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广辉:怎样读《尚书》?( 二 )


讲“敬畏”就要讲“不敢” , “不敢”是一种戒律 , 有许多事情不应做 , 不能做 , 这些“不应做”“不能做”的事情 , 便用“不敢”二字来表达其“敬畏”之心 。
(一)不敢违抗“天帝”命令 。 这种情况多指王者而言 。 我们或许可以说 , 这是统治集团表达其意志的一种巧妙方式 , 而王者(或准王者)正是通过类似的方式 , 借“天威”来增加自己的权威 。 如《汤誓》载商汤之语说:“予畏上帝 , 不敢不正 。 ”(意思说:我实畏惧上帝 , 不敢不往正夏桀之罪)但另一方面 , 作为“王者”也不能为所欲为 , 他也要受着“天”的约束 。
(二)不敢背弃先王事业 。 《周书》中所言之“先王” , 通常是指文王和武王 , 当然这主要是对周族子孙而言的 。 《大诰》载成王之语说:“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 。 ”这样一种“不敢” , 对后世统治阶层而言 , 便意味要恪守祖训 , 遵循先王所制定的大政方针来治理国家 , 防止自乱纪纲法度 , 以避免新兴政权脱离正常运行的轨道 。
(三)不敢侮鰥寡 。 所谓“鳏寡” , 概指孤独穷苦之民 , 犹如我们今天所说的“弱势群体” 。 王者应心存仁爱之心 , 对孤独穷苦之民加意体恤 , 使他们不至流离失所 。 王者有此仁心 , 自然会获得国人欢心 。 而得人心所以得天下 。 所以《尚书》不厌其烦地讲述这个道理 , 如《康诰》载成王告卫侯康叔说:“克明德慎罚 , 不敢侮鳏寡 。 ”(意思说:能明其德以化民 , 谨其罚以防民 , 不敢侮慢鳏寡无告之民 。 )
(四)不敢自求安逸 , 不敢沉湎于酒色 。 人之失德多因诱惑而起 , 而“诱惑”总与逸乐有关 。 如耽于安逸 , 沉湎酒色 , 乐于游遨田猎等 。 若帝王染此恶习 , 多有身败名裂、亡国亡家之痛 。 所以《尚书·酒诰》说:“成王畏相 , ……不敢自暇自逸 , ……罔敢湎于酒 。 ”(其意说:成王敬畏辅相之人 , ……不敢少自宽暇 , 少有安逸 。 ……不敢沉湎于酒 。 )
《尚书》重视“修德”的思想
“德”在《尚书》中是一个十分重要而突出的概念 , “德”与“力”是相对的 , “德”指道德 , “力”指实力 。 殷商后期 , 周邦逐渐强大起来 , 《左传·襄公三十年》载北宫文子之语说:“《周书》数文王之德曰:‘大国畏其力 , 小国怀其德 。 ’”这是说 , 当时周邦既有道德 , 又有实力 。 但就《尚书》而言 , 它主要强调的是“修德” 。 “德”与“刑”(或“罚”)也是相对的 。 在二者之间 , 《尚书》重“德”胜过于重“刑”(或“罚”) , 如《吕刑》说:“有德惟刑 。 ”(意思是:必使有德之人为明刑之官 。 )又如《康诰》说:“明德慎罚 。 ”(意思是:明其德以化民 , 谨其罚以防民 。 )由此 , 我们可以将《尚书》的政治理念称为“德治”主义 , 它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政治教科书 。
《尚书》为什么会倡导“德治”呢?这可能与上古社会统治阶级的政治经验有关 , 即凡一国的统治者 , 有德 , 则为国人所爱戴 , 从而国运长久;无德 , 则为国人所厌弃 , 从而国祚不永 。 这几乎是一个没有例外的历史规律 。 而王权既然被说成是“天”或“上帝”所命 , 那么 , 在逻辑上 , “天”或“上帝”就一定眷顾有德之人 , 而厌弃无德之人 。 所以《召诰》篇反复说:“惟不敬厥德 , 乃早坠厥命 。 ”(意思是:若不敬其德 , 就会提前陨坠天之所命 。 )而周族后世子孙要想延续周朝政权 , 也只有自身“修德”一条路 , 即如《召诰》所说:“惟王其疾敬德 , 王其德之用 , 祈天永命 。 ”(意思是:惟王敏于敬修其德 , 惟德是用 , 方可以祈求天之永命 。 )
早期儒家的最高的“德治”理想是尧舜时期 , 尧的伟大在于能以平等共生的理念处理氏族、部落、邦国之间的关系 , 它的最高表现就是“协和万邦” 。 《尚书》首篇《尧典》说尧“克明俊德 , 以亲九族;九族既睦 , 平章百姓;百姓昭明 , 协和万邦 。 ”儒家关于这一历史传说的记述 , 反映了中国原始共产制时代的史影 。 原始共产制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 而先秦诸子百家所直接面对的已不再是“以德兼人”的时代 , 而是“以力兼人”的时代 , 正如韩非所说:“上古竞于道德 , 中世逐于智慧 , 当今争于气力 。 ”(《韩非子·五蠹》)由此而有政治思想上的“德、力之争” 。 任德不任力 , 是原始儒家处理国家之间政治关系的准则 。 但单纯注重道德 , 忽视国家的经济和军事实力 , 导致奉行儒学的诸侯国先后灭亡 。 而法家任力不任德 , 也导致声赫一时的秦王朝迅速灭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