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病、关仙、不可见的世界，科学之外我们如何解释疾患、面对生死？ _知识分享

引言在科学体系日益完善，科学观念不断普及的当下，仍有人在面对疾患、病痛时相信神灵、灵媒的存在，依靠祭拜、关仙（向神灵、逝者附体者进行咨询、沟通）等仪式或法术治疗疾病或破解但“运道不通”的困局。在《假?。航?系厍?桓龃迓涞募膊」勰睢芬皇橹校?上海大学社会学院老师、作者沈燕回到家乡了解疾病观念，有关神、鬼、仙、灵魂的民间风俗，及其所折射出的当地人如何看待生死、看待世界的一整套价值观念。沈燕无意支持或批判：“我想让更多人知道，还有一群人是这样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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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航?系厍?桓龃迓涞募膊」勰睢?图/微信读书）当医学不能完全解释、治疗疾病时，民间信仰会给出一个说法让人们理解、接受自己的苦痛；当亲人逝去时，一些仪式让人们感觉自己仍与逝去之人有着情感上的连接，得到宽慰。这些长久以来被视为“迷信”的民间信仰和风俗禁忌扎根于当地的时空环境、乡土文化，塑造着当地人的疾病观、生死观，成为了看待未知、面对当下的生活方式，也是一代代人累积总结出来的生存智慧。本期腾讯新闻《罕见》栏目， *** 总医院儿科博士后、罕见病领域医生王大仔与上海大学社会学院老师、《假病》作者沈燕进行了一次对谈，从疾病观念开始探讨疾病治疗、生死、信仰、罕见病如何被接纳等话题。一、疾?。憾嘀止勰钕虏煌?馐偷牟┺耐醮笞校?*** 总医院儿科博士后、罕见病领域医生）：疾病观念本身也是多样的，临床上的中医和西医有时候也在争夺对于疾病的解释权。以最近的流感为例，西医中“一元论”会用病毒感染来解释流感产生的原因，但其实在很多问题上，我们是不能解读的。王晓葵教授给您的书的评价中是这样说的：疾病是生理层面的“故障”，也是文化意义的“事件” 。在文化意义上，您所观察的村民，一般如何消除“故障”，解决“事件”？沈燕（上海大学社会学院老师、著有《假?。航?系厍?桓龃迓涞募膊」勰睢罚?旱蹦愀芯醯缴硖宄鱿止收系氖焙颍?比如说哪里痛了，或者是自己觉得好像是哪里有点问题了，那你就会去医院里面看?。?这是很自然的一个过程。但是，有时候医院检查可能也查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或者能够查到，但是一个慢性?。?没有特别有效的一种治疗方式，这时候你就会不自觉地去想“为什么我会得这个?。课疑肀哂衅渌??，我们在生活环境、工作压力各方面都差不多，但是为什么我们会不一样呢？为什么这个事件只会在我身上发生？”我觉得这是在文化层面上，医学人类学、民俗学想去解决的一个问题。我们做的就是下到田野里面去做一些田野调查，了解这个人究竟是在怎样的文化环境当中，这个文化环境怎么去解释他们的疾病。除了生物医学层面的这个病因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一些地方性的解释疾病原因的说法存在。王大仔：医学确实没有办法给出让人相信的理由的疾病也可以进行分类。例如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多因一果”的疾病，这种疾病的发生与流感不同，它会有多种原因；一些与疼痛有关的疾病不影响社会功能，但自己会很难受；还有一些罕见?。?笳锲诳赡艽锏轿宓绞?辏?这五到十年也可能是他“求仙问道”的五到十年。在你的观察中，村民们会将其区分为“正病”和“邪病”，这二者的界限在哪？沈燕：对村民来讲主要有这么几种情况。一种是他突然间就得了一种病，他可能昨天还好好的，然后睡一觉起来就觉得哪里不舒服了；第二种情况是很常见的一些疾病，比如说咳嗽，但是怎么治都治不好，即便去医院看病吃药了也还是没有办法治好；第三种是身体不舒服，但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舒服，没有办法表达出来。这个时候他们也会去找“灵媒”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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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祭祀时烧佛经图/《假病》）王大仔：我了解到东北地区会有“家仙” ，很多家都会供奉自己的家仙，如果有问题的话他们就会去问自己的家仙。