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胜龙的错过

邹胜龙的错过

2013年邹胜龙在北京出席会议。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勤奋但充满遗憾。

作者 | 赵东

邹胜龙是个勤奋的人。

这也许是技术型创业者共有的特质。同在深圳的马化腾也是技术出身,江湖上有各种他多么勤奋的故事。而邹胜龙的勤奋程度和马化腾不相上下。

十余年创业打拼,1973年出生的邹胜龙看起来甚至比年长他两岁的小马哥要苍老得多。

在腾讯上市的那一年,迅雷也开始在国内市场崭露头角。经历了几次试水之后,2004年发布的迅雷4为它带来了第一次用户爆发式增长。

那年冬天,苦于人手短缺,邹胜龙把家安在了办公室,亲自推动产品改进迭代。之后推出的迅雷5就一举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迅雷也从一个小工具,逐渐抢下了下载市场一半的份额。

有迅雷早期员工说过,邹胜龙工作很拼,每天都在公司留到晚上十点。下了班之后,他还会做免费司机,把留下来加班的员工们送回家里。

邹胜龙的勤奋,是那种硅谷式的勤奋,相信天道酬勤就一定会有收获。然而在国内波澜诡谲的互联网环境中,这种直来直去的勤奋并不够,“选择”可能与“努力”同样重要。

回看过往,错过,可能是伴随邹胜龙十多年创业历程最紧密的词语。

第一次错过

邹胜龙对技术的热爱,应该来自于家人的熏陶。

他的父亲邹德骏本来是一位来自安徽的技术人员,后来通过自学,进入中科大做空间站方面的研究。1980年代,在当时深圳大学校长罗征启的主动邀请下,邹德骏来到深圳创办了一家工厂,成为了那里最早的一批科技创业者。

高中毕业后的邹胜龙,选择到美国继续学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读的是经济学,但到了研究生阶段,他到了杜克大学去读计算机专业。他相信,只有科学技术才能改变世界。

不过,邹胜龙当时还没有立下创业的决心。更多的时候,他还只是希望能够做一个普通的程序员,拿到美国绿卡,在当地成家立业,过上平淡而又专注的生活。

不过,一次硅谷游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1999年夏天,已经从杜克大学毕业,并在北卡州找到了一份工作的邹胜龙,接受了朋友的邀请,来到了位于美国西海岸的硅谷游玩。当时,整个湾区都沉浸在第一次互联网科技潮的狂热之中。纳斯达克的指数依旧在狂飙,一个又一个的科技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在硅谷冒出来。

身为工程师的邹胜龙,被这种炽热的氛围所打动。他动了留在硅谷的念头。于是,趁着旅游的空隙,他向当地的两家公司投出了简历。很快,他就收到了积极的回应,是做选择的时候了。

巧合的是,两家公司离得都很近。经过一番考察后,邹胜龙发现,当中的一家公司从事的业务是国际结算,和资本关联比较紧密,规模也比较大一些;另一家公司则是遍布着自由散漫的氛围,每个人的想法都是新奇的。

虽然邹胜龙很欣赏第二家公司的氛围,但是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选择了第一家公司。在当时的邹胜龙看来,第二家名为“Google”的公司,未必适合自己的长久发展。

与此同时,邹胜龙在美国还认识了很多来自国内的技术大牛们,其中就包括了百度的三位创始人徐勇、李彦宏和马东敏。

1999年年底,在硅谷成为了一名高级工程师的李彦宏决定回国创业。他希望从美国当地找几个伙伴一起回去,于是他打通了邹胜龙的电话,希望后者能和自己一起回国做一番事业。

然而,不知道是沉浸在硅谷的氛围中不可自拔,还是对国内的互联网创业环境并不看好,邹胜龙没有接受李彦宏抛出的橄榄枝,而是把自己在杜克大学的学弟程浩推荐给了对方。

转年,百度成为了国内发展势头最猛的互联网公司之一,很快,它成为了国内首屈一指的搜索引擎。

而邹胜龙,连续错过了两次加入搜索巨头的机会。

第二次错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话可以用在当时的邹胜龙身上。尽管没有成为谷歌或者百度的一员,但这两家公司后来的成功,让他下定了创业的决心。

2002年底,兜兜转转之后,邹胜龙还是回到深圳。他找回了当年被自己推荐到百度,后来又从百度辞职的程浩,两个人一起创办了迅雷,并且确定了下载业务这个方向。

之后,邹胜龙用自己的勤奋推动着迅雷的发展。最开始的时候,迅雷的下载速度并不如预期,这让他很不满意。把家安在公司后,邹胜龙带动着迅雷产品不断更新换代。2005年一年之间,迅雷就实现了15次的版本更迭。

到了2006年8月底,迅雷已经在国内覆盖了超过1.1亿名用户,装机量达到8000万台。在下载市场,它的份额已经超过50%,同时也成为了继QQ之后,中国互联网体量最大的客户端软件。

