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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叶锦添的美学世界——<无时序的世界>首发式
时间:2022年1月14日19时
地点:PAGEONE五道口店
嘉宾:叶锦添导演、艺术家
陈冠中作家、学者
史航编剧、策划人
主办:新经典·琥珀
新年伊始 , 导演、艺术家叶锦添新作<无时序的世界>新书首发活动于1月14日晚 , 在北京PAGEONE书店举行 。 在活动中 , 叶锦添分享了三十多年的创作历程、“新东方主义”美学观点 , 以及关于“创意生发”“生命本质”的独到思考 。 编剧、策划人史航 , 作家陈冠中作为特邀嘉宾出席了活动 , 与叶锦添共同探讨东方美学、艺术创作 , 引领观众走进“叶锦添的美学世界” 。
从最初的摄影 , 到服装设计、美术指导 , 再到舞台、艺术展 , 再到新书<无时序的世界> , 实际上是叶锦添多年来人生智慧的总结和升华 。 “我看到镜子里面另外一个跟我不一样的东西 , 通过认识它 , 你知道你是谁 。 ”
很多工作是做拼贴
之后发觉构成了自己的时间观
史航:我们今天要聊的 , 是每天在网络上大家可能都在讨论的话题——关于艺术、关于美、关于理解、关于懂不懂 , 甚至关于配不配 。 这些话题最容易形成鄙视链 , 我们今天在这儿不是为了延伸一条鄙视链 , 而是为了斩断一条鄙视链 。 我们希望作品和作者能够直接面对大家 , 有什么样的碰撞、有什么样的眷顾都是好事情 。 总之大家来到线下我们聚在一起 , 能够形成共同的气场 , 是我们三个加上诸位共同形成的话语交流气场 。
这个交流从哪儿开始呢?还是从叶锦添老师 , 我们给他留了一段关于他自己艺术的人生独白时间 。 这个独白要伴随很多让我们惊艳的画面 , 那些画面都意味深长 。
叶锦添:我在学校上课时 , 想法经常飞到天上去 , 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做了好大的错事 ,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 。 所以有时候我做东西很难想清楚 , 就做出来 。 我写东西的时候也是按照自己的想法 , 每分每秒记下来 。 所以我写这些东西是靠自己的感觉 。 我最近有一个计划是面对很多人去做对谈 , 包括不同行业、不同领域的人 。 我想自己这几十年究竟做了什么东西 , 就开始去整理 。
我做的很多东西 , 可能你们看起来都跟形象有关 , 其实是我自己对时间的感受和理解 。 电影、舞台 , 它都有特殊的时代、特殊的环境 , 故事里面都有时代背景 。 我曾经花很长时间研究很多时间性的东西 , 可能每个朝代、每个国家的文化 , 生活里面所有东西的细节我都要参考到 。
比如当时 , 我们面对三国故事里的船战 , 做了非常细致的描绘 。 在拍摄之前我已经知道好多细节 , 所以当我拍电影的时候 , 很清楚知道怎么调动所有的道具跟场景 , 帮助导演把整个世界建立出来 。 在服装上 , 真正的古装穿在演员身上可能行不通 , 所以我有在调 , 调到它既有古代的感觉 , 穿起来又好看 。 但是我也发觉时装里面的秘密 , 就是剪裁怎样完成的 , 文化性是怎么出现的 , 它真正的细节 。 我做了很多工作都是做拼贴 , 拼贴之后发觉构成了我自己的时间观 。 我在讲这些服装的东西 , 也包括场景 , 包括镜头 , 讲故事的方法 , 都经过非常多的不同的语言系统 , 去把它吻合 , 慢慢形成我的风格 。
我看到很多文化性里面的元素 , 里面究竟是什么 , 为什么生成这样?生成这些东西之后 , 我开始想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故事 , 每个民族相信什么东西 , 它的宗教有什么东西 , 慢慢生成它的整体外形 。 这些图案里面究竟代表什么 , 我一道一道地做下去 。 我做<卧虎藏龙>的时候 , 希望做到李慕白看到的细节、我呈现的细节是慢慢淡出的世界 , 所有颜色都在淡出 。 那时候他看到一个非常鲜活的玉娇龙 , 产生整个故事的逻辑 。
一直跟自己角力
一直在产生新的意义
史航:今天我们这本书叫<无时序的世界> , 大家面对这本书的时候 , 其实不是懂与不懂的问题 , 而是你要走近还是不要走近 , 它会不会吸引你 。 大多数植物 , 其实叫不出来名字 , 你不懂它 , 但你会觉得这个好看、那个不好看 , 这个想吃一口、那个想绕开 。 所以我们今天要聊很多叶老师的作品 , 就好像是原始森林 , 我们别指望猜出他怎么想 , 更多的是他这个想法落到我手里 , 我怎么想 , 这可能才是有意思的 。
