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杂志社|安 宁:当我开始谈论弟子苏热 | 评论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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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安宁 , 散文家、评论家 , 八十年代生于山东泰安 。 著有《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遗忘在乡下的植物》《乡野闲人》《迁徙记》等25 部 。 曾获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等奖项 。 现为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内蒙古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
【评论者说】
当我开始谈论弟子苏热
安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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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苏热 , 不得不提到渡澜 。
苏热与渡澜都是我的学生 。 苏热生于1997 年 , 读大三 , 渡澜生于1999 年 , 读大二 , 他们跟我是隔河相望的两代人 。 除了在写作上才华横溢 , 两人也都有让人赏心悦目的颜值 , 于是 , 我称他们为内蒙古作家里的“金童玉女” 。
我每次看到他们像两株挺拔朝气的小白杨一样 , 熠熠生辉地站在我的面前 , 都不免生出骄傲 , 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 , 才在教书十年后 , 一前一后遇到两个在写作上前途无量的弟子 。 这真难得 , 遇到一个已属珍贵 , 竟然连着遇到两个!而且有趣的是 , 两人都是蒙古族 , 也都是上完第一次写作课后 , 班里第一个跟我主动联系的学生 。 苏热大胆 ,情商也高 , 下课后便跑过来自我介绍 , 说自己因为热爱写作 , 从哲学系刚刚转到中文系 , 高三时荣获过《萌芽》新概念写作大赛一等奖 。 我爱财 , 但更爱才 , 听他这样一说 , 眼睛立刻发亮 , 抬头再看 , 便觉面前这个颇有民国文艺范的男孩 , 更添了几分飒爽英姿 。 渡澜呢 , 个性羞涩 , 鼓足了勇气 , 跟学习委员要了我的微信 , 向我表达她第一次见到“活的作家”的兴奋;但我很快将她忘记 , 因为我并不知道这个隐匿在微信背后向我传递热情的女孩 , 有着光芒四射的写作才华 。 她为朋友和家人默默写作故事十多年 , 但因对文学期刊一无所知 , 所以从未发表过作品 , 她是一枚深藏于地下黑暗中的珠宝 , 正安静等待着我的发现 。
苏热不姓苏 , 渡澜也不姓渡 , 但这是他们的真名 , 源自于蒙语音译 。 苏热意为英武的 , 渡澜意为温暖的 。 我觉得他们都是被上天选定必将一生从事写作的人 , 所以才会被赐予这样诗意美好又气象开阔的名字 。
一次 , 我设计了一堂“跟你同龄的写作者:苏热VS 渡澜”的主题课 , 邀请两人讲述各自的读书写作历程 。 苏热谈及自己还在读初中时 , 就已对哲学产生浓厚兴趣 , 并开始阅读柏拉图黑格尔萨特等人的哲学著作 。 当台下同龄学生对这些哲学思想还一无所知时 , 他已沉浸其中 , 并用传道士般深沉缥缈的声音 , 将他们带入虚幻晦涩的云雾之中 。 很显然 , 学生们听不太懂苏热的哲学阐释 , 他们无法跟他形成共通 。 至于苏热在高中时就发表的一篇学术论文:《直面现实——试析< 挪威的森林> 代表人物的精神意象》 , 大一时又完成的另外一篇一万字的学术论文:《对< 恶心> 的存在主义解读——站在哲学与文学的交叉点上》 , 对于周围尚未开启论文训练及逻辑思考的同学来说 , 更是一个只能抬头仰望的高度 。
幸运的是 , 高一级的苏热 , 在一年后 , 便等来了同行者渡澜 。 渡澜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 介于魔幻及童话间的先锋写作特质 , 及诗意悲悯的开阔内核 , 让她的小说从《青年作家》开始 , 很快获得《收获》《人民文学》《小说选刊》《青年文学》《草原》等刊物的青睐 , 一年内发表7 个短篇小说 , 被人民文学出版社青春年选等选载 , 并荣获《小说选刊》新人奖 。 而评论家对其天才式写作才华的赞美 , 及各类名刊编辑的约稿 , 更是纷至沓来 。 犹如一个明星 , 渡澜一出道 , 就带上耀眼的光芒 。 当我在帮渡澜向文学刊物推荐小说的过程中 , 我知道自己有些忽略了同样具有实力的苏热 。 而我每次将渡澜刊发作品的消息发给苏热 , 试图刺激他奋进的时候 , 他总是为此欢欣雀跃 , 并送上他的祝福 , 这祝福中没有嫉妒 , 也无失落 , 不管他的同行者渡澜怎样在一年间就拥有了写作者梦寐以求的声名 , 但依然是那个积极进取的大男孩 , 并非常真诚地感谢命运能让他跟渡澜和我一路同行 。分页标题
