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的天空|大地本身也是一个真理
_本文原题:大地本身也是一个真理
作者:苇岸
01
我观察过蚂蚁营巢的三种方式 。 小型蚁筑巢 , 将湿润的土粒吐在巢口 , 垒成酒盅状、灶台状、坟冢状、城堡状或松疏的蜂房状 , 高耸在地面;中型蚁的巢口 , 土粒散得均匀美观 , 围成喇叭口或泉心的形状 , 仿佛大地开放的一只黑色花朵;大型蚁筑巢像北方人的举止 , 随便、粗略、不拘细节 , 它们将颗粒远远地衔到什么地方 , 任意一丢 , 就像大步奔走撒种的农夫 。
02
下雪时 , 我总想到夏天 , 因成熟而褪色的榆荚被风从树梢吹散 。 雪纷纷扬扬 , 给人间带来某种和谐感 , 这和谐感正来自纷纭之中 。 雪也许是更大的一棵树上的果实 , 被一场世界之外的大风刮落 。 它们漂泊到大地各处 , 它们携带的纯洁 , 不久即繁衍成春天动人的花朵 。
【了了的天空|大地本身也是一个真理】03
写《自然与人生》的日本作家德富芦花 , 观察过落日 。 他记录太阳由衔山到全然沉入地表 , 需要三分钟 。 我观察过一次日出 , 日出比日落缓慢 。 观看日落 , 大有守侍圣哲临终之感;观看日出 , 则像等待伟大英雄辉煌的诞生 。 仿佛有什么阻力 , 太阳艰难地向上跃动 , 伸缩着挺进 。 太阳从露出一丝红线 , 到伸缩着跳上地表 , 用了约五分钟 。
世界上的事物在速度上 , 衰落胜于崛起 。
04
麻雀在地面的时间比在树上的时间多 。 它们只是在吃足食物后 , 才飞到树上 。 它们将短硬的喙像北方农妇在缸沿砺刀那样 , 在枝上反复擦拭 。 麻雀蹲在枝上啼鸣 , 如孩子骑在父亲的肩上高声喊叫 , 这声音蕴含着依赖、信任、幸福和安全感 。 麻雀在树上就和孩子们在地上一样 , 它们的蹦跳就是孩子们的奔跑 。 而树木伸展的愿望 , 是给鸟儿送来一个个广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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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在我的住所前面 , 有一块空地 , 它的形状像一只盘子 , 被四周的楼群围起 。 它盛过田园般安详的雪 , 盛过赤道般热烈的雨 , 但它盛不住孩子们的欢乐 。 孩子们把欢乐撒在里面 , 仿佛一颗颗珍珠滚到我的窗前 。 我注视着男孩和女孩在一起做游戏 , 这游戏是每个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的大人都做过的 。 大人告别了童年 , 就将游戏像玩具一样丢在了一边 。 但游戏在孩子们手里 , 依然一代代传递 。
06
在一所小学教室的墙壁上 , 贴着孩子们写自己家庭的作文 。 一个孩子写道:他的爸爸是工厂干部 , 妈妈是中学教师 , 他们很爱自己的孩子 , 星期天常常带他去山边玩 , 他有许多玩具 , 有自己的小人书库 , 他感到很幸福 。 但是妈妈对他管教很严 , 命令他放学必须直接回家 , 回家第一件事是用肥皂洗手 。 为此他感到非常不幸 , 恨自己的妈妈 。
每一匹新驹都不会喜欢给它套上羁绊的人 。
07
麦子是土地上最优美、最典雅、最令人动情的庄稼 。 麦田整整齐齐摆在辽阔的大地上 , 仿佛一块块耀眼的黄金 。 麦田是五月最宝贵的财富 , 大地蓄积的精华 。 风吹麦田 , 麦田摇荡 , 麦浪把幸福送到外面的村庄 。 到了六月 , 农民抢在雷雨之前 , 把麦田搬走 。
08
下过雪许多天了 , 地表的阴面还残留着积雪 。 大地斑斑点点 , 仿佛一头在牧场垂首吃草的花斑母牛 。 积雪收缩 , 并非因为气温升高了 , 而是大地的体温在吸收它们 。
09
