筛查|龚静:女生繁

筛查|龚静:女生繁
文章插图
假日,B超室开了两间,一间门诊号,一间畸形筛查。算算时间,大致筛查一位,普通超声可检两三人。每次筛查叫号,看到年轻女子起身,忍不住多看一眼,畸形筛查四个字让局外人都忍不住替她们忧一忧。她们看似轻松走入,心里必定已然忧结愁肠,甚或几晚不得安眠。候诊区,安静,时髦的、休闲的、年长的女子们,大多默候。有丈夫推着婴儿车等在外面的年轻女子,一身宽松莫代尔休闲衫裤,背部略佝,时不时起身到外面看看婴孩,和白衣紧身裤跟男友甜言蜜语的女子全然不同神态;有怀孕的女生略焦虑地等待诊治;也有一头灰白的中年女陪着待诊的姑娘。这间医院体贴,让问诊者不必自己举着瓶瓶管管地去付费,去送至检验科,而是交予护士台,由专人递送,免去了难免的尴尬。其实都是身体的赐予,但体液令人羞耻仿佛是固有观念,虽然尚不似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所说的那般,一种“仅仅身体的病转化成一种道德批判,并进而变成一种政治压迫”。但现实中,虽然但凡女子离不开妇产科,每年还得体检,似乎总是尽量不直面,什么“难言之隐”一类更使真实的身体问题变成心理压力。而医生很忙,也不可能听你啰嗦一堆,检查检验看报告开药,已经是顺畅的流程了。至于其他,大抵默受,和闺蜜间偶尔的彼此诉说,哦,原来大家一样的担心忧心,一样的繁杂。
沪上不少网红打卡地,年轻女生多见,穿着时尚,POSE熟稔,彼此互拍,有的还动态舞动,大概为了视频直播之类。而化妆服装甚至医美,如今的女生虽各呈其美,不过似乎也时不时撞脸,比如眼睛鼻子的样子,眼影口红的颜色,好比当下一些年轻演员,也许是我老眼昏花,不禁脸盲,不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及更早年代的演员那样面目分别。当下常说内卷严重,不过时下的女生们还是幸运的,尤其身处大城市,尝试多元,体验多样,感受各种,今天到外滩看莫奈画展,明天去武康路打卡,不日又可去苏州河走走环河步道,当然一地鸡毛的地铁格子间也是常态,外部的繁华终究不会没有繁乱繁杂的内在底子的,甚或繁杂繁乱是根本的底子。就像那一身莫代尔宽松衣衫的女子,在升级妈妈前是连衣裙高跟鞋的拥趸吧,但现实的当下则怎么随意方便怎么来,写真式的所谓LADY不过是瞬间的影像罢了,就是这般的写真,背后自然也是一堆诸如化妆衣装之类琐碎却坚硬的支撑。
在医院附近的食堂午餐,左面邻座的年轻男女处于热恋期,女生话多,男生笑脸附和,并不低头手机。女生丰满敦实,小白鞋配白色公主蓬蓬裙,看着她一直笑个不停地叽里呱啦,像菠萝包那样的喧腾,晓得此时的痴头怪脑是可以原谅的,此时的笑点低也是可以想见的,蓬蓬裙穿在身上虽然像鹅鹅鹅,那又怎样,此时不穿待何时,倒是希望菠萝包姑娘想笑就多笑笑,有痴得起来的心力和情感就痴头怪脑好了,乱颤花枝也挺好的,以后的日子里要保持这样的心力也是不易之事呢。想起雷诺阿笔下的粉嘟嘟女子,细细看,肉色粉色的色彩间隙错落着汁绿笔触,正是这些密密的绿丝绿缕,才突显了娇嫩。哪有什么独独的娇嫩呢,都是事物间彼此的参差。即便娇艳如花的年纪,又其实几多烦恼,几多或许多年以后回望一笑此时却黑云压城的愁绪。
太宰治的《女生徒》每篇小说皆是第一人称叙事的女生故事。从少女到中年老年,女生们或者自卑相貌,或者痛苦于病痛而无法诉说,或者认为自己被夸赞有才能是丢人的事,最后平庸度日而后悔莫及,或者丈夫去世的夫人因好客被吃白食的无赖弄得穷困潦倒甚至病倒,或者看清了出名后丈夫的真面目后坚决离去,或者十八岁病逝的妹妹生前给自己写情书,独白式的文字絮絮叨叨,暗影和阴沉,说不清的沉重和叹息,不怎么像曼妙少女或优雅女士,但像全身的针灸,穴位各有各的反应,总有一穴让读者被刺痛或点悟。“女生徒”在日语中即女学生之意,不过中文“女生徒”三字组合,却不免让人联想成“生之徒劳”,简直有些莫名颓丧。或许也好,看清楚“女生”不仅“生”,生长生机,乃至勃勃,也可能是“徒”,徒然徒劳,生命之徒,虽然少了憧憬,也好过虚妄。
这样,再想到《海街日记》里的姐妹们磕磕碰碰,最后海边沙滩的温暖欢聚,就分外珍惜和感怀了。就算总体氛围低沉灰暗的《女生徒》,《雪夜的礼物》篇里踏雪夜归的小姑满怀欣悦揣着别人赠送的两片鱿鱼干想给怀孕口苦的嫂嫂润嘴,却不小心弄丢了,回路寻找不得,如此情景且心酸且感动。但还不够,作者笔下荡开,丢了鱿鱼干的女孩觉得把饱览雪夜美景的眼睛让嫂嫂多看看是比鱿鱼干更珍贵的礼物呢。“这样你就会生出一个皮肤像雪一样白细白细的漂亮宝宝了”。如细雪一样明净清亮的女生心。“嫂子面露感动,默默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而哥哥却不以为然。女生间对人和自然的心意相通。“雪夜的礼物”飘然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