很快 , 我便组建了“三人行”的微信群 。 三人行 , 必有我师焉 , 虽然我是他们的老师 , 但在另外一种意义上 , 他们也是我的老师 。 甚至每次阅读他们的作品 , 给我创作与教学带来的启发 , 比我给予他们的帮助还要更为重要 。 尽管苏热擅长小说和评论 , 渡澜擅长小说与诗歌 , 而我主要致力于散文写作 , 但不同文学体裁的相通性 , 还是让我在与年轻一代写作者的碰撞中 , 看到了两粒朝气蓬勃的种子萌芽时 , 所产生的强大的力 , 以及折射出的文学永恒不朽的璀璨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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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爱吾师 , 吾更爱真理 。 苏热与渡澜这样两个优秀的学生 , 在与我的交往中 , 一直践行着亚里士多德的这句箴言 。 尽管有时 , 因为年轻 , 他们所坚持的 , 或许并非真理 。
记得一次课上 , 我读了自己刊发在《青年作家》2019 年第5 期上的评论 , 《文学新星渡澜的璀璨光芒》 , 当着正在听课的副院长的面 , 苏热主动站起来反驳我说:老师 , 我觉得评论应该只跟文本有关 , 而不应涉及作家个人经历 。 话音刚落 , 尚未等我回应 , 渡澜也马上跟进:老师 , 我非常赞同师兄的观点!学生们都哈哈大笑 , 副院长也微笑注视着我 , 看我如何回应两位得意门生对我评论的反驳 。
并非第一次遇到学生的质疑 , 每届总有一两个喜欢在课上跟老师辩论的学生 。 但在我用“作家地理”以及作家经历与创作的关系等等做出解释后 , 苏热依然没有被我说服 , 他始终坚持文本为上的观点 , 并侃侃而谈 , 大有跟我辩论一节课且永不服输的姿态 。 教室里的气氛 , 一时间有些紧张 。 我的大脑也一片空白 , 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让倔强的苏热明白 , 作家没有了人生经历 , 创作也会成为无源之水 , 因此对于作家作品的研究 , 也一定要介入对作家生平的研究;即便某些科幻作品 , 有时也往往来自作家真实的人生经历 , 或者对于社会及历史的观察思考 。 于是我只好说 , 因为时间关系 , 这个问题我们课下再继续探讨 。
我在下课回去的路上 , 就在微信上即时采访了四个居于不同地域的作家 , 问他们同样的问题 , 并恳请他们给出原因 。 无一例外 , 他们都赞成我的观点 , 并给出各自的理由 。 我将这些回复 , 截图到“三人行”的群里 。 尽管苏热与渡澜都礼貌地给予了回应 , 但我知道 , 他们或许依然不会信服 , 但这并不重要 , 因为写作中的许多问题 , 往往需要创作者经过非常漫长的时间 , 才能真正明白 。 就像仅仅“悲悯”这个词汇 , 我自己花费了很多年 , 才开始将其慢慢融入创作之中 。
就在写这篇评论之前 , 我将苏热的《白鸟》和《至死冲撞》又重新逐字逐句阅读了一遍 , 因为完美主义的做事态度 , 我把其中用错的标点和错字逐一标出 。 同时 , 我还发现大约受巴彦淖尔方言的影响 , 小说中还有几处语法错误 , 以及口语和书面语转换方面的问题 。 看着满纸的红色标记 , 好为人师的职业病 , 让我忍不住批评了苏热 , 告诉他 , 作为一个作家 , 必须有匠人般的细致和完美 , 不能容忍一篇作品里出现两个以上的错误 , 哪怕是错字也不可以 。 同时 , 我还专门约了时间 , 将这些错误当面逐一给苏热指出 。
很显然 , 在有些我圈出的错误上 , 苏热并不认同 , 因为当晚我便发现苏热在朋友圈里写了如下的话:“语法和词汇的出现 , 起初是不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和交流 , 但会不会有一天成为限制思维、表达和理解的枷锁呢?”我微笑着读完 , 没有任何回应 。 因为我知道年轻的苏热和渡澜 , 在写作上还有很长的路走 , 而很多当初他们并不认可的观点 , 会在写作的某个时刻 , 自然而然地明白 。 就像某个朋友指出我在文字上缺乏精雕细琢时 , 我并不信服 , 却在一年后忽然间发现 , 朋友指出的问题如此精准 。 我因此感谢这位朋友的批评 , 并相信苏热和渡澜也终会理解我在周围人的吹捧和赞美声中 , 时不时给予他们直接的批评、鞭策和提醒 , 是因为我爱他们 , 因为爱之深 , 所以责之切 。分页标题
我其实更感谢苏热和渡澜 , 恰是因为他们勇于辩论和说不 , 才促使我不停地去思考 , 将那些原本模糊的问题 , 看得更为清晰 , 同时心胸也变得更为开阔宽容 。 三人行 , 他们才是我真正的老师 。

每个写作者都想寻找一条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 而每条道路选择的重要依据 , 无一不是如何获得创作的自由 。 作为一名老师 , 同时也是一名写作者 , 能够在适当的时候指点学生 , 朝着某一个视野更为广阔的方向前进 , 非常必要 。 否则 , 看到一颗耀眼的星星 , 遗落在尘埃里 , 并被世人忘记 , 我想我会心疼 。 我只想将他们小心翼翼地拾起 , 一一擦亮 , 而后放入浩瀚的星空 。
对于苏热 , 我在最初看到他带有浓郁哲学气质的学术论文时 , 就建议他将来去大学任教 , 成为一名学养深厚的学者型作家 。 而渡澜 , 我则真诚地提醒她和她的妈妈 , 大学毕业后能够继续深造最好 , 比如出国读书 , 或者考研 , 如果不能深造 , 那就千万不要去做公务员 , 因为她执拗天真的性格并不适合那种枯燥乏味的办公生活 , 复杂交错的人际关系 , 将会一点点蚕食掉她对于写作的热情 , 让她可能最终放弃写作 , 成为一个庸常的人 。 所以找一份时间相对自由又无需跟太多人交往的工作 , 无疑将有助于她的写作 。
一次 , 作家李西闽来呼和浩特讲座 , 四人小聚 。 提及未来 , 苏热说 , 打算考研 , 并在研究生毕业后去日本读博士 , 同时帮定居那里的姑姑打理旗下的跨国公司 。
我惊呼:难道你要弃文从商?!
