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日本蛰居族:隔离在世俗的门帘之外
_本文原题:日本蛰居族:隔离在世俗的门帘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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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minori Akao今年33岁 , 2015年开始蛰居 。 他对梅卡说 , 自己是一个伟大的人 , 可以做不平凡的事情 , 但他并不总是尽最大努力 。 他经常改变自己的爱好和目标 , 他说自己渐渐迷失了 。
日本蛰居族:隔离在世俗的门帘之外
本刊采访人员/曹然 摄影/Maika Elan
发于2020.6.15总第951期《中国新闻周刊》
梅卡·伊兰(Maika Elan)坐在屏风后 , 小心翼翼地等待对面的回答 。 逼仄的空间里 , 光线能透过帘幕洒在屏风两侧 , 但中间是不可逾越的距离 。 梅卡不懂日语 , 好在屏风那头的声音不难分辨:往往就是简单的“可以”或“不” 。
“只有一次例外 , 说‘不’的人后来又接受了我 。 ”梅卡思考良久 , 才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道 。 这位屡获大奖的越南摄影师曾将镜头伸向许多不同的边缘群体 , 但当2016年她来到日本时 , 与潜在拍摄对象沟通的过程与以往完全不同 。
梅卡的拍摄对象被称作“蛰居族” 。 起初 , 她脑海中的蛰居族概念与日本主流社会无异:好吃懒做的中产阶级家庭子弟 , 因为受不住学业和工作压力 , 缺乏承担责任的勇气 , 自我隔绝于世界 。
梅卡逐渐发现蛰居族与世界的关系不那么简单 。 他们也读书看报 , 上网冲浪 , 乐于在熟络了后向梅卡打听异国故事 , 也会为她一展歌喉 , 表达对爵士乐的热爱 。 他们并不真的隔绝于世界 , 只是与这个快节奏的后现代社会有不同的节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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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jo , 28岁 , 他原本梦想成为歌剧演员 , 但由于是长子 , 家人希望他加入家族企业 。 蛰居之前 , 他勉强在办公室工作了一年 , 最终还是放弃 。 2014年他开始蛰居 , 2015年接受志愿者的帮助加入“新起点” 。 Chujo在“新起点”的居住地泡澡 。 这里如同一个小社区 , 蛰居族一次可以在这里居留两年 , 学习基本的生活和工作技能 , 尝试融入社会 。
弱者或勇士
梅卡一般在下午造访蛰居族 。 他们白天睡觉 , 下午打起点精神 , 然后通宵打游戏或自我娱乐 。 但许多照片里 , 主角依然瘫在床上 , 或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
曾经 , 蛰居族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 今天的日本社会精致而高效 , 强调责任与争先 , 崇拜强者 。 开始蛰居前 , 他们也在格子间的秀场里做整齐划一的表演:早出晚归 , 挤地铁 , 打卡、开会、加班 , 恭恭敬敬而诚惶诚恐 。
今年34岁的混血儿里奇已经蛰居多年 , 但梅卡依然从他身上看到了表演的痕迹:“他一直想努力表现得完美 , 他害怕犯错 。 ”
巨大的压力造成人与人的疏离 , 这是日本留给梅卡的第一印象 。 “当我走进餐厅或者咖啡馆 , 看到里面人很多 , 但80%的人都是单独坐的 。 ”梅卡回忆道 。 探索日本社会的孤独 , 成为了蛰居族项目的起点 。
孤独文化是蛰居的背景 , 但并非主因 。 比如更年轻的蛰居族中条 。 大学毕业后 , 他梦想成为歌剧演员 , 但因为是家中长子 , 却被要求继承家族企业 。 上了一年班后 , 中条带着因疲劳而染上的胃病 , 开始蛰居 。
毫不意外地 , 中条成了家人眼中的荒谬之人 。 但他也恰恰是典型的蛰居族:男性 , 通常还是中产以上家庭的长子 , 接受完备的教育 , 有一般人眼中良好的工作、事业或机会 , 但自己却有别样的想法 。 他们被虚拟地赋予了一切 , 事实上却一无所有 , 成为主流价值观下的难民与异类 。
梅卡觉得蛰居族是勇敢的 , 而且他们已经成为日本社会多元化的一部分 。 “在一个处处都追求完美的社会 , 在一个强调个人对家庭和群体责任的社会 , 有一些人能站出来做自己 , 是一种很好的社会平衡 。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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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jo在“新起点”的“家”中 。