我们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平行的，在医院的时候相信这个疾病能在生物层面上找到原因，但回到家里也会去求仙，这些理念好像是可以同时接受的。你在家乡观察到的也是这样的吗？沈燕：是的。就像刚刚提到的罕见病患者也是一样的，这五到十年里，患者肯定西医、中医、偏方都会看，其实是有他自己的一个治病逻辑在里面。各种 *** 都试一下，万一哪个真的成功了呢，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王大仔：他其实就是在治病过程中尝试哪个 *** 能带来他最期待的那个结果。那您也观察到，有人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一个转换，转换到自己更加相信的一个 ***。沈燕：这也是很自然的一个过程，这种 *** 看不好那我就换一个，也有可能是双管齐下，同时把病给治好，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种 *** 治好的。比如说咳嗽，可能只是因为感冒，吃药之后就在慢慢好转。但这个过程中我可能觉得好得太慢了，就顺便去问一下灵媒，举行一个仪式之后觉得好转了。我个人觉得这里并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分界线。王大仔：在疾病的解释方面，不同观念谁胜谁败更多的是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形成的。例如同样是脑子里面长了“沉默的瘤子”（并不一定会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有人会选择手术直接将瘤子全部切除（当然也会问医生），有人会在内科进行治疗、长期吃药，还有人会选择成为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去多做好事，祈祷瘤子不是恶性的。中间的这部分人还会产生分化，一部分觉得求神拜佛真的有用，他就会一直相信下去，也有一部分觉得没有效果，就回归到正常的吃药治疗，然后跟其他人说这个 *** 不可行。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出不同观念的分歧博弈是很厉害的。沈燕：在关于肿瘤的疾病上，村民会觉得这个病一旦确诊了那就是一个“实病”，真的是一个病。但同样是有肿瘤的人，有人可能保守治疗十年不会有问题，有人求神拜佛也没有问题，有人初期就把肿瘤切掉但后面可能还会长出来变成恶性的，每个人的际遇都是特别不一样的。在这个过程中，疾病观念、信仰给出的解释方式就会起作用，能够解释为什么不同的人面对同一种病会有不同的结果。对他自己来说，他也可以去接受这样一个结果。王大仔：那你在观察的时候能做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吗？沈燕：我在做访谈的时候遇到一个爷爷，他生病住院的时候，医生讲的是这个病很严重，必须要一直住院。但他去庙里求了个签，那个结果告诉他这个病没事，可以回家自己养着。然后他就回家，回家之后也没有吃药，但真的就好转了。我虽然是在科学教育下长大的，但当回到那个场景里，发现很多问题确实只凭医学没有办法解决、没有办法回答的时候，就会选择用他的话语去阐释他所认为的东西。之前也有人问我说，写这个东西不就是宣扬迷信吗？我并没有去宣扬它，书里也有一些算是中立的评判，我绝对没有宣扬说这个信仰就是好的。但是在村民的角度看来，这个信仰对他们、对整个社区、整个村落的生活就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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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签筒图/《假病》）王大仔：疾病谱现在也在发生变化。比如说慢行疼痛现在越来越少了，我们现在看到越来越多的是一些心脏病、肿瘤、糖尿病等慢性非致死性疾病。在这些疾病的变化中，民间信仰在解释方面会有占有更强还是更弱的话语权呢？沈燕：在我的观察来看，我觉得其实是一样的。