秋收后 , 田野如新婚的房间 , 已被农民拾掇得干干净净 。 一切要发生的 , 一切已经到来的 , 它都将容纳 。 在人类的身旁 , 落叶正悲壮地诀别它们的母亲 。 看着它们决绝的样子 , 我忽然想 , 树木养育了它们 , 仿佛就是为了此时重现大地上的勇士形象 。分页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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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在冬天空旷的原野上 , 我听到过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声音 。 它的速度很快 , 仿佛弓的颤响 , 我无法数清它的频率 。 冬天鸟少 , 鸟的叫声也被藏起 。 听到这声音 , 我感到很幸福 。 我忽然觉得 , 这声音不是来自啄木鸟 , 也不是来自光秃的树木 , 它来自一种尚未命名的鸟 , 这只鸟 , 是这声音创造的 。
11
已经一个月了 , 那窝蜂依然伏在那里 , 气温渐渐降低 , 它们似乎已预感到什么 , 紧紧地挤在一起 , 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 。 只有太阳升高 , 阳光变暖的时候 , 它们才偶尔飞起 。 它们的巢早已失去 , 它们为什么不在失去巢的那一天飞走呢?每天我看见它们 , 心情都很沉重 。 在它们身上 , 我看到了某种大于生命的东西 。 那个一把火烧掉蜂巢的人 , 你为什么要捣毁一个无辜的家呢?显然你只是想借此显示些什么 , 因为你是男人 。
12
栗树大都生在山里 。 秋天 , 山民爬上山坡 , 收获栗实 。 他们先将树下杂草刈除干净 。 然后环树刨出一道道沟垄 , 为防敲下的栗实四处滚动 。 栗实包在毛森森的壳里 , 像蜷缩一团的幼小刺猬 。 栗实成熟时 , 它们黄绿色壳斗便绽开缝隙 , 露出乌亮的栗核 。 如果没有人采集 , 栗树会和所有植物一样 , 将自己漂亮的孩子自行还给大地 。
13
秋天 , 大地上到处都是果实 , 它们露出善良的面孔 , 等待着来自任何一方的采取 。 每到这个季节 , 我便难于平静 , 我不能不为在这世上永不绝迹的崇高所感动 , 我应当走到土地里面去看看 , 我应该和所有的人一道去得到陶冶和启迪 。
太阳的光芒普照原野 , 依然热烈 。 大地明亮 , 它敞着门 , 为一切健康的生命 。 此刻 , 万物的声音都在大地上汇聚 , 它们要讲述一生的事情 , 它们要抢在冬天到来之前 , 把心内深藏已久的歌全部唱完 。
第一场秋风已经刮过去了 , 所有结满籽粒和果实的植物都把丰足的头垂向大地 , 这是任何成熟者必致的谦逊之态 , 也是对孕育了自己的母亲一种无语的敬祝和感激 。 手脚粗大的农民再次忙碌起来 , 他们清理了谷仓和庭院 , 他们拿着家什一次次走向田里 , 就像是去为一头远途而归的牲口卸下背上的重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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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生动的大地 , 我觉得它本身也是一个真理 。 它叫任何劳动都不落空 , 它让所有的劳动者都能看到成果 , 它用纯正的农民暗示我们:土地最宜养育勤劳、厚道、朴实、所求有度的人 。
14
人类与地球的关系 , 很像人与他的生命的关系 。 在无知无觉的年纪 , 他眼里的生命是一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井 , 可以任意汲取和享用 。 当他有一天觉悟 , 突然感到生命的短暂和有限时 , 他发现 , 他生命中许多宝贵的东西已被挥霍一空 。 面对未来 , 他开始痛悔和恐惧 , 开始锻炼和保健 。
不同的是 , 人类并不是一个人 , 它不是具有一个头脑的整体 。 今天 , 各国对地球的掠夺 , 很大程度上已不仅仅为了满足自己国民的生活 。 如同体育比赛已远远超出原初的锻炼肌体的意义一样 , 不惜牺牲的竞争和较量 , 只是为了获得一项冠军的荣誉 。
15
我的祖父、祖母 , 两个年逾八十的老人 。 一次在我回乡下去看望他们时 , 他们向我讲了这样一件事:
