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困惑沉沦,迪图瓦三省吾身



浮士德困惑沉沦,迪图瓦三省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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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困惑沉沦,迪图瓦三省吾身】
文/静介
救赎这个词汇是一种抽象化的仪式感 , 当海涅说柏辽兹的音乐让他“梦幻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充满罪恶的王国” , 在那个浪漫主义初起的时代 , 唯有激烈或者幻灭 , 方能在挣脱怪诞与狂热的历程中表现出暗夜里另一种独有的固执 , 唯有此 , 冲突才是生动的 , 而未被救赎 , 也彰显了个性的偏拗 。
《浮士德的沉沦》源自歌德的巨作 , 柏辽兹在这部被称为音乐会歌剧、音乐传奇剧、清唱剧或者康塔塔的作品中 , 将浮士德设定在原剧中的第二部第四场 。 博学之人举目四望陷入迷茫 , 没有星星的夜幕铺开了沉寂的面纱 , 高山不给他带去快乐 , 大地也拒绝为他绽放花朵 , 而自杀之前听到了美妙的天堂之歌 , 只能与魔鬼之间做一个交易 。 浸入世俗爱情的甜蜜 , 出卖自己的灵魂 , 用幻象的渴望、希冀和进取之心所换回来的 , 却不是被拯救 。
柏辽兹如此破天荒的设计主要是因为个性也来源于自身的痛苦 , 他的主旨是将苦楚变为罪孽 , 让灵魂沉入暗河 , 而不给忧虑以普遍性的解脱 。 在给分别小自己10岁和将近60岁的瓦格纳与马勒这些“喧嚣”的作曲家们做出配器的示范之时 , 柏辽兹还试图让他偏激的执念也能成为后人的标杆 , 然而瓦格纳和马勒更桀骜不驯 , 他们吸纳了柏辽兹在管弦乐方面开创的成果 , 但因为不认可他的人生观 , 而全然没有顾及那种思路上的感受 。 1843年首演的《漂泊的荷兰人》以及1845年首演的《唐豪瑟》都比1846年柏辽兹在巴黎喜歌剧院自指《浮士德的沉沦》的首演还早 , 更加宏伟的音乐都让罪愆摆脱了人性的分裂 , 从而得到升华 。 1910年首演的马勒《第八交响曲》更是严格遵循了歌德的原创 , 对于柏辽兹的“恶意”做了最剧烈的反抗 , 通过宇宙运行一般的声响 , 认定浮士德的追求是一种自强 , 而自强不息的人在天上也爱情尽显 , 浮士德不死的灵魂在更高的天空中欢快飘荡 , 在清凉的永恒中无比高扬 。
北京国际音乐节一贯主张多角度与全方位 , 持续以其秉持的特立独行而又高屋建瓴的态度 , 将各种作曲家的各式体裁逐一具现 。 回顾过往历程时 , 我们会发现主办者在每一届都注重总括 , 其结果是看似无意而又别具深意的创想所显示出来的机缘巧合 。 2005年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2008年《唐豪瑟》、2013年《帕西法尔》和2015年《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 以及马勒去世百年的交响曲全集(2011年第14届 , 以迪图瓦指挥的《第八交响曲》开幕) , 在悖于柏辽兹情绪的同时 , 又以普拉松与图卢兹国家交响乐团(2001年第4届)、托维与卢森堡爱乐乐团(2003年第6届)和艾森巴赫与巴黎管弦乐团(2004年第7届)演奏的柏辽兹《幻想交响曲》来凸示另一种典型性 。 音乐的脉络前后有致 , 总有意想不到的平衡 , 在柏辽兹去世150周年纪念年的今秋 , 北京国际音乐节对于浮士德的严惩完全是柏辽兹的本意 , 顺势而为的阐释者们通过唱词和音乐在舞台上的匹配 , 告诉我们在渴求与追逐的人生中 , 还有反向意义上的歌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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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的沉沦》场景:西尔芙之舞
