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美国分裂为两块领土,少数族裔重新成为殖民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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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美国分裂为两块领土,少数族裔重新成为殖民对象

来源:反映种族恐怖政策的电影《逃出绝命镇》中的剧照

美国分裂为两块领土,少数族裔重新成为殖民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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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hris Hayes

编译=段阳番

美国近来的枪击事件和暴力示威愈演愈烈,持续撕裂着美国的社会秩序和自由民主制度。2017年,美国自由派政治评论员Chris Hayes在《名利场》撰文,从近年来最严重的弗格森暴乱入手,分析了60年代民权运动以来的美国少数族裔的处境及其对于美国的影响。作者指出,美国已在事实上分裂为两块领土——殖民地和真正的国家。国家之中有我们所熟悉的法律保护之下的自由民主制,然而在殖民地中却是白人对黑人施加的血腥镇压和难以遏制的暴力。如果这种分裂持续下去,边缘地区的暴力最终会危及中心地带的和平与自由。

尽管美国黑人的政治力量有所提升,但黑人的处境依然和过去一样危险。在这篇由克里斯·哈耶斯的新书改编成的报道中,作者以及MSNBC主持人将审视警察枪击事件背后的一套制度及其对每个公民的后果。

大多数人对尼克松1968年在共和党代表大会上的发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法律与秩序”的说辞,半个世纪后,我们又从另一位共和党总统的口中听到了同样的说法。但我认为这并不是这次演讲最重要的主题。尼克松明白,在全美各大城市的抗议声此起彼伏、民权立法墨迹未干之时必须承认黑人对平等的诉求并在修辞上给予他们应得的权利。“让我们一起来搭建桥梁”,尼克松说道,“在分裂美国黑人和白人的鸿沟之间搭建人类尊严之桥。美国黑人和美国白人一样不需要更多助长依赖的政府项目。他们不想成为国家领土内的一块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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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走 迈克尔·布朗被射杀后举行的抗议活动,摄于2014年11月,密苏里州弗格森市。来源:Vanity Fair

国家领土内的一块殖民地。尼克松描绘出了这样一种景象:平民沦落为领取政府救济的人而非积极谋求自身生计的公民。尼克松用这样一种殖民地图景的方式阐述他的主旨,塑造着时代精神。

1960年代反殖民运动席卷全球,殖民地人民意识到他们争取民族自决的抗争和黑人的抗争具有目标上的一致性。黑人运动家们也在殖民背景下意识到了他们反抗压迫性白人政府的处境。美国的殖民历史与津巴布韦很不相同,但是压迫黑人的制度却高度相似。

尼克松所说的“美国黑人不想成为国家领土内的一块殖民地”当然是正确的,但是他的话一语成谶,在尼克松这次演讲过去半个多世纪后,我们却在美国建立起了尼克松所说的国家中的殖民地,而且不仅仅是对于黑人,也覆盖了其他少数族裔。顾名思义,殖民地是一片没有真正自由的领土,一个藉由外部控制而非内部控制来维持的地方。在这里,法律是控制的工具,而不是繁荣的保障。我们构建了一种刑事司法为中心的政治体系,在其日复一日的运作中,这个体系越来越像我们的国父们所继承并拒绝的那个体制,他们曾经为了打碎这一政治体系而流血牺牲。

美国的刑事司法制度不是存在严重两级对立的一套制度,而是有两套截然不同的制度。一套(国家)是民主国家中通常具备的警察制度,另一套(殖民地)是只有在殖民地才可能见到的警察制度。警察制度是国家极其重要也极其危险的一项功能。世人皆知独裁国家实行恐怖的警察统治,因此被称为“警察国家”。但是同样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是美国人民却通过民主手段建立起一种殖民制度。我们用投票做出了镇压我们的同胞的决定,我们选举出了承诺阻止他人分享自由果实的领导人。多数美国人将少数美国人置于锁链与镣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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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格森市的又一个夜晚 拍摄者:Ed Zurga/EPA/Redux.

