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瑛 生命就是一曲交响乐( 二 )


就这样一位女指挥,放下了身段,一生执着于古典乐在中国的普及工作。
那是1979年的秋天,歌剧《茶花女》在北京西郊五道口工人俱乐部上演。这是这部西洋歌剧禁演十多年后的首次演出,担任指挥的是郑小瑛。台上灯光暗下,身穿黑丝绒演出裙的郑小瑛登台。音乐将起,台下观众仍在聊天、嗑瓜子、吃花生。指挥棒划出起拍,场内仍未安静,乐队不得不放大音量来盖过喧哗。凄婉的序曲演奏得铿锵昂扬,演奏者面带苦笑,观众倒是哄堂大笑。郑小瑛说,幕间休息时竟有观众跑到乐池边和她打招呼,“怨不得这么齐呢,敢情这儿还有个打拍子的呢”,“喂,打拍子的阿姨,你们这光唱不说的叫什么戏”。
演出结束,郑小瑛一个人坐在曲终人散的观众席。她翻着谱子,一个小时过去,一行都没看进去。她想让更多人听懂古典乐。从那之后,指挥郑小瑛有了另一个身份:讲解员。于是,每次演出开场前20分钟,郑小瑛就拿着喇叭到剧院门口吆喝,请观众提早入场听讲座。起初只有二三十个听众,后来有一两百人,甚至有人多次买票只为听郑小瑛的讲座。有人拿着节目单,边听讲座边做笔记,甚至有人专门带砖头大小的录音机来录制讲座内容。这便是著名的“郑小瑛模式”。
“这次上海新年音乐会也会采取‘郑小瑛模式’。不过,如今是信息时代,‘郑小瑛模式’也要与时俱进,得利用一下网络。”郑小瑛说,她最近在网络音频平台上开了一档节目,在每期20分钟左右的节目中介绍有关古典音乐的内容。她的讲解,没有高深的技术名词,浅显易懂。郑小瑛觉得这才是更长久的东西,至少可以留给孩子们。
3 戴着假发,也要上台挥棒
1997年下半年,退休后的郑小瑛打算去厦门筹建一个乐团。那个时候郑小瑛的饭量突然明显减少,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老伴刘恩禹劝她去医院检查一下。11月初,郑小瑛独自一人去医院检查,结果对她如晴天霹雳。郑小瑛患了直肠癌。“我当时紧张是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特别是我想让世界能听到有中国特色的交响乐和歌剧。”郑小瑛最担心的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手术后,为了能及早恢复,她每天在老伴刘恩禹的搀扶下,咬着牙关,在医院的走廊上缓慢移动,一步,两步,到几十步,到一百步,到一千步。郑小瑛说,她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重新站在指挥台上,没有。
1998年4月,郑小瑛出院。5月,便飞赴爱沙尼亚的塔林,指挥爱沙尼亚国家交响乐团的演出。因为化疗,郑小瑛头发全部掉光,她戴上了假发,指挥了两场中国交响乐音乐会。当她指挥乐团演奏根据中国古典名曲《霸王卸甲》改编的协奏曲时,刚劲有力的手势下,古战场上金戈铁马的激战,何尝不是她生命的搏斗。
郑小瑛一直有把中国作曲家黄安伦写的四幕大歌剧《岳飞》搬上舞台的想法。1997年底,郑小瑛因癌症在进手术室之前,特意叮嘱好友、词作家徐庆东:“我如果出不来了,你要记得,一定要把《岳飞》排出来。”所幸手术顺利。术后,郑小瑛寻根谒祖,第一次来到她父辈的祖居地——福建永定。为祖坟扫墓后,她参观了永定的土楼,一下就被土楼独有的建筑风格和历史震撼了。郑小瑛当时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能用现代的交响乐来表现古老的土楼文化,这不是更能让世界知道它的价值吗?在郑小瑛的推动下,9个月后,作曲家刘湲创作的5乐章的交响曲《土楼回响》首演。此后郑小瑛指挥厦门爱乐乐团,把这部作品演到了日本、法国、德国、意大利、奥地利、加拿大、美国、马来西亚、新加坡、俄罗斯、澳大利亚等十几个国家,创下了我国交响乐套曲演出场次之最。郑小瑛笑言这是她的“土楼环球梦”。
2005年末,76岁的郑小瑛在福建龙岩演出,身穿标志性白衬衫黑外套的她大步流星从舞台左侧入场。还未登上指挥席,脚底一滑跌到一米多深的场下。地板砸出一声响,所有人都被震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郑小瑛被扶到台边。她稳了片刻,继续登台指挥。开场前,她声音响亮地宣布:“请大家放心,一场虚惊。”身姿依旧挺拔,只是头发有些乱。指挥完一个小时的音乐会,郑小瑛浑身疼了两个月。现在回忆起来,她展眉大笑:“摔跤后我自己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