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水淹没的三百九十八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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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月，国务院灾害调查组出具了一份文件，题为《河南郑州“7·20”特大暴雨调查报告》，报告正文首页第一段落如此写道：
2021年7月17日至23日，河南省遭遇历史罕见特大暴雨，发生严重洪涝灾害，特别是7月20日郑州市遭受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全省因灾死亡失踪398人，其中郑州市380人，新乡市10人，平顶山市、驻马店市、洛阳市各2人，鹤壁市、漯河市各1人。郑州市因灾死亡失踪人数占全省的95.5% 。
我们能看到，是触目惊心的“398”这组数字，体会不到的，是组成“398”这个数字的——
三百九十八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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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
郑州纵使再小，也毕竟是个省会。
五湖四海的可爱人儿在这座城市里摩肩接踵，像被封印在漂流瓶中满满的沙砾。再沉默的个体放在此间，也会遇到一份堪称莫名其妙的缘分。
缘分的名字无可透露，姑且称其为“裙裙”好了。
裙裙是郑东新区龙子湖周边某学校的学生，大二在读，总喜欢穿一条碎花裙子，个子不高，笑起来像一块玫瑰花糕，软软糯糯，又香又甜。
通过裙裙，我又认识了另外一个姑娘，她们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在同一间宿舍休息。
那名姑娘的穿着打扮和裙裙迥然不同：运动鞋、牛仔裤、漏脐装加外套，每天梳着干净利索的马尾辫。那么，就叫她“马尾”好了。
我们三人都酷爱民谣，彼此之间毫不掩饰的谈天说地，也因此聊得越来越近。
或许，这就是民谣的魔力吧，在异域他乡之时，总能给你一些无法言说的温暖。
创业
“爷们儿要创业啦！”
太格茂5层某火锅店里，我举着杯子，趁着微醺慷慨陈辞道。
“认真的？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项目吗？计划书呢？钱呢？”马尾的讲话风格就是如此，不鸣则已，一鸣就是一连串的夺命连环问。
“对，是的，计划书在这儿， ”我拿出U盘， “钱在这儿。 ”我又拿出银行卡。
“祝你顺利咯。 ”马尾和我碰杯，顺势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裙裙。
“学长，这家毛肚真好吃，咱们下次还来呗。 ”
很显然，裙裙现在的思维跟我们并不搭茬。
“那得看你学长卡里的钱能撑多久了。 ”马尾淡淡回了一句，露出无奈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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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水淹没的三百九十八分之二】七月
转眼到了六月下旬，暑气欲盛。
每每周末，郑州地铁线路上总会出现两个忙碌的身影，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碎花裙子；一个留着高马尾，穿着吊带外套。
还有一个在贾岗社区的出租屋里码文件、做报表、对接资源、写公众号，夕阳西下时，会提前做好饭菜等她们回家。
每每席间，裙裙总会提起她在地铁上见到了哪个可爱的小朋友，边说边嘀咕，小朋友是不是也喜欢吃毛肚；马尾则向我提出各种各样的改进意见，并指着某道菜说盐放多了。
于是到了七月中旬，学校放假。
经过三个多月的运营，团队也逐渐建立起来，大多是她们的同学，以及同学的同学，以及同学的同学的同学；平台粉丝每天以三位数的量级稳步上升，最多时能达到两千人的新增；有了流量，也便有了收入，尽管依然入不敷出，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大家都很开心。
“学长，咱什么时候去吃毛肚啊？”一天黄昏，裙裙如此问道。
“月底吧，叫上所有兄弟一起去！”我意气风发地说。
“那你可得好好工作哦，小心给你学长吃穷咯！”马尾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
“哼！就算没钱学长也会请我吃的，对不对呀？”裙裙俏皮地说。
“对对对，可不敢让裙裙饿着肚子。 ”我笑了起来，笑得格外灿烂，笑得像明天尚未升起的朝阳一般灿烂。
7.20
2021年7月20日，下午。
地铁依旧照常运行，或许是马尾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裙裙硬拉着马尾多留一会儿。
“学长，把这些名片发完，咱们就转到地上工作，可不想再做地下工作者了……晚上想吃无骨凤爪和绝味鸭脖，你多买一点呗……嘻嘻，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奶茶……知道啦，冰美式加浓不要糖，等我回去带给你哦……”裙裙在微信中如是说。
2021年7月20日，傍晚。
冒雨出门到商业街买了食材，又冒雨回家，一路上，担心两个人没拿伞会冻感冒，准备到最近的地铁口接两人回家。
2021年7月20日，入夜。
马尾微信留言：“地铁出入口有洪水泄入，人员无法到达地面，现场有乘警维持秩序，请学长不要担心。 ”
马尾再次留言：“手机快没电了，我和裙裙正准备转移，我让裙裙的手机先关机了，等出来的时候给你去电。 ”
2021年7月20日，深夜。
无言。
2021年7月21日，凌晨。
无言。
2021年7月21日，深夜。
无言。
2021年7月22日，整日。
无言。
2021年7月24日，下午1时许，手机终于有了微弱的讯号，收到裙裙在21号晚上来的信息：
“学长，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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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
大多数人只知道7.20暴雨中辞世的数字，他们看得到数字带来的震撼，却不能体会这串数字背后的一去不返。
美好的，不幸的，都在雨中发生，恍惚之间，我似乎明白了“雨生万物”的含义。
我去过她们学校，问过很多很多人，试图打听出她们的家乡故址，但无一例外的，都只得到了一句回复：“无可奉告。 ”
我隐隐约约知道是因为什么，却又不能表露出来。
我更不能想象，面对水浪滔天，她们是怎样恐惧的目光。
我不能遗忘，有个姑娘等我请她吃火锅，有个姑娘总陪我到深夜赶资料，有个姑娘劝我把酒戒了，有个姑娘让我把烟丢了，有个姑娘……
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吧，被大水淹没的三百九十八分之二。
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吗？
若我当时没有和你碰杯，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呢？
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如今
时间会冲淡一切喜怒哀乐，抹平伤痕，把眼泪塞回到眼睛里，用姑娘的秀发编成丝线，挽过尖尖的月牙儿作针，缝上啜泣的双唇。
没来得及看的电影，票还在抽屉里躺着，它会泛黄，会卷曲，会变得脆弱，但不会消失。
像回忆会被冲淡，被洗礼，被尘封，被掩埋，但回忆中的人永远不会死去。
你是谁的百分之百？
却是我生命中的三百九十八分之二。
END
编辑丨先生z
主编丨彭旭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