来源:Vanity Fair

在米歇尔·亚历山大(Michelle Alexander)描写美国大规模监禁的杰作《新种族隔离》中,她有力地论证了我们的时代依然与过去的白人至上与压迫黑人联结在一起。她认为1960年代的种族隔离(Jim Crow)在法律上终结了,但又随着大规模监禁的施行而重新复活。她写到:“我们现在不再以种族,而是以刑事司法制度来给有色人种贴上‘罪犯’的标签,然后用我们本应弃置的手段对付他们……黑人一旦成为一个罪犯,他比一个阿拉巴马州实行种族隔离的高潮期时的黑人享受的权利更少,得到的尊重也更少。我们并没有终结美国的种族等级制,只是把它改头换面罢了。”

我曾经报道过弗格森暴动,也就是白人警察射杀黑人青年迈克尔·布朗之后引发的那场大骚乱,由此看来亚历山大的分析毋庸置疑。很显然警察在圣路易郊区扮演了一种虽不言说却千真万确的实行种族隔离的角色。这个地方是纯白人社区,实行种族隔离,周围的村庄都是有名的“日落小镇”,即警察确保日落之后黑人不在这里逗留或过夜的小镇。尽管弗格森市的居民以黑人为主,但是这里的权力结构却被白人把持着,从市长到市政执行官都是白人,只有一名校董是黑人,市议会成员中也只有一名黑人。警察局长是白人,53名警员中只有三名黑人。

八个月后,一名巴尔迪摩市的青年黑人弗莱迪·格雷死于在警局关押期间所受的伤——他的脊柱被警察在囚车里打断了。事件发生后,我在巴尔迪摩市的街道上打听此事,我所听到的却和我在弗格森市了解到的惊人地不同。如果弗格森暴乱是因为黑人缺乏政治权力,但这却不是,至少看上去不是巴尔迪摩事件的起因。巴尔迪摩市有黑人议员,黑人市长,一个黑人掌权的议会,一支黑人律师团队,以及多样化种族构成的警察部队。如果弗格森市看起来像种族隔离,那么巴尔迪莫摩是另外一种情况。过去的种族隔离由两套压迫制度构成:一方面,在公共和私人领域禁止黑人享有社会经济平等,另一方面,在制度上剥夺黑人的政治权利,确保黑人没有民主代表。摧毁这两这套制度需要两大重要立法,即民权法案和选举权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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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美国分裂为两块领土,少数族裔重新成为殖民对象

拍摄者:Gerry Broome/A.P. Images.

警察开枪事件后的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市,2016年9月。

来源:Vanity Fair

通过不懈的斗争以及联邦层面的努力,民权运动在法律上终结了种族隔离,并为黑人选出的政治力量创造了法律条件(如黑人众议院议员,黑人市长,黑人城市议会议员,黑人警长,甚至少数黑人参议员和一位黑人总统)。但是这种权力十分有限,并且在部分地区已经通过一种有几个世纪历史的殖民政治手段融入进这一秩序的维护中去了。

从印度到越南再到加勒比,殖民制度都会吸收殖民地精英进入政府权力机构,同时保留被殖民对象。

在弗莱迪·格雷之死一案中被起诉的警察一半是黑人,一半是白人。巴尔迪摩警察局长和市长是黑人。那么弗莱迪·格雷,这个巴尔迪摩官方所对付的人是什么种族呢?

对那些社区居民来说,他是什么种族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区分种族等级制时代和黑人崛起与黑人总统时代。黑人政治权利从未像今天这样充分地实现,但是黑人们却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黑人可以在这个国家生存发展,但他们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公民。警棍的威胁高悬在他们头上,即使是一位著名的研究非洲与美国黑人的哈佛教授也在位于马萨诸塞州剑桥市的他自己的校园(即哈佛大学)里突然被铐上了手铐,仅仅因为有人怀疑他是盗窃犯。

种族划分了国家和殖民地的界限,但是种族本身是一个多变的概念。白人身份是个虚幻的概念,但却能带来巨大利益。黑人身份是个多变的词语,却真实得能够取人性命。在凯伦和芭芭拉·菲尔兹编纂的文集《种族骗术:美国生活不平等的本质》中,他们考察了种族词汇的语义学阴谋,这个阴谋的始作俑者出于压迫的目的而对词语进行了分类,尽管看起来是在描述世界上已经存在的事物。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分类也发生了变化,这些分类在权力中的体现以及面对白人优先时的团结与抵抗的表达也发生了变化。

在国家中,你有权利;在殖民地中,你只有被命令的份儿。

由于我们的种族分类始终处于变化、消失和重现的过程中,殖民地和国家的界限也就始终在变化着。在许多地区,二者的界限在每个街区都不同,只有居住在其中的居民才知晓这条隐形的界限。这种现象很像齐纳·米维尔的奇幻侦探小说《城与城》中所描写的Beszel城和Ul Qoma城。虽然两座城市建在同一片土地上,各自的居民却自觉地约束自己不去看相邻城市的景观。