苏热羞涩道:不是不是 , 因为我姑姑没有孩子 , 她想让我过去边读书边给她帮一下忙……
我立刻开玩笑:那或许你以后也可以像西方贵族一样 , 继承一下遗产呢 , 这样你就是世界上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最好命的作家了!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 苏热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 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 由于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 , 倒添了几分俊朗英武之气 。
苏热颇有酒量 , 但因写作带来的多思多虑 , 及天生的敏感与神经衰弱 , 他睡眠不是太好 , 我便很诚挚地告诫他 , 如果他想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 , 就尽可能地减少饭局 , 少喝酒 , 像单纯无忧的渡澜一样 , 作息规律 , 倒头便睡 。 因为必要的体力与精力 , 是让写作道路走得更为长远的重要条件 。
席间 , 作家李西闽虽然跟苏热称兄道弟 , 把酒言欢 , 但因他对苏热并不熟悉 , 不了解他作品中独特的哲学品质 , 便在聊天中因对渡澜的格外关注 , 而略略忽视了苏热 。 但苏热并不介意 , 他有着超越年龄的宽广心胸 。 我始终记得在我不遗余力地推荐渡澜作品的时候 , 苏热并不计较我对他的忽略 , 反而热情地朝我感叹:大学时代能跟安宁老师和渡澜同行 , 真是一种幸运!
不久后 , 苏热从故乡巴彦淖尔给我发来微信说 , 他想了一个月 , 觉得我为他指出的做大学老师的未来 , 的确是最接近他写作理想的道路 , 他将为此努力 , 不急不躁 , 稳扎稳打 , 一步一步向前 。 我因此想到自己曾经走过的漫长写作道路 , 跟苏热一样 , 没有渡澜20 岁就快速成名的运气 , 但我却从未放弃过希望 , 那犹如暗夜中的萤火一样微弱却始终慰藉着我的希望 。

我一直认为苏热从哲学专业转到中文 , 是一个遗憾 , 因为很显然 , 哲学对创作者理解世界并把握人与世界的关系 , 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 。 好在苏热一直保持着对于哲学的学术研究兴趣 , 并试图在小说创作中融入对于哲学的认知 。 为此 , 他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 去做这种写作的探索 , 并试图通过对渡澜小说的阅读和理解 , 获取创作上的启发 。 但他跟渡澜的写作所长 , 并不相同 。 渡澜从小学到高三 , 都身处蒙语教学环境 , 蒙语也是她的母语 , 因此尽管她用汉语写作 , 但有着天生的民族文化和宗教沉淀的影响 。 这种影响 让她犹如鱼儿畅游大海 , 将小说中的诗意悲悯内核 , 与故事、语言、逻辑自如和谐地融汇在一起 。 苏热虽然也是蒙古族 , 但他从小就读汉语学校 , 只会说很少的蒙语 , 所以当他发我一篇民族素材构思而成的小说《羊人》时 , 我读完立刻提醒他:以后不要写这种题材 , 你不适合 , 因为你没有这种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 , 所以你的小说中虽然充满了民族元素 , 却仅仅只是生硬的符号;既然你不能像渡澜那样 , 在小说创作中能够源自民族又超越民族 , 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别人无法模仿的道路 , 那就不要盲目跟从 , 不如另辟蹊径 。分页标题
苏热后来还是发表了这篇小说 , 我读到后 , 也依然直接表达了批评 , 但他究竟适合走什么样的道路 , 我一时看不清除;而苏热自己 , 也心存困惑 。 记得有一阵 , 他还兴致勃勃地从故乡巴彦淖尔历史中挖掘写作灵感 , 并创作了一篇名为《黄风》的民国题材小说 , 那篇小说我颇欣赏 , 但还是觉得这种创作不能长久 。 不过我并不为此太过担心 , 因为我知道一个写作者想要寻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 , 并非一件易事 。 能像渡澜那样一开始写作就在我的指导下 , 发现一条或许可以坚持一生的介于魔幻和童话之间的写作道路 , 是作家的幸事 。 大多数人 , 往往要通过非常漫长的摸索才能最终确定方向 。 就像我是在30 岁几乎将所有类型都尝试完后 , 才突然发现自己所长在于散文 , 并确定了此后自然散文写作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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