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诗丛刊阿九ll再论故乡N0·38


_本文原题:阿九ll再论故乡N0·38

星河诗丛刊阿九ll再论故乡N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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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的诗
再论故乡
记得在儿时 , 我曾以清歌埋葬了白日 ,
而现在这些歌早已被遗忘 。
—— 维吉尔《牧歌?其九》
如果你在一首歌里
藏入自己的童年 , 就能在鼓点中
听见天国的打桩声 。
那是一个没有纪年的生命
在庆祝自己的心跳 。
那是一个被斩断的昨天
在用体液修复着自己 。
故乡是一场饥馑 。
它断层般的引力带着深渊的蓝色 。
那里有父亲、母亲 ,
还有你丢失的乳名 , 而这空杯里的
旱情 , 甚于最深的荒年 。
返 回
1785年一个夏日的午后 , 鲍德文先生
自切斯特郊外升空远游 。
一道强大的推力自吊舱的底板传来 ,
巨大的热气球在头顶随风微震 ,
他的心也随着风上下颠簸 。
他很快发觉 , 自己已不在人间 ,
像一个毫无准备
就被上帝胡乱拣选的圣人 。
狄河藏在蓝色的小城里 , 像一根静脉 。
这个星球上的一切都出奇地平坦 。
大地是一张彩印地图 ,
城里最雄伟的建筑顿失人间的高度 。
远方 , 白云的羊群
在天国的牧场上吃草 。
他看见吊舱的影子印在云层的地毯上 ,
像一只黑色的瞳孔 。
无声地 , 他飞行在帝国的海岸线上 。
一种诱惑让他飞向大海 ,
那里是帆的故乡 , 也是热气球的坟场 。
恐惧让他思念家乡 。
而当他深信已被自己的行囊劫向远方时 ,
一道迎面飞来的外海气流
意外地令他迫降在自己的故乡 。
郊外高地 。
几尊红夷大炮正对着天空怒吼 。
星 空
我斜躺在空空的小床上 , 对着
那块瘦小的尿迹读了一段《小王子》 。
这一周 , 孩子们又没有来 。
当我正要关灯走开的时候 ,
我的双眼潮湿 , 为这斗室里的天文发现——
天花板上布满了星星:
大的 , 小的 , 咪咪小的 ,
二十四颗荧光闪闪的小星星
在朝一脸胡子茬的我微笑 。
这是前一户人家女儿的房间 。
她踮着脚量出的身高
被父亲用铅笔的一条条细线记在墙上 。
只因父母离异 , 她必须把
这片十平米的星空
移交给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 来不及
将它们摘下 , 也没有心思
把它们转移到另一个天花板上 。
就这样 , 我接受了一片应许的天空 。
可我四十多岁的人了 ,
拿着一大把星星又有何用?
这广袤而深邃的问题
需要多少个宇宙方程来一起求解?
此刻 , 它们那样真切地对我眨眼 , 微笑 ,
像一首年岁久远的儿歌 。
二十四个天狼星的孩子
离开我眼角的小河 ,
漂向深不可测的南方 。
分 手
一个小语种的湮灭 。
那失传的深喉音 , 含混的句式 ,
两个通电的身体
幽暗而透明的文法 。
那些专有的名词
不可复制 , 无法借代 ,
坚拒一切金石家细密爬梳的考证 。
我的故乡在殷墟
我读过牛腿下深重的汗水 ,
和马背上带血的飘逸 。
但当我读到 ,
一头牛一年居然拉出8吨大粪时 ,
我立即呈深褐色 , 塌缩在
一张洁白的书页上 。
孤证不立 。
为了一个铁打的答案 , 我还找来了
一匹马:每年6吨 。
似乎它们天生就按捺不住
自己的屁股 。
似乎它们的生与死 , 只能用
一生的粪便
写在一条带着鞭痕的小路上 。分页标题
牛马命薄 , 并因戴罪而泪眼汪汪 。
直到今夜 , 我才读懂了
被我掩埋了几千年的一行卜辞——
“我的故乡在殷墟 。 ”
牛 , 是我劳苦一生的父亲 ,
而马 , 正是我自己 。
热河1898
众多的黄金矿脉和冲积砂
散落在直隶北方的山区 ,
不加区分地闪烁于
闪片岩、石英岩和石灰岩之间 。
转山子附近 ,
北纬42度26分 , 东经119度12分的矿山
打破了直隶矿脉
一向小而贫的铁律 。
矿石由马拉轱辘吊上地面 ,
先在火色沉闷的土窑里焙烧 ,
直到里边传出
开颅一般的惨叫 。
