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世界的“东方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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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司马迁》海报 。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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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司马迁》剧照 。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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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我爱桃花》海报 。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供图
“诗化的语言 , 流动的舞台 , 传奇的戏梦人生 。 ”
6月20日晚的首都剧场 ,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70周年纪念演出季剧目《阮玲玉》迎来本轮首演 。 故事落幕、场灯亮起 , 观众以长久的掌声致敬演员 , 也致敬导演之一、猝然离世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任鸣 。
6月初的一天 , 首都剧场三层办公区人来人往 。 坐在安静的人艺图书馆里 , 隐隐听到隔壁办公室热烈的讨论声——所有人艺人都在为院庆纪念活动倾尽全力 。 千头万绪的筹备间隙 , 任鸣将他对“东方戏剧”的实践、对海外演出的回忆 , 以及对以话剧沟通中外交流的思考 , 向我娓娓道来 。
探索“东方戏剧”美学精神
话剧作为一种西方舶来品 , 早在20世纪初的中国就存在世界化与本土化的讨论 。 上世纪30年代 , 戏剧理论家张庚提出“话剧民族化” , 成为中国话剧人的普遍追求 。 北京人艺奠基人焦菊隐执导的《蔡文姬》中 , 台词步法、服装舞美均从中国传统戏曲中汲取养分 。 任鸣这一代话剧人则从继承走向发展创新 , “我们考虑的是 , 在民族化的基础上前进一步、拓宽一些 , 通过不断的舞台实践 , 在话剧艺术领域内探索‘东方戏剧’的美学精神 。 ”
这是近10多年来 , 任鸣思考、研究、实践最多的课题 。 执导一系列历史剧的过程中 , 他越来越多地采用一种东方视角——“不仅局限于中国戏曲的传统审美 , 还包括日本能剧的空寂幽玄、俳句的精炼优美、浮世绘的夸张绚丽、印度诗剧的生动神秘……”反复打磨、雕琢之下 , 属于东方文化的审美模式和表达方式 , 逐渐融入舞台的各个角落 。
“这样的表达开拓我们的视野 , 拓展我们的创作思维 。 ”任鸣一方面继承北京人艺历史剧的诗化风格 , 让观众感受到浑厚的中华文化底蕴 , 同时采用更新、更大胆的舞台调度和构图 , 积极追求视听语言的现代感 , 将东方美学精神与西方舞台形式融为一体 。
《司马迁》的艺术风格就体现出这样的探索:舞台既具备雄浑的汉代气象 , 又跳出传统历史剧铺锦列绣、镂金错彩的模式 。 作为背景的深色汉画像随剧情发展转动 , 结尾时全部翻转成具有金属质感的巨大镜面 , 寓意“以史为镜” 。 舞台正中的斜面幕布透射出现代感 , 变化多样的灯光打造出虚实结合的意境 , 让司马迁与屈原的“隔空对话”更具艺术真实性 。
在任鸣看来 , 用整个东方的文化积淀和传统滋养中国当代话剧 , 催生出能与西方戏剧文化平等对话的“东方戏剧” , 是从业者应有的探索 , “这是广泛吸收传统东方文化精髓、融合东方美学与哲学思想、同时又与舞台表达的现代精神相和谐的审美风格 。 这是一座引人攀登的艺术高峰 。 ”
以“共情”激发“共鸣”
2014年 , 《我们的荆轲》在俄罗斯圣彼得堡演出 , 这也是该剧的海外首演 。 任鸣曾回忆起那次演出 , “我坐在剧院二楼 , 直到开场前心里还在打着鼓 。 ”但大幕拉开后 , 观众的热情出乎意料 , “台上是我们的演员穿着古装用中文演出 , 台下是1000多名戴着同声传译耳机的俄罗斯观众 。 他们跟着剧情笑啊 , 鼓掌啊 , 跺脚啊 , 谢幕时全场起立欢呼 , 散场了都不愿意离开……‘我们的荆轲’ , 也可以是世界的 。 ”
