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伟:母亲是个“精算师”

小时候 , 我妈是虎妈 。 到了自己有孩子了 , 才发现母亲还是个神妈 。
李大伟:母亲是个“精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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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伟:母亲是个“精算师”】父母一结婚就生产 , 母亲说 , 趁着年轻赶紧生 , 有精力 , 带得动!一连仨 , 都是男的 , 而且间隔22个月 , 匀速而密集 。 这样 , 一套衣裤 , 一鸭三吃:老大新、老二旧、老三破 , 六年左右 , 款式尚未过时 , 真是神操作 。
后来我在孩子的动画片里 , 看到力量的台词:“熊的力量、豹的速度、鹰的眼睛”——三合一 。 我妈是一顶仨:搀一个、抱一个、怀一个 , 没有麻烦过老人 。
七岁前小孩的常见病大致相同 , 咳嗽、感冒、高烧、拉肚子 , 老大病好了 , 未用完的药 , 封在玻璃瓶 , 木塞熔蜡封口 , 弟弟们可以接着用 。 学龄前孩子最大的开销:吃饭、吃药 。 到了小弟弟 , 储存已久的药性已减弱 , 副作用大概也趋弱了 , 病好了 , 伤害也最小 。
至于穿 , 灯芯绒逐步条缕化 , 渐渐艺术化:从写实主义到荒诞主义 , 小弟穿完 , 再把裤脚管剪下 , 两头拴上橡皮筋 , 可以做干家务的袖套 。 余下的扎成拖把 , 因为破烂 , 所以软而吸水 。 那时全国一盘棋:宏观的计划经济;我家是微观计划经济:几乎进入物质不灭的良性循环经济 。 我们三兄弟的吃穿用 , 就像流“水”线:潽汤洗脸 , 接着洗脚 , 最后泼在门前水泥地——降温 , 物尽其用 。
我的小学班级里 , 工人子弟多 , 六元钱的学费 , 不少人减半 , 班主任教语文 , 居然每堂语文课 , 班主任都直呼其名 , 催缴学费 。
我的父母都是一般干部 , 工资不高 , 三个男孩 , 一起上学 , 三个书包 , 只有投资 , 没有收益 。 每月15日母亲领工资 , 下班首先赶去银行贴花 , 从不迟至次日 , 以争取一天利息 。 每月24元 , 到了一年 , 利息可以补足三个孩子的学费 。 第二年 , 苦尽甘来 , 用去年的些许贴花本金补贴今年贴花后的工资空缺 , 呈现良性循环 , 以致不匮 。 我们三兄弟都是全费 , 从未拖欠 。 母亲的口头禅:“吃不穷、穿不穷 , 计划不周就会穷” 。
那个时代 , 买米不仅要钱 , 还需粮票 。 每个人的粮食有严格限量 , 体力活定量高 , 装卸工36斤、48斤 。 脑力工作者定量低 , 我父母都是机关干部 , 定量最低 , 才29斤 。 家里又是三个男孩 , 每人才22斤 , 而且先后发育 , 都凑在一起 , 家里粮食非常紧张 , 每个月26日可以用下个月的粮票 , 母亲26日一定买米 , 灌满米缸 。 晚饭多面疙瘩 , 放些肉丝与菜叶 , 放点味精与盐 , 十分鲜美 , 每人一大碗 , 水分大于面粉 , 形式大于内容 , 撑得鼓鼓的 , 肚皮发亮 。 饭后不久 , 趁着未撒尿前 , 兄弟仨赶紧钻被窝 , 倘若半夜被踢醒 , 就是一泡大尿 , 还是冒烟“热气货” , 接着就有被掏空的感觉 , 饿!毕竟小孩 , 贪睡 , 过会儿又睡去了 , 相当于昏过去 。 中国人刻苦耐劳 , 我们仨刻苦耐“饿” 。
那时 , 百物凭票供应 , 鱼票按大户小户分 , 五人以上大户 , 我家三孩 , 正好卡进五人大户 , 与五六个小孩大家庭一样的份额 。 两指宽的窄带鱼:0.15元/斤 , 清蒸后只剩下龙骨架 , 只能暴腌后晒干油煎 。 0.22元/斤的中带鱼 , 清蒸可剔出肉 , 0.31元/斤的宽带鱼 , 清蒸后亮晶晶 , 横在齿间唇前 , 如吹口琴 , 满口肥腴 。 母亲从不买0.15元/斤的窄带鱼 , 费油!专买0.22元/斤的中带鱼 , 清蒸不费油 , 营养保真度高 , 原汁原脂 , 与宽带鱼一样的口感与营养 , 数量却比宽带鱼多 。
就这么点钱 , 母亲只能聚焦营养 , 从不讲究穿 。 她的理由:营养好 , 可以省下买药的钱 。 穿在身上给别人看 , 等于瞎子放炮仗 , “寿头”一只!所以家里严禁零食 , 就像严禁打牌 。 每天半斤纯精肉 , 剁成肉糜 , 揉入鸡蛋清 , 精肉蓬松有弹性:不紧不酸不塞牙 , 分两顿吃 。 有一段时间橡皮鱼不凭票 , 8分钱一斤 , 几乎天天吃 。 竹竿上一串串晾着 , 扒了皮的橡皮鱼 , 就像一串串倒挂的蝙蝠 。 她说海鱼钙质高 , 助长身高 。 优质蛋白 , 却比精肉便宜 。 我们家既不拣菜皮 , 也不买时鲜菜 , 从小到大我们都不知道当令时鲜蔬菜 , 直到“四人帮”倒台 , 菜场第一次丰盛起来 , 蚕豆堆成一座座小山 , 我们才第一次知道:四月份的蚕豆是时令货!还分客豆本地豆 , 还有日本豆 。 三月份是春笋腌笃鲜 。 从小生在上海 , 结的果却像个“巴子” 。 但我们兄弟从无大病 , 弟弟结婚 , 夫人的姐姐参加 , 悄悄地说:“伊拉三兄弟结棍(凶猛) , 个个像排门板 , 啥人敢跟伊拉(沪语:他们)李家门吵架?”母亲用养猫的钱 , 喂大三只虎 。
母亲早年毕业于复兴中学 , 当时的校长姚晶 , 以教数学闻名 , 母亲后来也成为中等工业学校的数学老师 。 后来因为企业有奖金 , 调到港务局高阳路装卸公司机械队做会计 , 兢兢业业 , 从无差错 。
我与小弟给母亲在我们同住的小区买了套房 , 她至今不请保姆 , 我母亲的处事名言:我不贪你便宜 , 你也别贪我便宜 , 水太浅则无鱼 , 人太精则无徒 , 估计与保姆也合不来 , 我们也由着她 。 中饭小弟家送 , 晚饭我家送 , 这样反而天天吃南北不同风味的菜 , 还省下保姆的钱 。 媳妇们私下里笑着说:老娘就是个犹太人 。 母亲在儿子们的心里是一标杆 , 在媳妇们的心里是一道阴影 。
如今母亲也80多岁了 , 在屋里撑桌子椅子来回走 。 一旦坐下 , 看着电视 , 手指也不闲着 , 颚下一把算盘 , 噼里啪啦三下五除二 , 仿佛给主持人算命 。 儿子来看他 , 也是习惯性拖过一把算盘 , 看着你 , 手指却在踢上拨下“笃算盘珠” , 手挥五弦 , 目送飞鸿 , 口诀在心 , 照样聊天 。
母亲至今天天坐在电脑前炒股票 , 戴着老花镜 , 其乐无穷 , 因为里面堆满了数字 , 母亲最大的乐趣:算账!(李大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