因为这些疾病它只是一种形式，它是不同的病而已，但是我们始终还是没有办法去解决那个对病人来讲的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是我得病。其实现在医学很发达，想确诊一种病相对来讲是比较容易的，但是日常生活还是被影响了。吃药的时候有忌口，有些东西不能吃，有些剧烈的运动不能做。当碰到这些禁忌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想“为什么是我得了这个病”，在这个过程中，信仰就会慢慢起作用。在以前的时候是“巫医不分”的，像现在的养生观念里好像又有一些巫的成分，又会有一些医的成分。所以民间信仰中的疾病观始终是没有太大变化的，只是形式可能变得越来越日常。二、仪式：运用在医学当中的“安慰剂”沈燕：我也很好奇，医学上怎么解释通过“求神拜佛”来治疗疾病这种方式？王大仔：有时候我们会称其为“安慰剂效应” 。我们在患有罕见病导致发育倒退的小朋友做过一个干预性试验，他们患病后是从会走变成不会走、不会站、卧床到最后不会呼吸。我们当时就做了一个随机对照试验，安了一个设备，但给对照组只是安装了这个设备，并没有开机、没有进行 *** ，结果显示对照组的整体有效率竟也达到了30% 。这种现象在医学领域也算是一个课题，去研究这个过程究竟启动了身体里的哪一个信号通路导致了最后的结果。神经科学和心理免疫学领域的研究也发现身体里和炎症有关的通路是这样的，如果机体很有信念，那打击炎症的能力就会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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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剂效应图/视觉中国）沈燕：所以人的身体真的很神奇，心灵的力量也是很强大，像现在的一些治疗方式比如“正念"也是这样。王大仔：是的。我们也会采用这样的治疗方式。有些小朋友患有躯体化障碍，他心理的疾病会表现为身体的疾?。?以月为单位不吃饭、胳膊疼、胳膊上长斑等等，这些症状就是心理的问题影响到了躯体。我们采用的治疗方式就类似正念。我们会在门诊找一瓶很便宜、很苦的药，让家长和孩子说这是爸爸妈妈花了一个月工资买过来的，让小朋友知道这个药很贵。然后和小朋友说，吃完这个药之后所有的不舒服都会消失，但吃之前要做好准备，仪式感很重要，这个药吃下去之后多苦都不能吐出来，因为它能彻底治好你的病。小朋友闭着眼吃了药觉得苦开始皱眉，我们就捂着他的嘴，告诉他不能吐。正常吃东西的时候我们也能感觉到食物到了食管、到了胃，这种苦的东西感觉就会更明显。药到了胃之后，我们就和小朋友说，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热？这是药开始起作用了。其实他也没出汗，但我们就告诉他头上都出汗了，效果特别好。最后小朋友也确实被治好了。这个治疗过程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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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念疗法图/ *** ）沈燕：这个仪式让我想起来读人类学的时候，有一个仪式理论。人类学家到一些原始部落里去做调研，发现当地的小孩转变为成年人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成年礼的仪式。在这个部落的这个区域里面，专门有一个小屋子，你要住到里面去，然后再经过一些别的事情，可能会让身体有疼痛感。从仪式的状态里出来之后，部落就认定你有了新的角色，会有新的知识传授给你。王大仔：是的，这个仪式就像试炼一样，经过这个仪式他确实就不一样了。我们也会做一些心理的治疗，暗示小朋友要变成一个听爸爸妈妈话的孩子或者理解父母的孩子，有时候特别有用。三、信仰：从神鬼仙灵到烧香拜佛，“信”与“灵验”谁先谁后？王大仔：最近也有一个很明显的文化现象，就是年轻人会到雍和宫或者其他地方去拜一拜、求一个手串，这也是一种信仰。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沈燕：我个人觉得这不是一种不好的现象，因为这并不是真的迷信，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寄托希望的方式，也没有影响到其他人或对社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之前余华老师也说，这样做的年轻人其实是对生活还是抱有希望的，不然的话就什么都不做，干脆躺平了。