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玩|「夜读」青海湖涌起十四朵浪花(节选)

【去哪玩|「夜读」青海湖涌起十四朵浪花(节选)】

去哪玩|「夜读」青海湖涌起十四朵浪花(节选)
本文插图
一、梦水
我在睡梦里 , 仍旧闻声高原大湖水晶般的低吟、叹息;还有吟哦和颂唱 。
这使我在模糊中 , 有种等待托举和已经被托举的感觉 。 白昼 , 车行湖边 , 湖水凸出地表 , 随时可能流溢的态势 , 终于在夜梦里散尽能量 。 青海湖比起我步履和睡眠之地西宁 , 海拔要高出几百米——这让我在睡眠之前就会生出这样的幻觉:那个水晶宝瓶倾斜了 , 大湖青蓝的、蔚蓝的、深蓝的体液正从高处行姿优雅而无可阻挡地浩荡驰来——金黄的油菜花原野 , 长满水晶晶花、蜜罐罐花的草地 , 帐房 , 牛羊 , 公路 , 汽车 , 统统成为水底世界的道具 , 焕发着一种原始单纯的毫光 。 顷刻 , 我感到水流从我的耳朵、眼睛、嘴巴、鼻腔进入 , 首先使我的大脑成为一个透明的晶体 , 左半脑和右半脑在缓慢地跳着一种对称的跳舞;接着整个身体的内部就像点燃了淡淡的灯光 , 却清楚地显示了生命运行的所有细密精巧的结构 。 水 , 缓慢地、不断地从我的身体溢出;我知道古城西宁已经在湖水的抚慰下回味旧事;我的房舍睡榻 , 在水底显示出一种奇妙的安谧 。 游鱼正不以为意地从百里以外游来 , 穿梭在骨骼的枝丫之间 , 穿梭在窗棂炉灶之上;偶然 , 它们静静地吹吐着一两个气泡 , 那就是青海湖的浪花 。 浪花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 然而 , 又诱使我们集中精力去研察隐匿其中的巨大秘密 。
二、月亮
有研究者说 , 青海湖是古地中海的遗存 。 这就是说 , 高耸的青藏高原 , 几百万年以前 , 竟然是水底世界 。 这种理论 , 诗意盎然 。 可是 , 不能令我心折 。
青海湖仅仅是海?是具有地质文物性质的海?我武断地觉得 , 这水浪记忆深远 , 神性独具 , 理所当然来自天上 。
正确地表达——就是来自月亮 。 这超出地表的贞洁之水来自月亮 , 这弘清水 , 对于我们永远都是一种抚慰、呼叫和提示 。
七、兔骨
行走在青海湖畔 , 行走在青藏高原 , 我本能地排斥王城都邑、兵营碉堡 。 在草原深处 , 在湖畔河边 , 这些石头堆叠的残留物 , 是那么渺小而古怪 。
闻名的西海郡遗址 , 是汉王朝留在环湖地区的第一个拓印 。 西汉末年 , 篡位的王莽欲设四海郡 , 以期满意自己威加国内 , 统领万方的幻觉 。 东南北郡易设 , 唯有阔廖自由的西方鞭长莫及 。 王莽显示了商人式的狡狯 。 汉平帝元始四年 , 他派人带着大量金银财宝 , 一路西行 , 寻找当时游牧环湖的卑禾羌人做了笔交易 。 于是 , 羌人献地 , 王莽遂愿 , 驱工派兵在草原建城 , 名曰:“西海郡” , “四海”郡城终于凑齐 。
对于大地 , 人类多有太多王莽式的贪欲和命名 。 西海是什么意思?不外是个方位名词而已 。 在人类的文明谱系中 , 首先会从天然中间找到最合本源的词汇 。 天青色的青海湖 , 海蓝色的青海湖 , 绿松石一样的青海湖 , 怎么可能服膺于王莽的命名呢?西海郡早就坍塌散架了 , 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虎符石匮曾经卧在草海深处不见天日 , 被藏族称为妖魔附体的怪物 , 直到民国时期才被当政者运到西宁 。 现在 , 陈列于青海省博物馆的石匮上 , 那刻自两千年前的22个汉字传递着那个王朝的信息 , 只是无人接受:西海郡虎符石匮始建国元年十月癸卯工河南郭戎造 。
