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剧忧伤史

撰文丨鹿卡卡
编辑丨美圻
文娱价值官解读：
ID:wenyujiazhiguan
二十世纪的香港是喧嚣且骚动的，仿若要将全身的能量都要赶在什么降临之前全部彻底完全地消费殆尽以免任何的浪费和遗憾。
二十一世纪的香港则是踟蹰犹疑的，不安地徘徊在旺角黑夜的街头，眺望着看不清的前路，喃喃发出了最痛彻心扉的对自身的疑问：点解香港叫香港?
这片通俗文化一度发达的文化荒土上孕育出的文艺作品同样无法摆脱这种残酷却又近乎宿命一般的发展。这样的道理早已经由从自然到历史的无数事实经验证明了，没有任何生命能在养育它的沃土枯竭的时候依然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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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与地》剧照
今宵是何宵
TVB的2013年报告指出，这一年的香港小姐竞选开创了由公众投票决选冠军的先河。
这是一个谎言，它由两部分组成。
事实上，在2012年的香港小姐甄选活动选出最后三强后， TVB决定由观众投票决定最终名次。然而，由于投票网站服务器无力承受访问量崩溃，最终还是由评委决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而后香港这座城市命运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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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2年的香港小姐三强
另一个事实则是，在2013年的竞选中，观众的投票与赛事评委评分各占一半——再一次，妥协的不彻底的虚与委蛇的“普选”——来决出三强座次。 282531人投出534810张票，最终决定了三个人的命运。其中，冠军获投票逾17万。
这一年， TVB平均收视最高的剧集《冲上云霄II》仅有31点，全年平均收视超过三十的剧集只有它和《老表，你好嘢！》两部，而在上一年，这一数字则为十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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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耐人寻味的则是，自此以后， 30点仿佛成了TVB的剧集难以逾越的峭壁，在之后的十多年里，再也没有剧集能到达到此等平均收视水准。
时间的残酷往往在于，将机遇和宿命的残忍细致地揉碎为齑粉渗透进三百五十六天中的24小时里的每一秒，最后，将这样的过程均匀地抻长到十年十几年几十年的维度之上。
譬如，回溯到2005年，超级女声在内地举办得如火如荼的最终时刻，这个完完全全由观众和歌迷投票决定胜利归属的比赛的前两名获得的短信选票都超过320万。在这一年，中国GDP首次超过20000亿美元，全国GDP最高的城市上海还不到9200亿元人民币。而这一年的香港地区的GDP达到了1800多亿美元——按此时汇率计算，这是当年北京GDP的两倍有余，而首都则是当时全国GDP第二高的城市。
2005年，内地的人们看着TVB2004年播出的《金枝欲孽》、《栋笃神探》，并为自己喜欢的新人歌手狂热与躁动。 TVB平均收视过三十的剧集从上年的十五部暴跌到2004年的只有五部，到2005年，这一数字回升到了十三部。
经历了漫长的跌宕和复苏后，香港地区的GDP在这一年终于超过了1997年。 TVB在2005年平均收视最高的剧集《我的野蛮奶奶》最高收视只有38 ，上次有最高收视如此低的收视冠军剧集还是在2001年。那部电视剧叫做《寻秦记》，它的主演叫古天乐，这是他出演的最后一部电视剧。四年后，在杜琪峰的《黑社会》里，面对石厅长的威逼利诱，古天乐扮演Jimmy仔，不甘而无奈地叫嚣道：我只想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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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VB的营收在2005年首次超过40亿港币，也是其税前利润第一次超过10亿。到2013年，两项收入分别超过56亿和21亿港币。在2012年那部叫好不叫座的《天与地》中，这部平均收视在当年TVB播出作品中排名倒数第二的电视剧，最后却吊诡地由全民票选获成为了万千星辉的最佳剧集。
2011年，陈国强、王雪红等人组成的财团从邵逸夫手中购得了26%的TVB股权，三年后，担任TVB行政主席几近三十年的邵逸夫辞世，邵氏的身影终于渐渐从TVB的舞台上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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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5年，在计入近7亿港币的减值亏损后， TVB的税前利润从上一年的14.8亿港币锐减至不足1.3亿。是年，黎瑞刚主导的华人文化成功入股无线电视。 2015年，香港GDP在全球的比重已经从1997年0.5637%跌落到0.4112% ，不仅远远落后于上海，亦被北京反超。
终于， TVB在2018年迎来了历史上最反讽最具戏剧性的一出戏，它购入的《延禧攻略》成为了当年的收视冠军。通俗文化的强大吸引力终究还是战胜了地域和意识形态之间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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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内地的观众抱着仰慕羡慕的心态观看TVB那些光怪陆离跌宕起伏的剧集，他们热烈地推崇着《上海滩》、《大时代》、《射雕英雄传》、《天地男儿》等，从这些剧集中他们认识喜欢上了一个又一个后来那些广为人知的大明星和演员：周润发、刘青云、刘德华、梁朝伟、黎明、周星驰、陈松伶等。
不过，邵逸夫毕竟是个锱铢必较的生意人而已，他想少与人分红，于是，邹文怀愤而出走创办嘉禾和邵氏对抗，他贪图小钱断然拒绝了毛遂自荐的李小龙，终于错过了香港历史上的第一个文化巨人。
所有的企业不过都是企业创办者或经营者人格的具象而已，尤其是在半现代企业里。于是，坐拥牌照垄断的先发优势与惯性收视的便利，在香港这块通俗文化异常发达的弹丸之地，在那些人们口口相传的TVB制作播出的剧集和培养的明星的流光溢彩之下，是媚俗与粗制滥造的浓重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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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欲孽》剧照
