夜特别寂静 , 令人难忘的是那卖“水萝卜”的声音 , “萝卜——赛梨——辣了换!”那红绿萝卜 , 多汁而甘脆 , 切得又好 , 对于北方煨在火炉旁边的人特别有沁人脾胃之效 。 这等萝卜 , 别处没有 。
水萝卜还有 , 红绿萝卜 , 真是长得可爱 。 要说萝卜赛梨 , 我更喜欢吃沙窝萝卜 , 切成条拌酱 , 不辣 , 微甜 , 多汁 , 甘脆 。 也有心里美 , 多半是拌萝卜皮 , 炝一点辣椒 , 是平民下酒小菜 。
有一种内空而瘪小的花生 , 大概是拣选出来的不够标准的花生 , 炒焦了之后 , 其味特香 , 远在白胖的花生之上 , 名曰“抓空儿” , 亦冬夜的一种点缀 。
“抓空儿”已经不在 , 人们不再刻意挑选不够标准的花生了 。 在卖炒货的地方 , 都会有花生 , 瓜子 , 寒夜客来 , 也是常备之物 。
夜深时往往听到沉闷而迟缓的“硬面饽饽”声 , 有光头、凸盖、镯子等 , 亦可充饥 。
硬面饽饽早已经不再 , 面食极大丰富 。 充饥之物可以是面包 , 方便面 , 甚至螺蛳粉 。 如果在北京 , 夜深之时 , 也可以点到外卖 , 方便远甚 。
水果类则四季不绝的应世 , 诸如:三白的大西瓜、蛤蟆酥、羊角蜜、老头儿乐、鸭儿梨、小白梨、肖梨、糖梨、烂酸梨、沙果、苹果、虎拉车、杏、桃、李、山里红、柿子、黑枣、嘎嘎枣、老虎眼大酸枣、荸荠、海棠、葡萄、莲蓬、藕、樱桃、桑葚、槟子……不可胜举 , 都在沿门求售 。
如今的水果远比那时丰富 。 大街小巷都有各种水果铺子 , 电商发达 , 物流顺畅 , 应季水果 , 进口水果 , 玲琅满目 。 即便如此 , 我看到先生所说的一些本地水果 , 也是陌生的 , 比如蛤蟆酥、老头儿乐 , 老虎眼大酸枣……一些原本常见的本地原生水果 , 或者因为产量原因 , 或者因为品种改良 , 或许已经没有当年滋味 。
以上约略举说 , 只就记忆所及 , 挂漏必多 。 而且数十年来 , 北平也正在变动 , 有些小贩由式微而没落 , 也有些新的应运而生 , 比我长一辈的人所见所闻可能比我要丰富些 , 比我年轻的人可能遇到一些较新鲜而失去北平特色的事物 。 总而言之 , 北平是在向新颖而庸俗方面变 , 在零食小贩上即可窥见一斑 。 如今呢 , 胡尘涨宇 , 面目全非 , 这些小贩 , 还能保存一二与否 , 恐怕在不可知之数了 。 但愿我的回忆不是永远的成为回忆!
梁实秋先生 , 将近百年过去了 , 您所回忆的北平零食 , 尚未面目全非 。 小贩虽然不在 , 食物与滋味尚存 。 人间都在变动 , 对比着您的文章看如今的北京 , 颇有世事沧桑之感 , 的确是“新颖而庸俗” , 却也并非面目全非 , 唯有变化是不变的 , 但是可宽慰先生的是:食物在日新月异 , 味道在不断融合 , 北京依然是馋人荟萃 , 小吃永远携带乡愁 。 分页标题【北平遥寄100年前的北平馋人梁实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