虎符石匮不外是说 , 王莽代汉领取天命 , 王权盛大 , 非人力所能动摇 。 真的吗 , 王莽的年号“始建国”而今何在 , 王莽何在?残剩个“西海”之名飘摇于史籍残碑 。
城墙高耸的乌鲁克之王 ,
更改了不可更改的道路 ,
滥用并篡改了常例 。
——史诗《吉尔伽美什》
谁能够“更改了不可更改的道路”?汉天子、成吉思汗用刀剑泼血刻划的边界 , 早已堙没草海 , 这是否意味着“那不可更改的更改”随之影踪全无?人类的躯干包裹多少血液 , 泼洒在大地上毕竟能发出多大的声响? 分页标题
帝国因此像洋油灯一样逐次明灭 。 无论是武士的勇猛 , 君王的贪欲 , 一样成为速朽之物 , 还原为风土 , 还原为青草 , 还原为牛羊眼瞳中的淡淡幻影 。 在吹动灵魂的大风里 , 驰骋草原的吐谷浑铁骑 , 蒙古雄狮的刀剑 , 无非是淡淡的幻影 。 而隋炀帝打败吐谷浑 , 在青海湖畔北岸大宴群臣的欢宴 , 现在更是风土的混舞 。
一次次环湖而行 , 一次次感触感染到千百年来环湖设建的城关堞口 , 只是人类嗜血症和虚妄感极度发生发火后的残留证物 。 观察得更仔细一点 , 就会发现这些城池匍匐于草海 , 犹如行将腐朽的兔子 , 只剩一点一点骨架等待被土壤吞咽 。
置身于青藏高原这骨架仍旧在不断上耸 , 辽阔得让人内心孤寂的空间里 , 大风吹过 , 翻动灵魂;雨雪急落 , 敲击心灵 , 人类可以与“他”对应的 , 只能是无边的温情 , 只能是对“他”无边的想象和追求;只能是彻夜的情歌、青稞酒前的缄默和无声无息地呼叫;直到自身成为湖光山色的一部分 。
八、天青
朝霞 。 朝霞一次一次地从深沉梦境脱颖而出 , 像一位端坐高处的唐卡巨匠 , 耐心沉着而又饱含密意地雕刻黎明 。 一丝丝带血的光线 , 清亮地扑向湖水 , 湖水在隐约的响动中显现出水晶般的妊娠纹路 。 天青色的湖水一波一波地涌向湖岸 , 温柔而急切地发出呼叫 , 草叶簌簌;而后晨光修剪出一个个纤细的身影 , 光线让金露梅和银露梅露出动人的耳廓;银亮的鸟鸣四处轻击 , 鸟儿扇动翅羽正在抖落最后一片昏沉 。 最后 , 犬吠、人声 , 背着水桶的女人 , 顶着清寒牵驱牛羊的男人……又一个清凉夏日被带到了人间 。
在这样的时刻 , 在这样的空间 , 你才可能察觉 , 自己的血脉实在和这湖水、土地 , 和叶间脉流、虫豸的爪足联系关系深远 。 除却逐水而居 , 除却游牧草原 , 除去随处安顿随处消隐的帐房 , 除却从湖边诞生而后爬入大地内部的密道——除却一种天然诞生天然归隐的方式 , 人类实在并无其他可以和天然共处、与神话同在的生活方式 。
被戈壁、草原、群山、河流环绕 , 安卧如镜的大湖到底姓甚名谁?一千年过去了 , 经由“美海”“仙海”“瑶池”等等饱蘸想象水墨和神话色彩的称呼之后 , 经由“西海”“鲜卑海”等等过于其实的称呼之后 , 到了北宋时期 , 汉人终于找到了这个怡然居于高地大野圣湖的本质——那就是她的颜色 , 似蓝非蓝 , 非蓝胜蓝——汉语词汇里终于泛起了“青海”这个名词 , 接着 , 万马疾驰、兵器锐利的蒙古人远道而来 , 骄傲的骑士们被面前的这泓大水所震动 , “库库诺尔” ,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而佛光与生活互为依恃、互为表里的藏族 , 则把这圣湖密意地呼叫为“措温布” 。 无论“库库诺尔” , 仍是“措温布” , 其意都是“青色的海” 。 至此 , 蒙藏两个伟大的民族 , 一样正确地捉住了大湖的核心——就是那抹独特的 , 能够映照和撩拨人们灵魂的青色 , 这是天边最初泛起那抹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