陈冠中:我认识锦添老师比较早 , 大概八十年代中 , 1987年 , 他突然在香港电影圈和美术界冒出来 , 几年之间参与了很多重要的制作 。 从<英雄本色>开始 , 之后好几部都是得奖的片子 。 到九十年代中 , 我在台湾 , 叶老师那时候整天去台湾剧团舞台做舞美 , 那也是很重要的经验 。 从电影到舞台 , 从舞台到服装设计 , 到当代艺术 , 到录像、摄影等等 , 变化万千 , 我们来不及看 , 跟都跟不及 。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能量 , 怎么可以一直有新东西 , 而且这么密集 。 他的脑袋怎么形成的我都不知道 。
同时他一边做一边想整理自己的事情 , 某些能解释的解释 , 不能解释的用某些隐喻来表达 , 好像还跟自己在交流 。 有一种交流是大家寻求共识 , 寻求重复 , 有一种交流完全为了生产新的意义 。 我们谈的不是专家的同构 , 而是创意者的建构 , 是为了产生新意义 , 而不是做重复性的、把它再说一次 。 我觉得他一直跟自己角力 , 一直在产生新的意义 。
叶锦添:我的经历蛮好玩的 , 分成一段一段的 , 通常我做一个东西的时候有一帮朋友 , 做另外东西的时候就见不到前面一帮朋友 。 到现在为止可能已经有三十几帮朋友了 。 有时候在街上碰到以前的朋友 , 我就开始回想他是在哪里的 , 都印象很深的 , 因为每次工作都是很投入 , 那种同生共死的感觉 。
因为香港早期做电影还是很江湖的 , 你要知道怎么做人 , 你要知道怎么跟工作人员交流 , 很多东西你要学的 , 不然不太容易 。 它不是那么学术性的东西 , 不是那种文化艺术的地方 。 其实跟我后来做舞台也不一样 , 舞台因为大家都没钱 , 你能去他们就很高兴 , 他们通常造诣很高 , 所以在舞台上我可以静下来去尊重内心 , 去找内在的一些景象 。
在香港早期 , 像<英雄本色> , 那时候是很外放的 , 那时候美术指导还不是很多 , 所以我们做的时候 , 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新的 , 等于是没事搞事 , 因为以前没有美术 , 道具几乎就是美术 。 我们去的时候 , 发现整个过程什么都问不清楚 , 他们也不用跟你讲 , 因为他们的江湖地位很高 , 最后你会发觉好难搞 , 因为我们还是那种书生型的 , 也很麻烦的 , 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 他们根本理都不理你 。 我后来发觉这些东西不是太适合我去弄 , 我就跟徐克讲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
后来有机会去了<胭脂扣> , 那时候我知道原来电影还可以这样 , 不是一定要怎么样的 。 那里所有人非常文气 , 而且非常理想 , 所以我们很集中做整个时代的美术语言的深入、所有品类的开发 , 那时候花工夫去做这个部分 , 也有张国荣、梅艳芳 。 所以电影能还原到时间 , 我觉得要做电影 , 又回到做电影的想法 。
商业片与文艺片
互相帮衬的美好岁月
史航:<胭脂扣>梅艳芳演的角色叫如花 , 来源于一个对联——“如梦如露月 , 若即若离花” 。 这十个字 , 叶老师后来好多创作中都有这种若即若离的感受 。 从英雄片到文艺片 , <胭脂扣>已经是民国文艺片 , 那时候香港电影圈的特点在于 , 商业跟文艺不是那么打架 , 它们是互相重生的 , 所以波德莱尔在<香港电影的秘密>说 , 文艺片有特别厉害的手法 , 马上被商业片拿去用;商业到一定程度很有名 , 文艺片再拿去解构 。 它们其实是互相帮衬着 , 这里面是非常美好的岁月 。
陈冠中老师几乎同时进入香港电影圈 , 他更多是从编剧角度 , 从五六个人署名的编剧到终于可以独立署名的 , 从跟这个故事中间就要分手到可以一直护送到最后 , 冠中老师也跟我们讲讲 。
陈冠中:我还是讲讲美术方面 。 香港的美术指导并没有这么长的历史 , 真的有独立美术指导可能都是八十年代的现象 , 不见得每部电影都有 。
香港有很长的电影工业 , 以前都是电影厂的导演 , 他们叫“红裤子” 。 比如成龙、洪金宝他们都是在电影厂拍很多戏长大的 , 他们都有固定的道具、服装、发型 , 都各自占一块的 。 八十年代开始出现一些导演 , 可能是受了西方影响 , 或者新浪潮片的导演 , 他们要找一个美术指导 , 制造了这样一个位置 。 但是美术指导其实要靠着那些道具、发型、服装 , 都是原来的班子 , 后来慢慢出现新的 , 比如做服装的人 , <等待黎明>找陈顾方做服装 。 陈顾方现在是横店重要的服装人 , 但是以前没有这个位置 。