【走向世界的“东方戏剧”】与许多艺术门类相比 , 话剧的对外交流具有情感沟通更直接、思想表达更深刻的优势 , 与此同时 , 创作者必须面对传播过程中的“文化折扣” 。 对于人们常说的“越是民族的 , 就越是世界的” , 任鸣有自己的看法:“民族”和“世界”共通的基础 , 是作品需要同时具备广泛的普遍性和深刻的人类性 。 他并不讳言 , 向海外剧院推荐剧目时 , 对方往往更偏爱能够呈现传统东方之美的历史剧 , “我们需要做的 , 是带给国外观众崭新审美体验的同时 , 避免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奇观化展示 。 以‘共情’激发‘共鸣’ , 就能把话剧演进国外观众的心里 。 ”
创排《我们的荆轲》时 , 任鸣已有“让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看懂这部戏”的自觉 。 莫言的剧本彻底颠覆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侠士 , 在此基础上 , 任鸣将荆轲塑造为一个肩负重任又迷惘于自身价值的人 , 一个被功利心蚕食着理想却最终悲壮赴死、成就英名的人 。 这令“外国观众即便不了解荆轲 , 也能在自己的文化当中找到对应的艺术形象” 。
有位芬兰戏剧研究者专程前往圣彼得堡观看《我们的荆轲》 , 剧终后激动地拦住北京人艺工作人员 , 因为在剧中看到了“哈姆雷特式的两难境地” 。 法国《普罗旺斯日报》则这样评价该剧在马赛的演出:“这是可以超越地缘距离与文化差异的经典作品 。 它把故事的核心角色带回到一个普通人的位置 , 这个普通人与你我相同 , 内在充满符合人性的冲突、矛盾和情感 。 ”
让中国话剧“扬帆远航”
北京人艺亲历了中国话剧事业的发展 , 更是中国话剧“走出去”的积极参与者 。 近年来 , 亮相海外舞台的不仅有《茶馆》《雷雨》这样的经典大作 , 也有《我们的荆轲》《司马迁》等集中呈现东方审美意趣的作品 。 而在艺术创作之外 , 如何帮助浸润东方风、民族味的话剧“扬帆远航” , 是人艺人不断思考的问题 。
话剧首先是“话”的艺术 , 这是任鸣常说的一句话 。 在海外演出时 , 台词翻译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演出效果 , 但过长的外文字幕容易分散观众的注意力 , 影响观剧体验 。 考虑到这一点 , 《我们的荆轲》首次亮相俄罗斯时 , 北京人艺邀请翻译过莫言小说、从事中国古典戏曲研究的俄罗斯汉学家马义德担任同声传译 。
任鸣鼓励年轻的汉学家大胆意译 , 尽可能将剧本中的市井俚语 , 以及双关、借代等字面背后的隐含意思传递给观众 。 “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 观众的反馈——不管是安静、大笑、耸肩、皱眉——几乎和演员台词同步 。 ”其后 , 北京人艺将这一经验运用到赴海外巡演的其他剧目中 , 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
2005年 , 《茶馆》出访美国 , 同时在肯尼迪艺术中心举办大型展览 。 此后 , “随戏带展 , 借戏发挥”成为北京人艺的保留节目 。 在白俄罗斯 , 《我们的荆轲》专题展以浓郁的战国历史氛围吸引大批热情观众 。 在俄罗斯举行的第九届奥林匹克戏剧节《司马迁》主创对谈会上 , 只有50个座位的会场被百余人挤得水泄不通……展览、对谈、剧本推介会等活动迅速拉近外国观众和作品之间的距离 , 也为推广中国话剧、中国文化打开另一扇窗 。
近年来 , 依托“首都剧场精品剧目邀请展”这一平台 , 北京人艺与法国马赛拉克里耶剧院、俄罗斯圣彼得堡亚历山德琳娜剧院、喀山卡查洛夫模范大剧院等世界知名院团建立了剧目互访演出机制 。 来自不同国家的从业者在对话中激荡出思想的火花 , 并促成《知己》《我爱桃花》《我们的荆轲》《李白》《司马迁》等剧目赴俄罗斯、罗马尼亚、法国演出 。 得益于不断拓宽的对外交流渠道 , 塞尔维亚、匈牙利等国家戏剧团体纷纷向北京人艺发来合作邀请 。
“北京人艺在中国话剧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 , 但它绝对不是固守陈规的‘古玩店’ 。 它是守正创新的人民艺术剧院 , 更是面向世界的戏剧交流平台 。 ”站在建院70周年的时间节点 , 任鸣珍而重之地留下了这样的寄语 。 采访结束后 , 他又立即回到紧张的院庆筹备中去 , 为他挚爱一生的剧院服务、为戏迷的节日服务……
任鸣一生执导了90多部作品 , 《我爱桃花》《知己》《我们的荆轲》《司马迁》等一系列探索“东方戏剧”美学精神的话剧作品走向世界 , 成为北京人艺探索中国话剧艺术对外沟通的优秀案例 。
告别猝不及防 , 这位“最大的爱好就是排戏”的导演未能实现他排满100部作品的愿望 。 但艺术家不会真正离开舞台 , 因为“戏在 , 就会说话” 。
《人民日报》(2022年07月12日1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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