发展劲头势不可挡的迅雷也吸引了各方资本的注意。包括雷军主管的金山、晨兴资本、谷歌、IDG等知名机构都陆续投资了迅雷。

另一边竞争也没有消停,迅雷把一众小对手消灭后,腾讯入场了。尽管自己一边说着“我觉得迅雷没价值”,马化腾还是在2008年让腾讯推出了一款类似的工具“QQ旋风”。

QQ旋风确实给了迅雷很大的压力,但也没能压倒迅雷。直到今年8月,完成了历史使命的QQ旋风突然宣布停止运营,也让人颇为意外。

在迅雷野蛮生长奠定江湖地位之后,邹胜龙其实很早就开始寻找更多的可能。当他发现有70%的用户都在用迅雷下载视频之后,他决定要开发一款自己的视频产品。

这个想法后来得到了李开复的认可,他表示,愿意为迅雷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迅雷看看”也随之诞生。从下载到播放器,迅雷也构筑了一个小小的生态闭环。

这两项业务算是迅雷在早年的发展过程中所倚仗的王牌。后来,它们成为了迅雷会员收入的重要来源。2010年的数据显示,迅雷的付费会员数已经达到了400万名,净利润也达到了5900万元。

对于当时已经成规模的迅雷来说,继续发展的下一步,无疑是上市。

2011年6月,带着一份不错的财务报表,邹胜龙和他的团队向纳斯达克递交了招股说明书。当时,迅雷已经被一些机构给出了最高30亿美元的估值,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那时候在美股上市的搜狐、当当等公司,和奇虎360旗鼓相当。

不过,命运又和邹胜龙开了一次玩笑。

2011年是中概股在美股市场的噩梦年。当年4月,做空机构香橼研究(Citron Research)发布了一份针对美股上市公司东南融通的质疑文章,称该公司的利润率、高管背景等都值得怀疑。

几乎是与此同时,阿里巴巴旗下的支付宝也陷入了股权转移相关的丑闻。华尔街方面认为,马云以较低的价格将支付宝纳入私人旗下,无异于“窃取”了支付宝。

受到种种不利消息的影响,美股投资者对中概股的信心直插谷底,成功在美国IPO的中国企业数量相比前一年减少了一半有余。

迅雷同样受到波及,估值一度被砍到了7亿美元。这个数字已经跌穿了邹胜龙的预期。

最终,迅雷收回了IPO的决定,与华尔街擦身而过。

“我太自负了,以为迅雷上市是板上钉钉的事,对所有人都说没问题。结果话放出去了,事没办成。”错过IPO,让邹胜龙和迅雷在之后的几年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为此,迅雷还在2012年做了一轮融资,目的就是为了“鼓舞士气”。

终于,到了2014年,迅雷二次IPO成功,但背后的代价是惨烈的。尽管迅雷已经累计融得了5亿美元,但上市之后,它们的市值仅仅在10亿美元附近徘徊。有人甚至把其比作为“剩女终于嫁出去了”。

很大程度上,这次流血上市是迅雷管理层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3年前的那次上市失败,已经让一部分员工选择出走;这次要是再上不了市,迅雷的根基都会被动摇。

邹胜龙把这种心理形容为:“上市与结婚相似,有一个心理年龄问题,年龄到了,你老不结婚,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别人却会有看法。”

上市敲钟后,邹胜龙和程浩一起,在纽约找了个餐厅庆祝。在饭桌上,邹胜龙笑着笑着就流泪了,一切苦涩尽在不言中。

尽管面对外界的质疑,邹胜龙还是坚称,3年前和3年后,迅雷的成功不一样,“2011年,迅雷有充分的想象空间;2014年,我们把商业模式做得更踏实了。”但他也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怀念年轻的时候”。

第三次错过

以下载工具起家的迅雷,在PC时代成为了网民的宠儿。但当移动互联网时代来临之后,迅雷陷入了沉寂。

背后的原因并不难理解。当智能手机成为热潮之后,用户的注意力已经从电脑端转变到移动端,花费在电脑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对于迅雷来说是个潜在的打击。

2014年上市之后,在召开媒体发布会时,也有记者问到,迅雷未来的发展空间在哪里?邹胜龙只是回答道:“移动互联网会是迅雷未来的方向”。

再者,作为一款下载软件,迅雷本身的工具属性过强,也制约了更多可能性的出现。相比于腾讯的QQ、微信,阿里巴巴的淘宝,百度的搜索,甚至是后续发展出来的美团、京东等互联网新贵,一个依然定位在下载工具的应用缺少了想象空间。

邹胜龙也不是没有想过转变。

迅雷看看的成功是他的第一次机会。坐拥大量用户的迅雷,如果能够借助自身在视频领域的优势杀入内容分发,可能将收获不一样的结果。

迅雷并非没有尝试过这条道路。在整合了在线视频和本地视频播放的能力后,迅雷找过一些内容发行商,希望以“保底+分成”的形式来合作。如果这条路能够走通的话,迅雷有望成为一家国内领先的视频网站。