在这种刻意宣扬的时刻 , 选择迪图瓦指挥该剧再合适不过 , 而与他过往的所为和近年的遭遇无关 。 2019年10月21日晚 , 作为第22届音乐节重头戏的该剧在演出之后反响空前 , 最擅长的指挥在最拿手的曲目中 , 挥出了最恰当的分量 。
当迪图瓦1977年就任蒙特利尔交响乐团的时候 , 乐界并不认为会有奇迹 , 然而仅用几年时间的磨练 , 蒙特利尔交响就成为加拿大唯一一支具有世界水准的乐团 , 获得“比法国的管弦乐团还法国”的赞誉 。 在25年的任期里 , “音响魔术师”的迪图瓦与乐团灌录了大量法国作品 , 尤以拉威尔和柏辽兹最为著名 , 以至于在CD面世的初期 , 乐迷们选择法国标题音乐时 , 迪图瓦的唱片最受青睐 。 1984-1997年间 , 迪图瓦指挥乐团在DECCA相继录制了柏辽兹的《罗马狂欢节》《幻想交响曲》《罗密欧与朱丽叶》《哈罗尔德在意大利》《特洛伊人》《浮士德的沉沦》《基督的童年》《浮士德的八个场景》《安魂曲》等17张CD , 管弦乐中鲜明的通透感 , 合奏时虽有强压色彩却并不夸张的力度 , 以及声乐营造出来的多维场景 , 都有格外清晰地呈现 , 1994年演录的《浮士德的沉沦》更是打开了乐思的宝库 , 各种独奏都形象地复现了人物的心理 , 尤以木管最为别致 。分页标题
在柏辽兹200周年冥诞的2003年前后 , 以法国和德国为主的欧美舞台主要演出《浮士德的沉沦》的歌剧版 , 而以音乐会歌剧形式的只有一两家管弦乐团 。 然而近年却盛行管弦乐团坐在舞台上的演法 , 2015-2016年 , 迪图瓦在一年的时间里指挥了《厄勒克特拉》和《特洛伊人》等八部歌剧 , 都是他最喜欢的音乐会版 。 他认为 , 与坐在乐池里较小的编制相比 , 舞台上的大编制乐团可以发出更畅快淋漓的音声 , 不必在舞台上经常走动的歌手也更能集中精力 , 而歌手与乐手的零距离组合 , 可以让听众听到更多细节 , 尤其是那些轻微独奏时的情感表达 , 如此的张弛有度在绚烂的法国音乐里最有必要 。
迪图瓦于1991-2001年担任法国国家管弦乐团音乐总监 , 1998-2003年又出任NHK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 , 连同其他客座指挥的场次在内 , 《浮士德的沉沦》虽非经常演出 , 但每一次都技惊四座赢得好评 。 其中1987年9月和2006年4月两次指挥的NHK交响乐团 , 除了富尔内1980年代指挥东京都交响乐团可以一较高下下之外 , 反响都在普拉松与东京爱乐、毕契科夫与巴黎管弦、若杉弘与大阪爱乐、小泽征尔与新日本爱乐和斋藤纪念管弦、小林研一郎与日本爱乐以及休伯特·苏丹特与东京交响乐团之上 。
2019年2月 , 由于现任的音乐总监艾曼纽尔·克列文生病不能在柏辽兹纪念年里指挥该剧 , 迪图瓦回到法国国家管弦乐团救场 。 18年前与乐手们在音乐诠释等方面的旧怨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 , 在问卷调查中仍有不少乐手表示反对 。 然而环视全球指挥家 , 《浮士德的沉沦》无能出其右者 , 又是法国广播电台策划的公演 , 迪图瓦的“众望所归”并不光鲜 , 却是水到渠成 , 不服不行 。 与其他指挥家不同的是 , 他在这部无与伦比的杰作中以丰富的想象力呈现了强烈的戏剧性 , 并不过分追求极端的表现 , 而是通过对总谱的精细研究 , 深入挖掘了所有的自省、痛楚、矛盾、纠结以及围绕魔鬼梅菲斯特所设的冷嘲热讽的陷阱 , 从而在演出获得巨大成功的掌声中做出了两种宣告:一是终于突破近年的逆境重返法国 , 二是再一次印证了在这部作品中一览众山小的超强实力 。
