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中篇小说述评:一张以亲密关系为题的思维导图


“亲密关系”是2020年中篇小说创作最显在的特征 。 在这一年出现的文本中 , 绝大多数写作者把核心叙事安置在亲密关系的范畴内 , 对习以为常的人生经验和日常生活给予额外观照 。 这和我们目前正在经历的 , 在2020年已对整个人类的记忆、情感和认知造成巨大冲击和全面改写的“隔离式生存”形成了某种程度的互文:一方面 , 生存危机让作为个体的人瞬间缩小 , 原本繁荣便利唾手可得的世界与现代生活变得遥不可及 , 另一方面 , 人的情感诉求被空前放大 , 大家本能地退回到岁月生活最简单初始的那一部分 , 从基础的生命体验里寻求慰藉和安全感 。 从这个意义上说 , 2020年可以看作是写作与现实、应然与实然异常合流的一年 。 中篇小说对亲密关系的集中抒写 , 既是特殊时刻人退守状态的文学化呈现 , 也是写作者对半休克状态的世界 , 未可知的命运 , 以及难以分解难以判断的巨大现实的回应和再造 。
亲密关系及其分支
设想这样一张关于2020中篇创作的思维导图 , 中心主题是“亲密关系” , 那么 , “亲缘关系”“两性关系”“相遇与友谊”则是其下三个重要的分支主题 。
“亲缘关系”的社会学释义是以家庭为核心的相对稳定的权利和义务 , 而具体到实操环节 , 在“相对稳定”之下 , 往往孕育着大风大浪 。 邵丽的《黄河故事》从为已故的父亲选墓地起笔 , 父亲黑匣子般的历史化作大段对白 , 余音里铺排着苍劲的现实力量 。 如果说父亲是小说里的飘浮者、风中之烛 , 那么 , 我(们)同母亲之间冻土层般的冷硬关系则是整个故事密密实实、盘根错节的基础 。 “我”一路讲述 , 一路发问 , 在兄妹几人寻找“自己的日子”的过程里 , 终究难以抹去父母投下的浓重阴影 。 葛亮“匠人”系列的主人公毛果 , 在《飞发》中也见证过一段布满创痛的亲缘关系 。 以理发为志业的翟式父子间长达半个世纪的恩怨隔阂里 , 折射出的是怀旧滤镜下两代人及一个行当的命运沉浮 。 上述两个文本的要义当然不囿于代际纠葛 , 两者的设定已在相当程度上丰富了亲缘关系中常见的“从怨恨走向和解”模式 。 表面看来 , 两辈人“权力重心”的转移过程 , 充斥着无数场小规模的压制与反抗的“革命” , 但代价显而易见 , 斗争的果实却几近于无 , 到头来更像是两个失败的革命者 , 走到最后才发现 , 自己同父辈伤痕累累的关系终会告一段落 , 而对方的形象 , 同对方对抗的习惯以及对“复交”的期待却将持续经年 , 最终化作“爱不起来、恨不彻底、痛不完全的无奈” 。
2020年中篇小说述评:一张以亲密关系为题的思维导图
本文插图
《黄河故事》《飞发》中的困厄、钝痛与感伤 , 在张楚笔下实现了软着陆 。 小说《过香河》中有多对“男男关系”:舅舅和外甥;年近50的中年大叔和20多岁的浑小子;读维特根斯坦、辞去公职跑到大学里进修的半吊子编剧 , 和组过乐队当过后厨、倒腾手机配件办选秀拍网剧的泼皮小老板 。 编剧同小老板一样 , 都是“死活不肯过好日子”的人 。 他们的已知世界是柴米油盐的家庭关系 , 而精神上的未知世界 , 同质于对过于强盛的日常生活的飞升 。 此外 , 裘山山的《我需要和你谈谈》、杜梨的《今日痛饮庆功酒》、刘荣书的《滦南姑娘》、董夏青青的《狍子》等也在亲缘关系的向度上各怀感喟 , 各具表情 。 无论是关于母亲阿尔茨海默症巨细无遗的倾诉 , 被丢失的猫串联起来的失独家庭、边缘人群的情感豁口 , 还是为了姐姐莫须有的“冤情”以身试药的如戏人生 , 以及生于军旅之家不断被矫正锤炼的倔强心灵 , 均可见到原初的情感诉求所形构的光影的微妙瞬间 , 以及对于人心性乃至命运的加持或阻挠 。
在“两性关系”的主题下链接着这样一架天平 , 遥相呼应的两端 , 一端是异常现实的、以“感动”为意旨的爱恋形式和心理呓语 , 另外一端是童话般的、混合了天真与依附于天真的荒谬的迷恋和追寻 。 李凤群的《长夜》以一场美籍华人聚会为入口 , 小说主体是冷先生三段关于“感动”的宏大情感叙事与独白 , 我和女友百思终得其解的三次分手作为补充和互文部分穿插其中 。 冷先生与冷太太的聚合方式可以简单概括为“男貌女财” , 先生从太太那里获得有益的收获和保护 , 交换条件是堂堂的仪表 , 以及克服了痛苦和极度不安的主动信奉与相守 。 作者试图提示我们 , 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 , 人的光鲜和虚荣、改变和执拗背后 , 总归要有一条血路或者一片苦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