而且换一个环境，也是一种心灵的休息。前段时间我一个学生的期末论文写的是“周末出家”的现象。他去寺庙做了田野调查，发现有很多年轻人都选择在周末的时候去一个寺庙里面住两天。这并不是说他们就对寺庙里的文化有信仰，他只是觉得寺庙里的环境与外面特别卷、特别累的环境不一样，在寺庙的空间里大家都是平等的，彼此之间也非常真诚、互相帮助，能够释放自己的压力。这里面也有长辈和年轻人的区别，因为年龄不同他们对这种信仰的态度也会不一样。我在调研的时候，访谈对象基本都是长辈、中老年群体。书籍出版后做活动的时候，现场也是中年人会偏多，他们容易共情的原因是他们经历过这些事情。但和一些年轻学生讲的时候,如果他们身边也没有长辈遇到这些事情，其实他们是挺难共情到的，也不太会认可这样的治疗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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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热衷“上香” 图/澎湃新闻）王大仔：这个过程中就是有人群与人群之间的差异，每个人的归因方式是有区别的。村民可能会觉得是菩萨来帮我了，年轻一代就觉得应该去找大夫看病。但信仰是有力量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有人会相信什么时候不能去哪、初一十五不能做什么事情，觉得这些会让好事来找他，让坏事不理他。您怎么看待这里面的心理暗示？沈燕：有些人可能是遇到过这种事情，比如说家里出现蛇，然后就自己内化为了一种“象征”，在村里面也就形成了地方性的一套知识，更多的人就会去信。看到这个“象征”，就认为是祖先有不好的事情要来告诉自己，或者会生病。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生存性的智慧，也是一种经验的总结，虽然它不是那么科学。但科学最初不也是经验的总结吗？所以只要对他个人，对这个地方性的群体来讲是有用的，那我觉得就是可取的。王大仔：对，我们要的就是最后那个结局对他是好的。我家里有长辈推崇的理念让我现在也很受用，他劝我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先选择相信，觉得这件事是有用、是好的。比如说生病之后，不知道吃这个药有没有用，那你先选择认为这个药有用。当你选择相信之后，会反映到你的行动上，有的时候这个结局会比你相信的结果还要好。最常见的例子就是“风水”，选择相信之后可能真的会有好结果。沈燕：我之前去 *** 旅游，在一个对当地人来说比较神圣的山上，遇到一位老奶奶，我随口问了一句“您在求什么” 。一般来讲，求的都是健康、事业、平安这些，但她回答我说：“世界和平”，这个回答真的震惊到我。所以我现在回过头看调研的村子，很多没有相关经历的人觉得那就是很迷信，像看鬼故事一样的感觉，但对村民来说可能就是真实的，是他在某个情境下自己体验到的一些东西。四、生死：信仰背后的人生大事王大仔：信仰背后有着更大的事情，是和生死有关的。很多人的信仰发生转变，背后也是有生死参与的。您书中也提到“人在自己的社会，应该做什么？怎样做？关于这样的问题的知识，是靠训练，靠经验，靠观察，靠直觉事物的道理而得的。”我们作为大夫去给人看病，就是靠训练、经验、直觉。但有些时候面对临床操作上的生死的时候，我们是没有时间去分析的。我自己的一次经历就是有小朋友在我眼前“变灰了” 。那个小朋友大概一岁不到，我需要抱着他做心肺复苏，我怕等不到电梯就从十楼一直跑到二楼，在这个过程中小朋友好转过来了，脸色开始变红了。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是一个生死在这里，我一路上想的都是一定要过来、一定要过来，最后是有祷告的心理在的，我甚至说我可以牺牲一些事情，但他一定要过来。等结束了我再去想，我当时没有想任何的别的环节，当时完全按照我的直觉，我要救过来他，包括我在心里去求什么东西，这些事情全都不在我的训练体系内，没有人教过我这些事情。沈燕：它其实已经变成了一种身体的记忆，像条件反射一样，其实已经不是理性的一个操作层面的东西了。王大仔：我现在有时候会想我做的事情是在积累因果，我要做很多好的事情、善的事情去帮助很多人。其实我在给自己增加很多非理性的、跟信仰有关的做事情的解释方案，我在帮自己解释。