然后是淬火 , 一场噩梦迭起的水刑 。
铁锤的一阵乱拳之下 , 再硬的石头
怕也招架不住而碎成瓦砾 。
这还没完 。 矿里还雇了三十头骡子 ,
每两头驱动一座石磨 。
新式的亨廷顿矿磨
只在隔壁的山东省听说过 ,
原始的人力脚磨仍在沿着北上的官道
混入淘金的人流 。
附近的农民买下矿粉 ,
挑回家里 , 趁冬季农闲干起了副业 。
即便利薄如纸 ,
直隶一省1898年产金 , 算起来
也有五万两之巨 。
热河都统寿荫这次前来 , 没坐轿子 。
在喝斥了一头挡道的
本地驴子后 , 此人提了六分矿税 ,
一鞭子打在马背上 。
帝国像尘土一样在他的身后散开 。
身 份
外面一直在下着雪 。 礁鹿竖起耳朵
听风暴讲它从北方带来的故事 。
鹿群流浪的传说像一场雪崩
在他小小的躯体深处坍塌了 。
一个巨大的声音将他掀翻在地上 ,
将他埋葬在自己的脑海里 ,
并且告诉他 , 长大了也要做一只狼 ,
一个免于恐惧的快乐的坏人 ,
一个站在链条顶端的捕食者 。
但春天随后就来了 。 太阳在山坡上
向每个人的身上撒着花粉 。
当他将自己藏在青草和红树林中 ,
向着蓝天的最深处
为自己的父母请安的时候,
当他猜不出为什么星星宁愿在小湖里过夜
而不肯回到高天之上 ,
他已记不起去年冬天心里的那场沦陷 。
而当他远远地看到一群真正的狼——
是的 , 仅仅是远远地看到它们
扑向一群白尾鹿的时候 ,
他很清晰地感到的
不是从利爪和牙齿上传来的快感 ,
而是从自己的颈上涌出的一道无法制止的
液流 , 它粘稠 , 带着铁锈一样的
腥味和身体的余温 。
他在这撕裂的碎片般的剧痛中
沉默地离开了狼群 ,
回到了他出生的那个安静的小巢 ,
那里 , 它找回了自己一不小心
丢失在狼群里的心 。
告诉我什么叫云南
——献给MH
如果有一天 , 你穿着那件花格子衫 ,
湿漉漉地回来 , 我会戴上
哪一种表情遇见你?
我肯定不怕你的披头散发 。
哪怕胡子再长一点 , 我也只当那是
一种扮酷的作派 。 你印在照片里的
那个咧嘴的笑
会融化澜沧江湍急的敌意 。
假如你坐下来 , 弹出《雪山短歌》
或者《忘不了》的第一个音符 ,
我会像明永村的孩子们 , 像跟着诗班
唱一首陌生的圣歌一样 , 跟着你哼出
几个德钦一样艰涩的桥段 。
我会在歌中想起
我们曾一起遇见的名字 , 比如伤水 ,
还有郜晓琴 , 他们的声音没变 ,
脾气也没有变 , 只是白发
已从抽象思维中开出了几个花朵 。
我会从书架上拿出有你签名的
《九歌及其他》 , 从电脑里
翻出一叠“雪山来信” , 恳求你告诉我
哪里是你内心的终点 。
但我最不敢相遇的
是来自十四个光年外的你的目光 ,分页标题
带着浩瀚深空致命的启示 。
那双眼睛里封存着我们失去的一切——
清澈 。 自由 。 放荡 。 遥远 。
此组诗刊登于《星河》2019年秋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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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星河诗丛刊阿九ll再论故乡N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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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李绚天)1966年生于安徽 。
作品主要刊于《北回归线》《阵地》《外省》等同人诗刊 , 以及《中国新文学大系·诗歌》年度诗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等20余种选本 。 著有诗集《兰园学报》(2015) , 译著《拉金诗全集》(2018)被《***》评为2018年度十大好书之一 。 曾获2015年度DJS-诗东西翻译奖、2018年度后天双年度文学艺术奖翻译奖 。
制作:郭倚阳
终审:骆 苡
【星河诗丛刊阿九ll再论故乡N0·38】摄影:洛 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