一天深夜 , 他们突然被响动的院门惊醒 。 借着微弱的月光 , 他们看到进来一个人 , 推着自行车 。 这个人来到屋前 , 拍着屋门 , 含混地叫着:“大爷您开开门!大爷您开开门!”他的叫声不断 , 声音可怜 。 听着这陌生而又哀求的叫声 , 起来的祖父给他打开了门 。 这是一个壮年汉子 , 喝了酒 , 自称走错了门 , 说了几句什么 , 不久便退出去了 。分页标题
有着一生乡村经验与阅历的祖父、祖母 , 依然保持着人的最初的心和他们对人的基本信任 。
16
与其他开端相反 , 第一场雪大都是零乱的 。 为此我留意好几年了 。 每次遇到新雪 , 我都想说:“看 , 这是一群初进校门的乡下儿童 。 ”雪仿佛是不期而至的客人 , 大地对这些客人的进门 , 似乎感到一种意外的突然和无备的忙乱 。 没有收拾停当的大地 , 显然还不准备接纳它们 。
所以 , 尽管空中雪迹纷纷 , 地面依旧荡然无存 。 新雪在大地面前的样子 , 使我想象一群临巢而不能栖的野蜂 , 也想象历史上那些在祖国外面徘徊的流亡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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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的第一页 , 有这样一个细节 。 在表演了磁铁的魔力后 , 神秘的吉卜赛人墨尔基阿德斯对老布恩地亚讲:“任何东西都有生命 , 一切在于如何唤起它们的灵性 。 ”
季节也是有生命的 。 为了感受这一点 , 需要我们悉心体验 , 也许还需要到乡村生活一年 。 以冬天为例 , 在北方 , 在北京 , 每年一进入公历一月 , 我就会感受到它显著的变化 。 此时的冬天 , 就像一个远途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开始安顿下来的旅人 。 它让我想象乡村的失去光泽和生气 , 不再驾车的马和三年以上的公鸡 。 一个活泼的、冲动的、明朗的、敏感的、易变的冬天 , 已一去不返 。 而另一个迂缓的、安稳的、沉郁的、灰暗的、阴冷的冬天 , 已经来到我们身边 。 这是生命悲哀的转折 。 由此开始的 , 是冬天的一段让我们最难耐的时期 。 它给我们造成的心境 , 与我们从手上不再有书籍 , 心中不再有诗歌 , 已获取了一定财富或权力的人那里 , 领略的大体相同 。
18
梭罗说 , 文明改善了房屋 , 却没有同时改善居住在房屋中的人 。 关于这个问题 , 我这样想过:根本原因也许就在于孩子们与成人混在了一起(这里暂不涉及人性因素) 。
可以打个比方:孩子们每天在课堂精心编织着他们的美丽的网 , 但当他们放学后 , 这张网即遭到社会蚊蚋的冲撞 。 孩子们置身在学校中 , 实际就是一个不断修复他们破损了的网的过程 , 直至某一天他们发现这种努力的徒劳性 。
成人世界是一条浊浪滚滚的大河 , 每个孩子都是一支欢乐地向它奔去的清澈小溪 。 孩子们的悲哀是 , 仿佛他们在世上的唯一出路 , 便是未来的同流合污 。
19
在生命世界 , 一般来讲 , 智慧、计谋、骗术大多出自弱者 。 它们或出于防卫 , 或出于猎取 。
假死是许多逃避无望的昆虫及其他一些弱小动物 , 灾难当头拯救自己的唯一办法 。 地巢鸟至少都要具备两种自卫本领:一是能使自身及卵的颜色随季节变化而改变;二是会巧设骗局引开走近己巢的强敌 。 蛛网本身就是陷阱 , 更有一种绝顶聪明的蜘蛛 , 会分泌带雌蛾气味的小球 , 它先把小球吊在一根丝上 , 然后转动 , 引诱雄蛾上钩 。 在追捕上低能的蛇 , 长于无声地偷袭;澳大利亚还有一种眼镜蛇 , 能以尾尖伪装小虫 , 欺骗蛙鼠 。 强者是不屑于此的 。 非洲的猎豹出猎时 , 从不使用伏击 。 动物学家说 , 鲨鱼一亿年来始终保持着它们原初的体形 。 没有对手的强大 , 使它抵制了进化 。
看历史与现实 , 人类的状况 , 大体也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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