这些都是很文的人 , 甚至文青 , 爱好电影的年轻人 , 八十年代的特点就是新锐导演跟原来所谓“红裤子导演”合流 。 新艺城是成功的公司 , 两方面人特别多 , 徐克就在里面 , 同时他们有原来电影公司出来的 。 这是其中一个 。 他们赚钱的时候 , 其实也愿意投一点所谓艺术含量比较高的电影 , 试一下“口碑电影” , 所以才会有许鞍华拍电影 , 关锦鹏也是金牌副导演 , 后来在八十年代中后期也能成为导演 。 其中一个开花结果非常好的作品就是<胭脂扣> , 票房的明星 , 梅艳芳那时候已经很红 , 张国荣已经起来了 , 还有万梓良 , 其他幕后的人也非常强 。 从<英雄本色>写实的或者浪漫化的黑社会暴力片 , 突然转到另外一种东西 , 所以<胭脂扣>也是很里程碑式的电影 。
史航:大家如果上网可能会注意到 , 很多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的港星 , 包括台湾演员 , 他们非常好的照片都出自一个杂志叫<号外>的封面 , 包括张国荣最早的那些照片 , 王菲、林青霞 , 你找<号外>封面可以看到 。 <号外>就是陈冠中老师做的 。 那时候它可能给我们一个文化地标 , 那时候的娱乐 , 好多时候是有内涵、有信息的 。 包括冠中老师分析说香港电影业主要刻画好两个职业:黑道的朋友和警察 , 最多有一点风月场 , 别的职业没有刻画很多 。 但是电视剧有很多 , 你完全可以通过行业剧或者家族戏来了解很多探究内幕的东西 。 所以现在作家、学者 , 在潮流前线做事、干活、推一个一个项目 , 这个很重要 , 它不是坐而论道的东西 。
那些大家耳熟能详
项目中的点滴之功
史航:我们今天聊大家耳熟能详的项目中间的点滴之功 。 时间关系聊不了那么多 , 但有两个很感兴趣 , 一个是<卧虎藏龙> , 这是被提到最多的 。 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 , 在这个电影中间 , 您跟李安导演有过什么分歧吗?我只感兴趣这个 。
叶锦添:很早的时候有一点点 , 其实也不算分歧 。 我上去的时候当然他很开心 , 也是比较急 , 开拍前两个月 , 他们去找美术指导 , 好多人打电话给我 , 叫我马上上来 , 我就上去了 。 上去之后重新看剧本 , 我那时候没有什么助手 , 管的东西又非常多 , 跟他变成是很密集的交集 。 他一直问我有没有布 , 他很怕我用化纤的布 , 他一定要用棉、麻 , 用那个年代有的东西 。 那时候我也不会用那些东西 , 后来用了李慕白在竹林上飘的 , 我用了一点点化纤 , 看起来又像棉 , 又不是纯棉 , 他后来明白也接受了 。 我在玉娇龙身上又试了一些刺绣的图案 , 刺绣一些山水画 , 我觉得很好玩 。
有一次印象比较深 , 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 那时候很忙 , 有场拍家里吃饭的戏 , 那个东西是加进来的 , 以前没有 。 但我已经在赶之前几场戏 ,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快要拍了 , 只有一两个小时时间 。 道具摆了一些餐具出来 , 我从另外一个景走到那个景 , 他一直跟我说餐具是不对的 。 那时候我在北影的饭堂看过那些碗 , 所以我后来到北影的饭堂已经没有人 , 我一直敲门找 , 都找不到 。 那时候可能没有现在那么多的电影机缘 , 所以那个晚上他马上要拍了 , 我根本不能坐车去找 。 所以那时候我非常沮丧 , 真的没办法搞定这个东西 。
还有一次 , 他忽然间发脾气 , 他说你为什么搞不定 。 我说什么事情?他说一定要说服章子怡 , 她不能穿那个衣服 。 她晚上拍黑衣人 , 其实黑衣人是很窄的衣服 , 她身材又很苗条 , 那时候零下十度 , 章子怡穿了一件很暖的毛衣在里面 , 她觉得一点点没关系 。 他可能很难说服章子怡不要穿那些 。 我那时候在准备景 , 不在现场 。 其实他不是生我气 , 他觉得如果这样就没有办法往前走——如果我拍错一个东西 , 下期没办法补拍了 , 那个时间过去 , 没有办法再回来 。
史航:我们看武侠片 , 看过那么多飞檐走壁 , 但是垂直于墙追逐的画面 , 俯冲的镜头 , 而且带着鼓点走 , 我当时看到就觉得毕生难忘 , 确实经典的瞬间 , 如果不坚持 , 可能变成另外一个可能 。
陈冠中:史航老师也很喜欢<夜宴> 。 好像是同一时间的作品?