“无可无不可”
通常 , 日本的公寓即使再小 , 也有面向阳光的窗户 。 但每个下午为蛰居族拍照时 , 梅卡总发现自然光不够明亮 , 主角蜷缩在阴影里 。 她就地取材 , 打开室内所有可用的光源 , 却造成过分的惨白 。 这令人不适的光似乎投射着蛰居族的人生: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
走入蛰居族的生活是不易的 。 对那些没有在第一次就拒绝拍摄请求的人 , 梅卡也不能很快与他们建立联系 。 先是跟随已经熟识蛰居族多年的志愿者拜访 , 但不进门 , 之后是进门但隔着帘幕或屏风 。 如是五六次 , 蛰居族才慢慢让梅卡进入自己的生活 。
显然 , 他们在回避一切与人接触的事 。 没有搬出家庭的蛰居族甚至比独居的蛰居族更隔绝:后者偶尔还需要去便利店购物充饥 , 前者则由家人供应伙食 , 方式是放在门外 , 没有任何面对面接触和言语沟通 。
对梅卡的接纳是个例外 。 “或许因为我是一个娇小的女性 , 或许因为我是外国人 。 ”梅卡笑着说 。 但蛰居族并没有兴趣对着镜头表达什么 , 梅卡发现 , 他们只是在“无可无不可”地让摄影师完成自己的任务 。
网络生活也一样 。 蛰居族会登录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 , 但不参与讨论 , 也不回应梅卡的问候 。 他们关注世界变化 , 读书看报 , 但从来只是旁观 。 “现在 , 我已经无法与他们中的任何人联系 。 ”梅卡无奈地说 。 在这个普遍联结的世界 , 蛰居族可以轻易“脱身” 。
难以达成的和解
蛰居是全球性问题 。 韩国有超过30万青年人“赋闲”在家 , 美国有600多万无学无业的年轻人靠父母的资助生活 , 其中既有大环境所迫 , 也不乏主动选择者 。 在中国 , 媒体关注到“蹲族”:一群受过良好教育但不工作、少与人接触的大城市蜗居者 。
日本已经形成了针对蛰居族的社会帮扶体系 。 整个拍摄过程 , 梅卡通过“新起点”的志愿者小栗联系蛰居族 。 “新起点”是专注蛰居族问题的公益机构 , 这里没有世俗社会的傲慢评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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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起点”的志愿者Oguri Ayako于2016年8月与34岁的蛰居族Ikuo Nakamura交谈 。 当时 , Ikuo已经在他的房间里呆了七年 , Oguri拜访了他几个月 。 梅卡说 , 后来Oguri和Ikuo相恋、结婚 。 如今 , 他们搬到了另一座城市 , 开始新的生活 。
“事实上 , 志愿者们虽然在‘帮助’蛰居族重返主流社会 , 但他们都是理解和认可蛰居族的 。 ”梅卡介绍 。 他们多是年轻人 , 觉得蛰居族实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
但这并不意味着与蛰居族沟通就变得轻松 。 通过门缝递信是每一个案例的开始 , 过程可能长达几个月甚至一年半 。 志愿者们不知道另一边的人何时会回信 ,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同意见面——即使是隔着门帘 。
不过 , 一旦蛰居族愿意与志愿者进一步交流 , 后面的进度会快得多 。 最初的拜访会伴有他们喜爱的糖果和漫画书 , 随后是定期交流 。 志愿者不会诱导蛰居族走出门去找工作 , 只是想办法帮助他们生活得更快乐 。
打开心扉后 , 蛰居族并不抗拒志愿者 。 蛰居是因为孤独、社会压力与人际关系 , 并不是反人类 。 “他们其实很缺乏朋友 , 所以建立信任后 , 他们会很依赖志愿者 。 ”梅卡说 。
也有一些迷茫的蛰居族有了回归主流社会的念头 , 只是胆怯 。 条件允许的时候 , 他们可以搬进“新起点”的社区公寓 , 那是一个小小的乌托邦 , 蛰居族和主流社会可以达成暂时性的和解 。
【中国新闻周刊|日本蛰居族:隔离在世俗的门帘之外】分页标题在这里 , 志愿者会教蛰居族做饭、做咖啡、学习语言 , 他们共同工作 , 产品供应给社区里的其他蛰居族 , 也供应给普通市民 。 最重要的是 , 蛰居族可以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开始重拾与人交流的信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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