TVB向来倚重并自傲的豪门恩怨作品则是典型的模式化流水线加工复用的产物，不同的编剧的故事各有不同，但是TVB监制和编剧的故事却总是相似。如果不是早期港政府取消了纳妾制度， TVB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豪门故事无以为继。
在TVB的感情戏里，三角恋爱刚刚起步，四角恋爱才渐入佳境，情侣之间没有误会和别人的挑拨离间，那便不是监制和编剧中标准而真实的爱情故事。两兄弟的一个不把另一个逼入绝路便誓不罢休，两人磕磕绊绊相互敌视到最后必然发现原来彼此竟然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然而， TVB又极其热衷塑造道德完人，其理想化程度简直满足了广大女性观众群体对活的黄色皮肤的中国男性的一切奢望和性幻想，难怪郑少秋和罗嘉良包办了绝大多数TVB的这类角色——母公司毕竟是曾经拍出了《爱奴》、《大军阀》这些风月片的邵氏，运用擦边球手段都如此与时俱进。究竟是因为媚俗而受到观众的欢迎，还是为了获得观众的认可而媚俗，这永远是无法清楚说明白的问题。
或许唯一的问题在于，香港电影产业中被视为最媚俗的王晶，恰恰出资支持最不媚俗的许鞍华拍摄了最真诚最朴实的《天水围的日与夜》，而TVB则没有这样选择过。亦或是，它选择过，却没有成果。而在大多数普通人的眼里，没有效果的、不成功的选择，便是无用的、失败的。
现实最让人无奈和后悔的或许是，它常常经不起假设和选择。 2018年， TVB收入接近45亿港币，却出现了二十多年来的首次亏损，其税前亏损超过1.2亿港币。到2021年， TVB的收入下滑到不到29亿港币，税前亏损进一步扩大到近7.6亿港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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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柏芝和吴彦祖主演的《旺角黑夜》
十多年前，那个在电影里伤心叩问香港为什么叫香港的妓女最终回去内地，这名角色的扮演者张柏芝在遭遇一系列变故与风波后，也早早把事业重心北移。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选择。
向北，向北
到2021年，内地业务在TVB收入中的比重接近23% ，在2019年这一比例为15% ，而香港地区业务两个财年里在总收入的比重分别为63%及72% 。北上不仅是审时度势的选择，更成为攸关存亡的抉择。
香港诞生了成龙，也曾包容过王家卫和王菲。但是，这些早已经走出香港一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内地。香港，毕竟是一来去匆匆之地，人们来这里，然后，留下，又或者离开。
太多的人在此中可望而不可即，可即而不可得，可得而不可终，可终而不可了。他们在其间苦苦寻觅，最终，却怅然若失，于是，或者甘于这浊水中漂流，或者狠心出走。很多时候，这选择总是由不得他们自己来做。被时代裹挟，被风气裹挟，被情情爱爱裹挟，被偏见裹挟。如何选择不难，选择，本身才是最大最需要勇气和智慧的难题——有时候，还不免需要些许运气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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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地业务在TVB的战略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向北，这不仅仅是地理位置上的转移，同时还意味着诞生于香港本地文化和市场的TVB的范式转换。
首先的问题是，在既定的规则下，如何才能参与到从制作到分发的产业链条中去？
TVB现在的策略很清晰，和腾讯、爱奇艺、优酷等平台合作制作内容并授予这些平台独家播放权，自己则包揽下这些内容在内地以外国家地区的版权。同时，借助这些合作机会整合自身的艺员培养和签约体系，为名下艺人创造在内地市场更多的曝光机会。
过去数十年来积累的经验优势资源在内地市场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如何去发挥？这对TVB来说显然是更迫切也更至关重要的问题。尽管互联网领域的竞争在香港远远比不上在内地市场的激烈与日新月异，但是， TVB也还是认识到搭建自己的平台和渠道的重要性。于是，他们推出了埋堆堆（延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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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谙粤语的人乍见这个叠词词，可能会觉得恶心心，但清代的招子庸早就解释“埋堆”是“合成而堆” ，近似北方方言里的“扎堆” 。 TVB在内地的合资公司推出的这个产品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吸引内地对香港电视剧还拥有热情或幻想的用户。
公司财报显示，埋堆堆在2021年的每月活跃用户超过500万，和其他月活用户动辄千万计的视频平台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但是，观众看熟悉的TVB演员出演国产电视剧还看不够，刷抖音看直播玩手游尚无暇顾及，如此想想，这样的数字在一个非常细分的用户市场里其实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事实上，对TVB和埋堆堆而言，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接入到包括华为在内的更多平台和渠道，让那些想看港剧的观众了解一个事实，在埋堆堆上就可以看，让那些对港剧没有什么偏爱的观众能注意到，的确还存在着这样一种电视剧类型，在埋堆堆上就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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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为视频与埋堆堆深度合作
内容生产本身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并不是TVB的战略主攻方向，维护保持好一个对用户和合作方友好的版权库反而是它的当务之急。毕竟，不是每家公司都能像Netflix那样有那么多钱可以花，像它那样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像它那样花了那么多冤枉钱拍制作那么垃圾作品。
TVB就在那里，那么近，又那么远。
香港没有什么“荷里活” ，也并不需要那种假模假式花里胡哨的后资本主义烂俗抒情诗。香港，有的只是植根于这片文化荒漠之中的种子和结出的果实，比如成龙的喜剧动作片，比如武侠小说，比如无厘头喜剧，比如TVB的电视剧。这些，正是最具香港气质的媚俗，正因为此，香港和媚俗能够动人并吸引一代又一代人忘情痴迷。
（文章配图部分来自网络）
【港剧忧伤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