叶锦添:差一两年 。 <卧虎藏龙>之后引起一个武侠风 。 头几年我们拍戏很方便 , 你去哪里都是没有其他组的 , 随便我们拍 。 一直到<十面埋伏>跟<夜宴> , 之后慢慢多起来 , <夜宴>那时候也是非常少人拍电影 。
香港给我最深的感触
就是英雄主义
史航:最后还有一个我个人比较在乎的问题 , 对于香港的文化和文化的香港 , 你们的感受是什么?
陈冠中:我40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香港 , 应该是接触香港文化最多的 。 香港文化本身是很混杂的 , 它的优势可能就是混在一起 , 一方面是共存一起 , 另外一方面是共存之后产生新的东西 。 一方面有当年殖民地的东西 , 一方面有很多传统中国文化的东西 。 同时它们又混在一起创造新的东西 , 就好比奶茶 , 是罐头的炼乳 , 和最便宜的茶 , 可能是从印度或者斯里兰卡来的 , 混在一起的 。 我们本来就是喝这种奶水长大的 。
好处是从来没有人阻止你看任何东西 , 我们那一代终于有机会出来表现的时候 , 1981年我进入电影行业 , 我都觉得怎么这么年轻的行业 , 我自己也是年轻人 , 我进剧组 , 几乎没有年纪大的 , 吴宇森是最老的一个 , 大我两岁 , 徐克都是差不多同龄 , 从导演到摄影师 , 全部都是一下子就改变了 。 我们都没有章法的 , 甚至没有太懂 , 不像邵氏片厂的那些老导演 , 他们有一套拍法 , 恰恰这套拍法大家不要看了 , 要找新人 。 投资方不要他们 , 宁愿给你们年轻人去试 。 所以一下子硬头皮上阵 , 就算再有天分 , 你对美术再有兴趣 , 你之前也没做过电影 , 但是一上来就要做电影的美术指导 , 就是这样闯出来的 。
叶锦添:香港给我最深的感触就是英雄主义 。 有可能我们都在夹缝中长大 , 很难找到自己的根 , 没有底气 。 在我成长的阶段 , 我非常困惑 , 周围的人好像都觉得没有问题的东西 , 我觉得有很大问题 。 我看到周围的人 , 像那些设计师都开始看很多外国杂志 , 变换成他的作品 。 有一个心态是说 , 我不给人家知道就好了 , 外国的原作者也不会知道 , 我的东西永远不会到那么高 。 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拼命去找中国的东西 , 我希望有一天我做出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看到 。
香港人有很多种复杂的性格 , 我这个书也写到好多香港人 , 他们一方面非常灵活 , 另一方面 , 就像冠中老师讲的 , 我们连颁奖典礼都没有老人 , 老人都很少出来 。 我去看奥斯卡 , 都是一大堆老人 , 但我们是没有的 , 一刀切 。 我跟黄岳泰一起在澳洲摄影 , 他讲过一个笑话 , 外国的电影有摄影指导 , 摄影机三个人去推 , 一个推轨 , 一个控制吊臂 , 他觉得很慢 , 我们以前一个人就够了 。 所以英雄主义跟自力更生的那种 , 你觉得有一种孤独感 , 有一种很强大的自我完成 , 这个意志是非常强大的 。 我自己也有点这种英雄主义 , 我要做出非常不一样的东西 。
【叶锦添:我做的,其实是自己对时间的感受和理解】整理/雨驿
稿源:(北青网)
【】网址:/a/2022/0117/011G2333342022.html
标题:叶锦添:我做的,其实是自己对时间的感受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