沈燕：其实这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埋下了那颗种子在里面。人越长大之后就想过去做的一些选择的时候会发现它跟过去很多时候自己遇到的事情、留下的遗憾是相关的，能够串联起来，未必是完全的因果，但它就是在那里的。包括我写这个书，也是因为奶奶晚年的时候、去世的时候我没有陪着她，所以一直有遗憾。包括我后面做博士论文、做养老相关的选题也是这个原因，我会有补偿的心理在。王大仔：我们一直在制造很多点，有一天把它连成了线。我相信信仰也是有变化的，过程中有一代一代的更迭，我们成为了这个过程的见证者，也做出了贡献。你觉得信仰在这个逐渐变化的过程中，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演进呢？沈燕：这是我写书的时候最后比较伤感的部分，因为我发现我们村的很多年轻人都已经不再信这个东西了。村庄的变化特别快、特别大，城镇化水平、经济水平都提高了很多。这个过程中庙还是在那里，但那群老人已经一个一个慢慢走了。所以会发现没有人再去传承那些东西了，一些佛事活动、一些礼仪好像越来越没落了。当我们这群人年纪变大之后，遇到身边人生病的时候，其实我们心里还是会想，既然医院可能无法解决我的问题，那我抱着不管是功利也好、侥幸也好的这种心态去拜一拜、求一求，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改变一点什么。它那个功能也还是存在的，只是说我们可能不再把它想的那么的理所当然。对于长辈来讲，庙和围绕着庙的一系列仪式、活动、信仰都是他们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构成了他们的日常。对我们这代人来讲就不是，但我们在新的地方可能又会有新的信仰方式。（到湖墩庙念佛的老人们图/《假病》）王大仔：对，我觉得求神拜佛这件事情变得更多元了。沈燕：之前也有老师跟我讲，在日本观察到的一个现象：日本人很长寿，那边会有专门的神灵，后来发现当地人赋予了这个神灵新的功能就是求速死。王大仔：你觉得这个过程中会不会有很多外力的参与？沈燕：会，肯定是一个综合的因素。我们以前在讲宗教起源的时候，会说是心理因素起了很大作用。在原始社会的时候，因为害怕外在的自然现象、自然灾害，就会有恐惧心理从而产生宗教崇拜。但现在，各种社会因素，像传媒的力量、资本的力量都可以参与进来，甚至本身这个信仰就是建构起来的。五、日常：信仰之下的生活仍是人与人的连接王大仔：有时候我们把一些很厉害的大夫叫做“活神仙” ，意思就是找他看了一定能好。很多人在没有见到这个医生之前，想的就是我得找活神仙帮我看一下到底能不能行。我遇到的有一个患罕见病的小朋友，从四岁到七岁他一直在找不同的医生看病，最后找到我们科室的大主任。当时小朋友戴着口罩，我们大主任见到他之后就问小朋友的嘴唇是不是特别红，是不是总便秘，家长都说对，表情一下就变了。这两句话就让主任在家长心里封神了。但我们主任下一句话就告诉家长，这个病没有办法治疗。就像算命一样，说你命中有此一劫，但这一劫躲不过去，但有别的办法，你可以做什么事情。但人们仍然会相信神灵，只是觉得神灵告诉我这件事情没有结果，但不会对神灵产生怀疑，认为神灵错了。您在乡村观察到的也是这样吗？沈燕：人都会在交往的过程中去验证某些东西是不是真的灵验。我书中提到“关仙”的过程，我怎么判断这个附身的人是不是我的亲人呢？我会看他是不是认识我、怎么称呼我。这是村民在判断神灵的一个过程，当他真的相信了，神灵再说别的东西他才会觉得应该去做。所以我觉得这些所谓“迷信”的事情并不是毫无理性可言的，他也有一个理智选择的过程。哪怕最后的结局不是他想要的，他最后也选择相信。比如说，如果是亲人去世，当你和灵媒沟通的时候，他会给你一些安慰，这个时候你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如果是疾病的话，最终可能还是无法治愈，但当有一个“封神”的医生出现也是对家属莫大的安慰。这么好的医生都治愈不了，那我还能怎么样呢？能够减少家属后期的自责。我去问这个灵媒了，我去关仙了，然后我了解了亲人死后的一些事情，或者遗愿，我也尽力去做了，我也和亲人道别了，对我来讲其实是非常大的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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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亲人们送给亡人的忏图/《假病》）王大仔：现在在乡村中，外来人口的加入会对这个地区的疾病观、信仰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沈燕：其实这些外来人口他们很多都是来打工的，所以他们跟本地人之间的真正生活上的交流是很少的。