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六日( 三 )


三姐那个胖孙子 , 也飞快地奔了过去 。 他靠在友明叔家的茅厕门板边 , 兴奋地叫了起来 。 我要他别靠着茅厕门板 , 脏死了 , 他却不怎么听 。 一股陈年的大粪味 , 从茅厕里飘了出来 。
我立刻退了回来 , 站在了友明叔屋边的空隙处 。 我的老家与友明叔是上下邻居 。 这时 , 我看到了我家那幢被桐油油得黑漆漆的老屋 。 那是父亲留给我们的财富 。 父亲走了 , 这老屋也就长年锁着 。
此时 , 友良已经网到了一条草鱼 。 巴掌宽 , 头很大 , 身子较小 , 尾巴叉尖 。 草鱼长成了雄鱼样 , 看来 , 这条鱼一定是在这里忍饥挨饿久了 。 弟弟常年生活在城里 , 老屋没有人住 , 鱼塘没有看管 , 这鱼怎么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友良将那条可怜的草鱼 , 网到水井下面那口菜井里 。 鱼得了清澈的井水 , 顿时就变得欢快起来 , 它张合着嘴 , 静静地浮在菜水井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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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车终于来了 。
一拨人从车里出来 , 然后 , 提的提 , 扛的扛 , 大包小包 , 大袋小袋 , 直往屋里去 。
打开我家的老屋中堂门 , 里面满是灰尘 。 再开房门 , 房里也是一股久违的陈味 。 父亲的遗像 , 就挂在房门旁边 , 他慈祥地注视着我们 , 似乎在说:你们今天也回穷天来看一看啊?
打开灶屋后门 , 屋后的水沟旁边 , 全都长满了杂草 。 它们经历了这特别的干秋 , 过早地枯萎了 。
拧一下水沟边那个用布包着的白色塑料水龙头 , 一股清澈的山间水 , 哗哗地流了出来 。 还好 , 这么干的天气 , 这条山间自来水 , 竟然还没有断流 。
大家分头行动了 , 打水的打水 , 扫地的扫地 , 拖的拖 , 抹的抹 。 我们要把故乡的老屋 , 打理得充满人气、充满光辉来!
我家屋门口的过道上 , 坐着从怀化一道而来的乡人友良、友胡子、西瓜、报童 , 还有大舅的儿子春连、友明叔的儿子金龙 。 大家都在议论着今天的晚餐 。 主要是请四卧龙村的书记和剥落形的王子过来吃晚饭 , 商量我们穷天明天开工修路的事 。
我们穷天这条路 , 是从四卧龙村剥落形生产队通过来的 。
要落实县政府的施工方案 , 必须由现在的狭小岩土路 , 扩大成五米宽的水泥路 , 路面总体宽度要达到八米 。
这就要多少占用剥落形一些村民的山和地 。
剥落形有几个人 , 以为我们穷天挖到了金矿 , 纷纷狮子大开口 , 巴掌宽的一块荒地 , 要几万 , 几棵小树木 , 要几十万 。
他们或许不知道 , 我们穷天这条路 , 政府只管路面补偿 , 五米宽的水泥路面 , 每公里 , 补三十八万 , 而且要到施工验收以后 。 政府主管部门不管改道的路基 , 改道所产生的一切纠纷 , 由我们穷天人自己来协商解决 。
说实话 , 为了这条近3.4公里的山路硬化 , 政府已经是相当支持了 , 我们穷天人也已经是用尽了心了 。 前期修路的所有资金 , 都是我们穷天人垫支的 , 甚至连穷天嫁出去的女儿 , 也在捐助 。 现在 , 同村异组的剥落形人 , 却要喊高价 , 这无异于让我们这条艰难之路 , 更加更加难于上青天了!
所以 , 请村书记和王子过来呷饭喝酒 , 也是相当重要且必不可少的事 。
村书记是一个村的最高长官 , 而且他又是剥落形生产队的人 。 为什么非要请王子呢?王子年纪比村支书大许多 , 也是剥落形的人 。 关键是 , 王子一直在新建镇畜牧站工作 , 见世面的时间长 , 嘴巴子会讲 , 逻辑还清晰 , 他在剥落形的威望 , 简直要盖过村书记 。
请他们来穷天呷饭喝酒 , 听一听我们穷天人的艰难困苦 , 听一听我们穷天人对这条路的无限期望 , 然后 , 再请他们跟剥落形那几个“要高价”的父老乡亲们解释解释 , 别要价太高 , 别雁过拔毛 , 也要体量体量我们穷天人的难 , 放我们穷天人一条生路 。 都是一个村的人 , 为什么不高抬贵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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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定 , 宴请就放在高高家里进行 。 友良领着我去高高家先看一看 。
半路上 , 友良从皮卡车上卸下一个崭新的大鼓 , 说:“这是春喜赞助的 , 为我们院子买了个新鼓 。 ”我知道 , 这是死人时专用的 , 以前生产队那个鼓已经打破了 , 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父老乡亲 。
我想帮友良抬鼓 。 他说:“这鼓看起来很大 , 很轻的 , 我一个人就行了 , 不用帮忙 。 ”友良把那个大鼓高高地举起来 , 放在了春喜爹的猪栏楼上 。
高高家门口红旗飘扬 。
喊了几声“高高” , 没有人应 。 却蹿出来一条黑狗 , 脖子上还有稻草 , 可能是从田里玩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