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新刊 · 2020-4《收获》| 长篇:烟火漫卷(迟子建)4


_本文原题:新刊 · 2020-4《收获》| 长篇:烟火漫卷(迟子建)4
长篇《烟火漫卷》(迟子建):
无论春夏 , 为哈尔滨这座城破晓的不是日头 , 而是大地上卑微的生灵 。 穿行在《烟火漫卷》中的每个凡人 , 几乎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 刘建国驾驶的爱心救护车 , 仿佛人性的犁铧 , 犀利地剖开现实的种种负累 , 满怀忧患地钩沉历史深藏的风云 。
无论寒暑 , 伴着哈尔滨这座城入眠的 , 不是月亮 , 而是凡尘中唱着夜曲的人们 。 不管是生于斯 , 还是来自异乡 , 他们在来来往往中所呈现的生命的经纬 , 是大地的月影 , 斑驳飘摇 , 温柔动人 , 为长夜中爱痛交织的人们 , 送去微光 。
这部聚焦当下都市百姓生活的新长篇 , 迟子建以从容洗练、细腻生动的笔触 , 燃起浓郁的人间烟火 , 柔肠百结 , 气象万千 。 一座自然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交融的冰雪城市 , 一群形形色色笃定坚实的普通都市人 , 于“烟火漫卷”中焕发着勃勃的生机 。
选读4
第二章
一座城市有一条江 , 等于拥有了一册大自然馈赠的日历 。 对于哈尔滨这样的都城来说 , 这日历就是一部四季宝典 。 每日清晨翻动它的 , 是风霜雨雪 , 以及依托这条江生息的人们 。
哈尔滨每年近半年是冬天 , 所以这册日历 , 底色多半是白的 。 但这白的程度也是不同的 。 松花江刚封江时 , 没有雪的铺垫 , 薄冰透射着河床 , 它是青白的;冬深之时 , 一场又一场的雪 , 像是给松花江献上了层层叠叠的哈达 , 使它泛出凝脂般的银白色光泽 。 而清明一过 , 融冰开始 , 这册日历就到了最难看的时候 , 斑驳陈旧 , 残破不堪 。 但不要紧 , 和风与暖阳并驾齐驱 , 会加速松花江解冻的进程 。
河流开江和女人生孩子有点像 , 有时顺产 , 有时逆生 。 顺产指的是“文开江” , 冰面会出现不规则的裂缝 , 看上去像浓云密布天空中的闪电 , 有点呼风唤雨的意思 , 浓墨似的水缓缓渗出 , 开江的序幕就拉开了 。 当水面逐渐开阔起来的时候 , 大面积的冰面 , 会在某一天訇然解体 , 获得解放的江水 , 簇拥着冰凌 , 不疾不徐地涌向下游 。 而逆生指的是“武开江” , 也就是倒开江 , 中下游江段斯文地开江呢 , 上游却激情似火地昼夜融冰 , 先行开江 , 冰排自上而下呼啸着穿越河床 。 有时冰块堵塞 , 出现冰坝 , 易成水患 。 所以黑龙江的防汛 , 始于开江 。 倒开江极为壮观 , 奇形怪状的冰块赶庙会似的 , 奔涌向前 。 它们有的像热恋中的情人 , 在激流中紧紧相拥;有的则如决斗的情敌 , 相互撞击 , 发出砰砰的声响 , 仿佛子弹在飞 。 开江过后 , 松花江这册日历就焕然一新了 , 江面倒映着蓝天、白云、碧树、繁花、朝霞、夕照、行人的形影 , 成为流动的画屏 。 任船儿穿梭、游人畅游 , 也任水鸟起舞 。
刘建国在松花江畔长大成人 , 他太熟悉这条江了 。 小时候他和哥哥刘光复 , 常在冬天去江上抽冰嘎、打雪爬犁 , 夏天时则喜欢挽起裤脚 , 和妹妹刘骄华在浅水中用笊篱捞鱼虾 。 刘光复水性极好 , 十几岁时就能横渡松花江 。 那时北岸还是茂密的树林 , 他上岸后常发现野鸟蛋 。 在粮油副食凭票供应的年代 , 禽蛋极为诱人 , 但刘建国的父亲刘鼎初 , 始终告诫儿女们 , 不许碰野鸟蛋 , 否则它们会复仇 。 刘光复不信邪 , 有一次他游到北岸 , 在树丛中找到一窝蛋 , 看到近处刚好有未烬的渔火 , 赶紧划拉了干树枝 , 将渔火调旺 , 烧了那窝蛋 , 痛快地吃了一顿 。 吃完他躺在江畔草地晒太阳 , 不知不觉睡着了 。 后来他是被疼醒的 , 朦胧中睁开眼睛 , 只觉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鸟 , 它们扇动翅膀 , 拍打他的脸 。 而他的后脖颈 , 已被鸟儿尖锐的喙给啄伤 , 渗出鲜血 。 刘光复爬起驱赶群鸟 , 并求助不远处一个种地的 , 用马车把他载回江南 。 刘光复被送进医院缝合包扎伤口 , 半个月才痊愈 , 此事使他后脖颈落下伤疤 , 也给自己落下了“乌鸦颈”的绰号 。 后脖颈的爪形疤痕 , 像扣着一枚深紫的印章 。分页标题
刘鼎初不仅是俄语翻译专家 , 对动植物学也有所涉猎 , 他从刘光复的描述中 , 说儿子吃掉的那窝蛋 , 应该不是乌鸦蛋 , 因为乌鸦通常把巢筑在树上 。 哈尔滨郊外的很多树 , 吊着的一个个乌黑的手雷似的东西 , 就是乌鸦巢 。 刘鼎初说儿子当时是被疼醒的 , 痛苦和恐惧 , 让年少的他觉得眼前漆黑一片 , 而实际飞舞的不可能是乌鸦 。 至于那是什么鸟儿 , 刘鼎初最终也没给出答案 。 这个曾在重庆做过地下党 , 后来又到延安 , 东北光复后携妻子来哈尔滨办学的翻译家 , 在动乱岁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 , 神思恍惚 , 被强行送入精神病院 , 仅仅一周 , 让几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 在厕所旁的一棵大杨树下 , 给活活打死 。 那正是杨花飞舞的时节 , 刘鼎初的尸体 , 挂着白花花的杨花 , 像老天撒下的纸钱 。 所以直到如今 , 刘光复刘建国和刘骄华 , 从不在杨树下纳凉 , 好像每棵杨树下 , 都游荡着父亲哀泣的魂灵 。
刘建国和黄娥在日出时分 , 相约在松花江岸老江桥 。 他们是给刘建国从阳明滩大桥带回的那只鹰 , 来捡鱼的 。 黄娥说夜里跑过冰排 , 江岸的碎冰碴中 , 应有被冰排撞死的鱼 。
太阳刚冒头 , 江畔已有晨练的人了 。 今年松花江的开江 , 可谓“文武双全” , 清明节过后的一周 , 上下齐开 。 上游段的冰排倾泻而下时 , 下游冰面已融化百分之七八十 , 毫无阻挡能力的处于崩溃边缘的冰体 , 被上游冰排迎面撞击 , 碎银迸珠似地解体 , 汇入同一行列 , 浩浩荡荡地朝下游而去 。 黄娥最喜欢听的 , 就是冰排游走的声音 。
选读完 , 全文刊载于2020-4《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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