此次迪图瓦指挥的是近十年来多次登上音乐节舞台的上海交响乐团 , 在2011年郑明勋指挥的马勒《第六交响曲》以及2015年鲁策齐卡指挥的勋伯格《古雷之歌》中 , 上交都可圈可点 , 尤其是在2014年迪图瓦指挥理查·施特劳斯歌剧《厄勒克特拉》的音乐会版中 , 更能明显感觉到迪图瓦与上交之间来电的强度 。 在本次《浮士德的沉沦》中 , 迪图瓦让第一小提琴深爱着绵绵的梦境 , 又指示长笛首席以短暂并惋惜的轻吹预示了浮士德的浮生 。 他用右臂快速地四五次画圈 , 心领神会的乐手们鲜明地由弱骤强 , 这是两个小时连续演奏中犹如奇异天象般最毛骨悚然的刺激 。 整个乐团在第十二场里群情激昂 , 第十三和十四场时圆号手和小号手这两名演奏者两次走到后台通过敞开的侧门与定音鼓一起奏出带有旷远距离感的军号和夜鼓 , 第十六场弦贝斯(低音提琴)刻意加强了岩石激流和狂风暴雨 , 成为推进深渊的加速度 。 尤其是在迪图瓦的指挥棒下 , 不断掀起的惊愕音响就像快速的风火轮 , 彻底震碎了男人和女人各自所做的梦 , 假作真时 , 无为有处 , 用鲜活有力的管弦乐 , 为浮士德一次又一次地铺好了通往地狱的歧路 。
因此 , 今年站在北京国际音乐节指挥台上的迪图瓦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 从他重新启用13年前在NHK交响乐团唱玛格丽特的女高音鲁克桑德拉·多诺塞、唱布兰德的男低音佐藤泰弘以及老搭档东京混声合唱团(此次在中国演出使用了“东京爱乐合唱团”的名称——编者注)的举措来看 , 迪图瓦意在强势出手 。 他当然重视早就敞开胸怀的中国市场 , 同时其实也是在向去年“三八国际妇女节”当天发布公告取消其年末演出的NHK交响乐团公开“叫板”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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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的沉沦》音乐会谢幕
东京混声合唱团结束了在北京国际音乐节出类拔萃的演唱而博得了广泛的赞誉 , 他们回国之后对迪图瓦和上交也是异口同声地赞不绝口 。 就在本文成稿的当天 , 新日本爱乐乐团公布了2020-2021乐季的曲目 , 今年9月18和19日 , 迪图瓦将指挥两场柏辽兹的戏剧交响曲《罗密欧与朱丽叶》 , 显然这是一种一语双关的预示 。 本届的北京国际音乐节为迪图瓦量身打造了最适宜的平台 , 迪图瓦通过其在法国音乐方面的得心应手和傲视群雄 , 已经进行了相当恰当的修复 , 重回法国之后的欧美虽非坦途 , 但至少比浮士德来得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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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的沉沦》发布会上的迪图瓦
迪图瓦与柏辽兹性格相违 , 但两人在音响的实验与实践中都独树一帜 。 迪图瓦是另一个狂飙角度的浮士德 , 柏辽兹剧中的梅菲斯特是魔鬼 , 而冲动本身也是魔鬼 。 炽热的幻想总要胜过病态的情感 , 只要不重复柏辽兹性格的古怪 , 迪图瓦的浮士德就可谓否极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