可能有女性嫁给当地的人，进入到他们的生活空间里之后会产生小部分的影响，但没有办法撼动当地的信仰。比如家里本来就有祖先祭祀的仪式，当外地媳妇加入之后，其实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因为我们家乡很多年轻人都到附近的城市工作了，或者以后整个村落都要搬迁，空间改变之后，很难再像原先一样去做一些仪式，到时候该怎么处理呢？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其实做我奶奶的葬礼的时候，我们就有很多仪式不知道了。是在葬礼进行的时候，旁边的长辈们在商量这个具体要怎么做、谁来做、几点做，最后是大家商量出来一套东西。王大仔：很多时候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趋利避害，让自己活得更美，生活中的坏事更少。那根据您的调研，这些信仰是不是让当地的人更幸福了呢？沈燕：我一度会认为像我奶奶他们那辈人有这样一个信仰是蛮幸福的，因为他们会知道很多科学没办法解决的东西，怎么去解释，怎么处理，特别是跟死亡相关的一些事情，他们会比较坦然的面对。但后来我慢慢发现，当信仰体系还在那里，但人群在发生变化，社会在发展的时候，信仰可能也会成为他们的枷锁。像我爸妈这一辈人在面对我们的时候是比较分裂的，一方面他们想要维持以往的一套生死观，但另一方面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无法实现他们的愿望。就比如结婚生子，他们认为是很自然简单的事情，但我们这一代人会有很多不同的想法。王大仔：回到罕见病的话题上，我很好奇信仰怎么去解释一些非常罕见的疾?。可蜓啵浩涫狄?床煌?牡赜蚝蜕缁?。我之前有读到一些文献，在部落社会里面，当一个人出现一些不正常的疾病的时候，其实反倒是部落的这个文化接纳了他。因为部落的文化能给出一个解释，可能是因为家族里面某一个祖先或者是一个鬼附身等等。对于这个疾?。?也会有当地的治疗的仪式，仪式过后可以重新把你纳入到部落的空间当中。可能在生理层面上他仍然是不正常的，但在文化意义上又是一个正常人。但如果是从生物医学的角度，将其定义为一种疾病，反而会让他成为部落里的他者。王大仔：在这个时候，医学是很难让患者开心的，因为我们无法治疗这些罕见病，甚至一个确定的结论会让患者更不开心。但在文化语境中有一套解释的话，反而会让他被接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见到的很多罕见病患者他们非常团结，像一个部落一样。他们会互相贡献力量，举办活动，一些罕见病患者身体很弱但还是会来参加，就像在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仪式，要为信仰而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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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2月的最后一天为国际罕见病日图/健康中国）沈燕：说到底我感觉还是人跟人联系的必要性。因为你跟神灵之间的联系，最终还是会落回到具体的人和人，和周围环境的联系当中。我也希望大家可以多多关注身边具体的人、具体的事，从真实的与人相处当中发现让生活比较幸福、快乐的力量，而不是仅仅从概念当中去获得。王大仔：我们可以用更全面、更包容的眼光去看待生活中的人和事。我们的研究有时候会有一种无力感，到最后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解决方案。但就像我们这个节目说的“让罕见被看见” ，被看见的下一步可能就是解决。我们自己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最后会在潜移默化中把多方的力量汇聚到一处，共同解决问题，这也算是一种信仰。【假病、关仙、不可见的世界，科学之外我们如何解释疾患、面对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