被射杀的迈克尔·布朗所居住的弗格森市的某街区是一片低矮的公寓,紧挨着8区,住在这里的共和党员市长詹姆斯·诺尔斯告诉我说这里一直是“一个问题”,这片街区就是我所说的殖民地。两英里外的农贸市场,即布朗被射杀的时候市长所在的地方,属于国家。克利夫兰市西部,12岁的塔米尔·莱斯曾在这里的一个公园玩耍时被射杀,属于殖民地。巴尔迪摩市西部,弗莱迪·格雷死去的地方,属于殖民地。芝加哥市南部,拉奎因·麦克唐纳曾在这里被射杀,也属于殖民地。

这是一种后民权运动时代的社会秩序,这种秩序不再把去种族隔离当做首要任务,转而采取了一种事实上的种族隔离政策,国家被区分为“好社区”和“坏社区”,“好学校”和“坏学校”,“内城”和“卧室社区”。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而是一些列政策自然累积的结果:从联邦住房指导方针,当地房地产经销商到数万校董、小镇议会、业主联合会做出的划分国家和殖民地的决定,每一个政策都参与塑造了这个社会秩序。

在殖民地中,暴力潜伏在各个地方,违反规则将是致命的。桑德拉·布兰德,一位在德州监狱中死去的28岁黑人女性,曾经因为在变换车道时没有开信号灯而被逼停。沃特·斯科特,一位在躲避北查尔斯顿警官追击时被射中背部的50岁黑人男性,因为三个刹车灯中的一个没有亮而被警官逼停。弗莱迪·格雷仅仅是因为和一位警察进行了眼神接触而被迫奔逃。

如果你住在国家之中,刑事司法系统就像平板电脑的操作系统一样在后台安静地运转着,从事着其所必要的工作以确保你可以过上正常而有效率的生活。在殖民地中,刑事司法系统像电脑病毒一样运作,它不时出现在你面前,在你最不方便的时候扰乱你的生活,而且这种叨扰是有规律的。介入成了常态。

在国家中有法律。在殖民地中,只有对于秩序的恐惧。在国家中,公民请求警察保护它们。在殖民地中,被殖民对象逃离警察的追捕,警察提供给他们的是迫害。在国家中,你有权利;在殖民地中,你只有被命令的份儿。在国家中,只有法庭判你有罪时你才有罪,在殖民地中,你生来就有罪。维持这两个地区的秩序的警察们很直观地把握住了这种界限的关键,正如一位巴尔迪摩警官所说:“不要把这些罪犯当作公民来对待。”

在国家中,你可以在安静的、车不多的道路中间散步,正如我和弗格森市市长所做的一样。我们在一个洒满落叶的街区交谈,这里的居民以白人为主,街道上都是维多利亚式建筑和弯曲的回廊。街上看不见警察。严格来说我们违反了法律,不应该在道路中间行走。但是没有警察会去执行这条法律,因为,这条法律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有伤害到谁了吗?

在半英里之外的殖民地,违反法律在道路中间行走却可能会引发一列事件,并最终导致你死在国家机器之下。

殖民地的人口以黑人和棕色人种为主,但是在金融危机、去工业化和持续多年的涨薪停滞之后,这套在殖民地中发展起来的控制制度正在扩展到越来越广的工薪阶层白人之中。如果把美国监狱中的所有黑人和拉丁裔罪犯释放出来,美国仍将是世界上监禁率最高的国家之一。白人罪犯的构成也越来越倾向于贫穷和教育水平低的白人。2008年,20到34岁之间有15%的白人高中辍学生会犯罪。白人大学毕业生则只有1%的犯罪率。

维持这条殖民地和国家之间的界限将是十分危险的:在殖民地中适用的武器很有可能被用于国家之中,边缘地区遭受的暴政和暴力最终会渗透进中心区域。美国警察射杀的黑人数量惊人地高,但它们射杀的白人数量也令人咋舌。

即使国家中最有同情心的居民也会认为这是别人的问题。是的,美国的监禁率当然很高,警察枪杀手无寸铁的黑人的确很糟糕。它们当然也愿意看到这种状况有所改变。但这根本就与他们无关。

并不是这样的。

翻译: 段阳蕃

翻译文章:Chris Hayes, Vanity Fair, HOW AMERICA BECAME A COLONIAL LEADER IN ITS OWN CITIES,March 2017.

网络链接:https://www.vanityfair.com/news/2017/03/how-america-became-a-colonial-ruler-in-its-own-ci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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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看世界(2016年卷)

——西方的危机与美国的重建》

主编:孔元 彭飞

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