但邹胜龙并不完全看好这条路,在他的心目中,购买内容版权的商业可行性要低于视频网站本身的广告收入。因此,他在这个领域浅尝辄止。

然而,资本的进入和国民版权意识的提升,让版权的竞争很快变成了红海。包括爱奇艺、乐视、优酷土豆等公司都从中尝到了甜头。反过来,错失了这次机会的迅雷看看,逐渐淡出人们视野,并最终在2015年4月被出售。

游戏是迅雷另一个错过的机会。2007年,有公司高层曾经建议邹胜龙转型做网游。邹胜龙选择拨一部分员工出来投入这个领域,但进度一直缓慢。直到现在,迅雷的游戏业务还是停留在页游层面,但现在已经是手游的时代了。

迅雷也做过搜索、门户、社交工具,甚至图片工具,但这些都没有给公司带来成功。迅雷前员工“codedump”就在知乎上评价称:迅雷在这些领域的照搬,是很生硬的。

雷锋网创始人林军也曾透露,迅雷曾无限接近买下移动应用市场豌豆荚,但最终豌豆荚卖给了UC。就这样,迅雷错过了一个又一个进入移动互联网的大门。

转型不成功的结果,是迅雷只能继续守着PC的跑道发展。但在上市后的2014年,国内互联网环境早就大变样了。

虽然迅雷依然是用户的首选下载工具,但很多时候,用户用它来下载的是盗版内容。因此,在相关部门的政策出台后,迅雷也收紧了对于下载功能的监控。2014年4月,迅雷以“相关政策等原因”为由,清理了多部热门美剧;随后又与美国电影协会签署了协议,宣布加大对正版内容的保护,禁止用户非法下载该协会会员单位的电影及电视节目。

这样做的结果是,老用户的使用频率开始下降。迅雷在2014年第三季度的财报中提到,已经停止约30万名现有订户的服务,而基于PC端的下载加速订阅业务还将继续下滑。迅雷一直赖以为生的商业模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受各种因素的影响,迅雷在当季度利润大降94.7%。到了2015年第三季度,迅雷开始陷入亏损。直到最近一个财季,它们依旧未能扭亏为盈。

遗憾退场

迅雷不想再错过下一个机会。或者说,大股东们也不允许迅雷再这样边缘化下去。

2014年11月,雷军力邀前腾讯云总经理陈磊加盟迅雷,出任CTO一职;与此同时,陈磊还兼了任迅雷子公司“网心科技”的CEO职位。迅雷从此在陈磊和邹胜龙的共同带领下,选择进入CDN(内容分发)领域。

在这个全新的领域,迅雷采用的是类似共享经济的模式。从最开始的水晶计划、赚钱宝,到现在的玩客云、链克(原“玩客币”),迅雷已经初步找到了一条可行的道路。现在,“云计算”以及“区块链技术”已经成为了迅雷身上最频繁出现的两个标签。

陈磊的加入,成为了迅雷近年转型的一个决定性因素,他也被认为是将迅雷云计算业务“从无到有建设起来”的那个人。相对应地,邹胜龙在迅雷内部所扮演的角色也越来越被淡化。

今年7月,邹胜龙卸任迅雷公司联席CEO职务,改任集团董事长,并将自己的精力更多地放在人工智能和生命科学方向上。公司CEO一职由陈磊接任。这也被外界视为邹胜龙退居二线的表现。

到了12月12日,在陈磊领导的迅雷公司和旧部元老们领导的迅雷大数据公司爆发一系列言辞激烈的内杠之后,邹胜龙宣布,正式辞去迅雷董事长一职,由小米联合创始人王川接任。

很多人认为,在这之后,迅雷正式“姓雷(属于雷军)”了。

但事实上,从小米在2014年以2亿美元领投了迅雷的E轮融资,并成为迅雷大股东的那一刻起,迅雷的发展路径就已经超出了邹胜龙的掌控范围。之后,无论是陈磊接任CTO,还是王川接任董事长,都只是这个变动的后续影响而已。

另一个促使邹胜龙决定退居二线的原因,是他本人的身体状况。在今年6月辞去CEO时的公开信中,邹胜龙提到,“过去十多年的高强度工作,让身体在近期发出了严重抗议”。

林军则曾经比喻过,邹胜龙的年龄是40岁的,身体却是60岁的,高血压等一系列问题都已经找上了他。近年来多以白发苍苍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邹胜龙,是时候休息了。

邹胜龙本人并不介意“交班”这个话题。他曾经表示,只要是有能力带领迅雷前进的人,他愿意把自己的职位交给对方;他也说过,自己希望在45岁之前退休,去周游世界。

现在,赶在2017年结束之前,45岁的邹胜龙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将军卸甲,还是祝福他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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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胜龙的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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